张祐睿
(北京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北京100871)
目前学界针对《续齐谐记》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小说中涉及的江南民俗以及神话传说,从文学角度进行研究则集中于《阳羡书生》《青溪庙神》,以及今人重新辑佚出的《天台遇仙》故事。针对版本之研究以台湾地区王国良先生《〈续齐谐记〉研究》最为完备,其研究将十七条材料的源流进行了详细梳理,分别注明这些故事在唐宋各类书、丛书中的出处,并进行详细考述,于最后整理成校订本,为目前最为详尽之研究成果。尤其辑佚出五条未曾得见之新佚文,为该书最大亮点。可惜王国良受限于地区因素,未曾得见国家图书馆藏之明嘉靖本《虞初志》,而采用的是明万历时期刻本。因此在进行版本考述与底本选择时,其做出《虞初志》版本早于《顾氏文房小说》之判断尚有讨论空间的结论。
另外,2010年山东师范大学郅强的硕士学位论文《吴均〈续齐谐记〉研究》,针对《续齐谐记》进行了较全面的研究。其他还有魏世民《南朝梁七部小说成书年代考》、黄崇浩《吴均生平与著述考索》等,分别针对吴均是否为《续齐谐记》一书的作者及该书具体创作时间进行了较为详细的推论。
《续齐谐记》最早见于《隋书·经籍志》,其曰:“《续齐谐记》一卷吴均撰。”[1]而《梁书》与《南史》[2]中的《吴均传》均未记载吴均曾创作《续齐谐记》,如《梁书·吴均传》:
吴均字叔庠,吴兴故鄣人也。家世寒贱,至均好学有俊才。沈约尝见均文颇相称赏……建安王伟为扬州引兼记室掌文翰,王迁江州补国侍郎兼府城局还除奉朝请。先是,均表求撰《齐春秋》,书成,奏之高祖。以其书不实,使中书舍人刘之遴诘问数条,竟支离无对,敕付省焚之,坐免职。寻有敕召见,使撰通史,起三皇讫齐代,均草本纪、世家,功已毕,唯列传未就,普通元年卒,时年五十二。均注范晔《后汉书》九十卷、著《齐春秋》三十卷、《庙记》十卷、《十二州记》十六卷、《钱唐先贤传》五卷、《续文释》五卷、文集二十卷。[3]
《续齐谐记》于历代目录记载情况如下:
1)藤原佐世《日本国见在书目录》:“《续齐谐记》三卷,吴均撰。”[4]
2)《旧唐书》:“《续齐谐记》一卷吴均撰。”[5]2005
3)《新唐书》:“吴均《续齐谐记》一卷。”[6]
4)《直斋书录解题》:“《续齐谐记》一卷,梁奉朝请吴均撰。齐谐志怪,本庄子语也。《唐志》又有东阳无疑《齐谐志》今不传,此书殆续之者欤。”[7]2
5)《文献通考》:“《续齐谐记》一卷。陈氏曰:‘梁奉朝请吴均撰。齐谐志怪,本《庄子》语也。《唐志》又有东阳无疑《齐谐志》,今不传。此书殆续之者欤?’”[8]
6)《宋史》:“吴均《续齐谐记》一卷。”[9]
7)《崇文总目》:“《续齐谐记》三卷。”[10]
8)高儒《百川书志》:“《续齐谐记》一卷,梁吴筠撰,凡十七事。”[11]
9)董斯张《吴兴备志》:“《奉朝请吴均集》二十卷、注《后汉书》九十卷、《齐春秋》三十卷、《庙记》十卷、《十二洲记》十六卷、《吴郡钱塘先贤传》五卷、《续文说》五卷、《续齐谐记》二卷。”[12]卷二十二2
10)《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续齐谐记》一卷(江苏巡抚采进本)梁吴均撰。均事迹具《梁书》本传。”[13]1000
首先,应该注意到高儒《百川书志》记载作者为吴筠,在其他唐宋类书中亦有此一现象,如《太平御览》《杜工部草堂诗笺》等。此现象原因在于唐代曾有一道士名吴筠,其人与李白等诗人亦有交往,历代著录有时即将其混淆,如《旧唐书·吴筠传》:
吴筠,鲁中之儒士也,少通经,善属文,举进士不第。性高洁,不奈流俗,乃入嵩山。依潘师正为道士,传正一之法,苦心钻仰,乃尽通其术。开元中南游金陵,访道茅山久之,东游天台,筠尤善著述,在剡与越中文士为诗酒之会,所著歌篇传于京师。[5]5129-5130
又,《四库全书总目·续齐谐记》:
梁吴均撰,均事迹具《梁书》本传,《唐艺文志》作吴筠,案唐有道士吴筠,乃大历时人。是书《隋志》著录。杜公瞻《荆楚岁时记注》、欧阳询《艺文类聚》先引其文,非筠明甚。唐志盖传写之讹。[13]1000
由此推知,吴均、吴筠之误在唐代已经存在。吴筠为唐代道士,吴均为南北朝文人。一来两人姓名字形相近,二来道士吴筠也与唐代文人有过来往,本身也有文采,因此被附会作《续齐谐记》的作者。由此,《续齐谐记》作者当为南北朝文人吴均无疑。
其次,就卷数问题而言,《日本国见在书目录》与董斯张《吴兴备志》分载为三卷与二卷。其他目录均作一卷。由于二书均未保留原文,且都与吴均《续齐谐记》成书时间距离较远,在缺乏详细材料的情况下,结合古人分卷会依照文本实际情况进行调整,仅能推断或许只是分卷不同。
目前较早的两个《续齐谐记》通行本分别是明正德、嘉靖年间顾元庆所编《顾氏文房小说》本与嘉靖年间无名氏所编《虞初志》本。两部小说丛书均保存了十七条《续齐谐记》材料。且各自有一重要跋语。先看《虞初志》所收《续齐谐记》最后所附之无名氏跋语:
右此记梁奉朝请吴均撰,或谓其续东阳无疑而作。余按均先有《齐谐记》一卷在唐时已失传。而其事往往杂见于诸类书中。均盖自续其书,非祖东阳也。是书亦罕得佳本,惟外舅都公家藏有之,命余锓梓以传焉。[14]卷一14
由此可知,《虞初志》收录《续齐谐记》的原因是该书为“罕得佳本”,因此编者的“外舅都公”命令编者将其收入。目前学界根据此条进行研究,暂时认定《虞初志》为明代陆采所编,这位“都公”实为其岳父都穆。结合陈国军《明代志怪传奇小说叙录》[15]126-128所考,可知《虞初志》所收均为六朝至唐代佳作,尤其以传奇为主。这条跋语认为非延续南朝宋东阳无疑之作。然根据历代藏书目录均将东阳无疑《齐谐记》、吴均《续齐谐记》同时记录,再参历代书目类书、文献。以《七夕牛女》为例,《太平御览》[16]150载出自吴均《齐谐记》,而《初学记》[17]76《艺文类聚》[18]卷四34-35《类说》[19]408《绀珠集》[20]卷十3-4均记载出自《续齐谐记》。由此可知《太平御览》注为出自吴均《齐谐记》为误题,少提一“续”字,经比对内容后可知该条实为《续齐谐记》内容。这类情况在《太平御览》中并不少见,而在《杜工部草堂诗笺》中也常出现类似情况。再以《七夕牛女》为例,如《杜工部草堂诗笺》卷十四《天河》作《齐谐记》:
《齐谐记》桂阳成武丁有仙道,常在人间。忽谓其弟曰:七月七日织女当渡河,吾已被召,与尔别矣。弟问曰:织女何事渡河。曰暂诣牵牛,明日,失丁所在。[21]卷十四5
另外,又在《杜工部草堂诗笺》卷九《一百五日夜对月》与卷三十四《奉酬薛十二丈判官见赠》作《续齐谐记》,可以说是最大矛盾。卷九《一百五日夜对月》曰:
《续齐谐记》桂阳城武丁忽谓其弟曰:七月七日织女渡河,诸仙悉还宫,吾向已被召。弟问织女何事渡河,荅曰:暂诣牵牛,世人至今言,织女嫁牛郎也。[21]卷九8
卷三十四《奉酬薛十二丈判官见赠》:
《杜工部草堂诗笺》《续齐谐记》桂阳成武丁忽谓其弟曰:七月七日织女渡河,诸仙悉还宫,吾亦召,与尔别矣。弟问织女何事渡河,答曰:暂诣牵牛。世人至今云织女嫁牵牛也。又云吾更后三千年当还耳。[21]卷三十四13
由此可证《杜工部草堂诗笺》引用《续齐谐记》内容时,也常同时出现《续齐谐记》与《齐谐记》,可见对于《续齐谐记》书名的错误于宋代即已经出现。
通过以上比较可知,《虞初志》后跋语对于书名的解释有所争议。吴均《续齐谐记》应为续东阳无疑《齐谐记》,并非吴均先有一《齐谐记》,后又自续其书而成《续齐谐记》。
其次,《顾氏文房小说》中《续齐谐记》最后亦有跋语:
《齐谐》,志怪者也。盖庄生寓言耳。今吴均所续,特取义云耳,前无其书也。考《文献通考》书目,亦云。至元甲子,吴郡陆友记。[22]425
这条材料提供了重要线索。其一,顾元庆采用的版本源自陆友。陆友字友仁,是元代吴郡人。他最早进行了《续齐谐记》的辑佚工作,或者说其收藏了一唐宋旧抄本,并于至元甲子年间写下这段跋语,该书后为顾元庆所得。其次,关于陆友写下这段跋语,或者说是辑佚的时间是至元甲子。至元年号于元代有两次使用。一为元世祖时期,二为元惠帝时期。其中“至元甲子”是元世祖时期之1264年,元惠帝年间并无甲子年,唯有“甲戌”年(1334年)。陆友生卒年为1290-1338年,再考陆友《研北杂志》序言[23]卷上1作于元统二年(1334年),或可得出“至元甲子”当为谬误,辑佚时间当为至元甲戌年。
关于《续齐谐记》目前可见之通行本版本,有如下几种:
1)《顾氏文房小说》本,明嘉靖顾元庆刻本,篇末附有吴郡陆友至元甲子跋一篇。
2)《古今逸史》本,明万历年间吴琯辑刻,篇末载陆友跋。复刻《顾氏文房小说》本。
3)《虞初志》本,明无名氏辑刻,明代弦歌精舍如隐草堂刻本无标题,其他版本每篇均有篇题,有标题者始于万历三十四年,篇末附有无名氏后记一则。
4)《四库全书》本,清乾隆间纪昀等编,据《古今逸史》本誊录而成。
5)《秘书廿一种》本,清汪士汉辑,据《古今逸史》重印。后载有陆友跋一篇。
6)《广汉魏丛书》本,清何允中辑,嘉庆重刊本,后载有陆友跋一篇。
7)《增订汉魏丛书》本,清王谟辑,清光绪二年(1816年)红杏山房刻本。
8)《说郛三种》本,明陶宗仪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刊印,后载有陆友跋一篇。
9)《合刻三志》本,明冰华居士辑,据《说郛》版本重印。后载有陆友跋一篇。
10)《五朝小说大观》本,明无名氏辑,据1926年上海扫叶山房石印本影印。后载有陆友跋一篇。
11)《丛书集成》本,唐钟辂纂,书见《前定录续录》(上册),据《古今逸史》本排印。
以上诸本,俱收录故事十七则。通行本除《虞初志》版本外俱无篇名,今据《虞初志》本将各篇名称辑录于下:
《金凤凰》《紫荆树》《华阴黄雀》《洛水白獭》《燕墓斑狸》《通天犀纛》《笼歌小儿》《阳羡书生》《九日登高》《上巳曲水》《七夕牛女》《眼明袋》《五花丝粽》《白膏粥》《梅溪石磨》《徐秋夫》《清溪庙神》。
另外,王国良《续齐谐记研究》[24]一书中共辑佚出《天台遇仙》《王敬伯》《五色石》《伍子胥》《万文娘》五条佚文,为目前对于《续齐谐记》最新的研究成果。
其他版本方面情况如下:
1)《类说》本,南宋曾慥辑,有明嘉靖本收十三则。均有标题:《金凤辖》《分紫荆》《黄鸟玉环》《千年华表》《书生吐女子》《茱萸囊菊花酒》《三日曲水》《织女诣牵牛》《眼明袋》《三闾大夫》《膏粥》《青溪神传》《盘山》。另外于《齐谐记》收《白獭》一条,实为《续齐谐记》内容。
2)《绀珠集》本,南宋朱胜非撰,有明天顺十三年本,辑有八则:《茱萸囊》《眼明囊》《吐锦行障》《天台遇仙》《筒粽》《黄雀啣环》《织女渡河》《石磨转急则年丰》。
3)《说郛》[25](一百卷)本,元代陶宗仪辑有《续齐谐记》四则,无篇名,笔者暂以《虞初志》篇目记之:《笼歌小儿》《梅溪石磨》《眼明袋》《上巳曲水》。
《续齐谐记》由于早早失传,针对该书分析时需考虑具体材料逐一分析。本文在前人研究基础上,从三个方面进行分析。
《续齐谐记》通行本中,前四篇《金凤凰》《紫荆树》《华阴黄雀》《洛水白獭》均有小注,除《紫荆树》所注陆机诗句可在现存《乐府诗集》等文献中见到外,其他三篇均保存了已经失传的部分文献。如《顾氏文房小说》本《金凤凰》:
汉宣帝以皂盖车一乘,赐大将军霍光。悉以金铰具。至夜,车辖上金凤凰辄亡去,莫知所之,至晓乃还,如此非一,守车人亦尝见。后南郡黄君仲北山罗鸟得凤凰,入手即化成紫金毛羽,冠翅宛然,具足可长尺余,守车人列上云:今月十二日,夜,车辖上凤凰俱飞去,晓则俱还,今则不返,恐为人所得。光甚异之,具以列上。后数日,君仲诣阙上凤凰子云:今月十二夜,北山罗鸟所得。帝闻而疑之,置承露盘上,俄而飞去。帝使寻之,直入光家,止车辖上,乃信然。帝取其车,每游行,即乘御之。至帝崩,凤凰飞去,莫知所在。嵇康诗云,翩翩凤辖,逢此网罗。[22]421
《顾氏文房小说》本《华阴黄雀》:
弘农杨宝,性慈爱。年九岁,至华阴山。见一黄雀为鸱枭所抟,逐树下,伤瘢甚多,宛转,复为蝼蚁所困。宝怀之以归,置诸梁上。夜闻啼声甚初,亲自照视,为蚊所啮,乃移置巾箱中,啖以黄花。逮十余日,毛羽成,飞翔。朝去暮来,宿巾箱中,如此积年。忽与群雀俱来,哀鸣绕堂,数日乃去。是夕,宝三更读书,有黄衣童子曰:我王母使者,昔使蓬莱,为鸱枭所抟。蒙君之仁爱见救。今当受赐南海,别以四玉环与之。曰:令君子孙洁白,且从登三公事,如此环矣。宝之孝大闻天下,名位日隆。子震,震生秉,秉生彪,四世名公。及震葬,时有大鸟降。人谓真孝招也。蔡邕论云:昔日黄雀报恩而至。[22]421
《顾氏文房小说》本《洛水白獭》:
魏明帝游洛水。水中有白獭数头,美静可怜,见人辄去。帝欲见之,终莫能。遂侍中徐景山曰:獭嗜鲻鱼,乃不避死。画板作两生鲻鱼,悬置岸上,于是群獭竞逐,一时执得。帝甚佳之,曰:闻卿善画,何其妙也。答曰:臣亦未尝执笔,然人之所目,可庶几耳。帝曰:是善用所长。颜公《庭诰》云:徐景山之昼獭是也。[22]421
以上三篇中所收录的嵇康诗与蔡邕之论在今可见之二人文集中未曾收录,颜延之《庭诰》也已失传,由此或可推论《续齐谐记》保存了部分唐前失传文献,但是否为吴均所注,又或为后来辑佚者、刊刻者所注,由于缺乏可信的材料,尚不能确定注者为何人,还需进行进一步追踪。另外《紫荆树》之小注至今尚存,但也见于《类说》:
京兆田真兄弟三人分财,堂前紫荆,欲破为三。明旦,树枯死。真曰:树本同株,闻将分斫憔悴,是人不如木也。因不解树,树即荣茂,兄弟相感合财,遂为孝门。陆机诗云:三荆欢同株。[19]403
《金凤凰》《华阴黄雀》均在《类说》所收《续齐谐记》中,而《洛水白獭》收于《齐谐记》。但是三条材料均无通行本的小注。由此可以推断,宋代已经出现两个版本《续齐谐记》。其一为通行本所具有,三条小注版本;其二为《类说》版本。
《续齐谐记》所收条目有许多可见于比《续齐谐记》早的文献中,如《华阴黄雀》《燕墓斑狸》《白粥》可见于《搜神记》;《紫荆树》见于《前汉书》。《琱玉集》所载,或为谬误或注于《汉书》;《阳羡书生》见于《旧杂譬喻经》《灵鬼志》;《刘晨阮肇》见于《幽明录》。可以看出这类故事可能当时就已经流传甚广,因此互见于诸书,也能据此推测《续齐谐记》不全是吴均创作,有一部分是其根据当时流传故事收录而成。
《续齐谐记》中《上巳曲水》一条与《晋书》[26]大抵相近,或许唐代编纂《晋书》曾经考《续齐谐记》,如《顾氏文房小说》本《续齐谐记·上巳曲水》:
晋武帝问尚书郎挚虞仲冶:三月三日曲水,其义何旨。答曰:汉章帝时,平原徐肇,以三月初生三女,至三日俱亡。一村以为怪,刀乃相与至水滨盥洗,因流以滥觞曲水之义,盖自此矣。帝曰:若如所谈,便非嘉事也。尚书朗束晳进曰:挚虞小生,不足以知此,臣请说其始。昔周公成洛邑,因流水泛酒,故逸诗云:羽觞随波流。又秦昭王三月上巳,置酒河曲。见金人自河而出,奉水心剑曰:令君制有西夏。及秦霸诸侯,乃因此处,立为曲水。二汉相缘,皆为盛集。帝曰善,赐金五十斤,左迁仲冶为城阳令。[22]423
与《晋书·束皙传》差别仅在于最后无“左迁仲冶为城阳令”一句。另外“羽觞随波流”也未曾于其他文献中得见,也可印证《续齐谐记》具备辑佚前人文献功能。
本条为王国良自《五百家注昌黎文集》辑出,其全文如下:
《续齐谐记》云:子胥死,戒其子,投于江中。当朝暮乘潮,以观吴之败。自是海门山潮头汹涌,高数百尺,越钱塘渔浦,方渐低小。朝暮再来,其声震怒,雷奔电激,闻百余里。时有见子胥乘素车白马,在潮头之中,因庙以祠。[27]卷二14
再考《太平广记》卷二百九十一:
伍子胥累谏,吴王赐属镂剑而死。临终戒其子曰:悬吾首于南门,以观越兵来,以鮧鱼皮裹吾尸。投于江中,吾当朝暮乘潮,以观吴之败。自是自海门山潮头汹,高数百尺,越钱塘渔浦,方渐低小,朝暮再来,其声震怒,雷奔电走,百余里时有见子胥乘素车白马,在潮头之中,因立庙以祠焉。庐州城内淝河岸上亦有子胥庙,每朝暮潮时淝河之水亦鼓怒而起,至其庙前高一二尺,广十余丈,食顷乃定俗云与钱塘潮水相应焉。出《钱唐志》。[28]卷二百九十一4
另外,《太平御览》亦载“刘道真《钱塘记》曰”[16]223、《初学记》卷七“地部下”亦有“刘道真《钱塘记》”[17]140、清代毛奇龄《西河集》卷十九“晋刘道真作《钱唐志》”[29]卷十九13,或可以此推测出两种情况:其一为吴均从西晋刘道真《钱塘记》中吸收相关文献而有《续齐谐记》中的伍子胥故事条目;其二为伍子胥故事在当时就已经流传开来。吴均《续齐谐记》中收录文献多为江南故事,可能比照《搜神记》已经收入的《白膏粥》故事,将伍子胥故事也加入《续齐谐记》中。
《续齐谐记》版本众多,但就通行本而言,最早底本为《顾氏文房小说》本与《虞初志》本两种。两种版本整体情况相当接近,异文数量并不多。经过以下比对,可知《顾氏文房小说》本早于《虞初志》本,《虞初志》本编者应该是根据《顾氏文房小说》本而来。理由如下:
关于两种版本的异文比对,主要凸显在《顾氏文房小说》本错漏字较多,导致文意混淆,而《虞初志》本文字较为通顺,这里略举几例可为印证:
1)《顾氏文房小说》本《燕墓斑狸》云“出不遇辱殆不得返”,《虞初志》本作“出必遇辱殆不得返”。
2)《顾氏文房小说》本《阳羡书生》云“许彦相绥安山行遇一书生,年十七八,卧侧”,《虞初志》本作“许彦于绥安山行遇一书生,年十七八,卧路侧”。
3)《顾氏文房小说》本《七夕牛女》云“柱阳成武丁”,《虞初志》本作“桂阳成武丁”。
4)《顾氏文房小说》本《白膏粥》云“当令君蚕桑百陪”,《虞初志》本作“当令君蚕桑百倍”。
5)《顾氏文房小说》本《清溪庙神》云“文韶亦答以银椀白琉璃匕各一枚”,《虞初志》本作“文韶亦答以银椀白琉璃七各一枚”。
通过对于以上异文比对可以发现,《顾氏文房小说》本的错漏字经《虞初志》本的修正后,对于文意的理解更为顺畅。而参考嘉靖本《太平广记》中《燕墓斑狸》《阳羡书生》《白膏粥》均与《虞初志》较为接近,可证《顾氏文房小说》本的编者当见到的是一部宋元旧本《续齐谐记》。
《顾氏文房小说》本《芒笼歌》中,“玄”字均缺笔,此法始于宋代。但是“恒”字不避讳,与《高力士外传》情况相同,或许需要从《顾氏文房小说》全书角度进一步追踪。但可以确定,《虞初志》版本并无避讳,因此《虞初志》作者或未曾得见陆友所藏宋代旧抄本或刻本,乃根据见到的《顾氏文房小说》版本而来。如果《虞初志》真为陆采所编,都穆与顾元庆相识,进而取得该宋代版本,可能据此让陆采编入《虞初志》。
万历年间《古今逸史》[30]4也收录《续齐谐记》,其所采用的底本很可能来自《顾氏文房小说》,该本《芒笼歌》中有一处墨钉,《顾氏文房小说》本则于该处留白。《虞初志》本该处则有“楚听者亡”四字。也可再次证明《虞初志》当晚于《顾氏文房小说》,因此才能将《顾氏文房小说》不足之处补上。
综上所述,加上前人研究成果,对于《续齐谐记》的版本源流或可做出如下推论:
吴均于南朝梁完成《续齐谐记》后,这个最初的《续齐谐记》版本辗转到了宋代,形成两个系统。其一为《类说》《绀珠集》等类书所采用的版本。其二为延续自《隋书》记载,可能相对完整的十七条材料之通行本。两种版本虽然条目彼此不同,但是保存下来的条目,其排列顺序大体相同。可据此推测,尽管形成两套版本系统,《续齐谐记》于宋代已经残缺;只是之后相对完整的通行本流传到元代陆友手中,并进而到了明代顾元庆手里,收入《顾氏山房小说》中;随后无名氏《虞初志》据《顾氏文房小说》版本,综合自他处取得的材料进行补充,并影响了《增订汉魏丛书》[31]。《顾氏文房小说》本另有《古今逸史》为底本的一线分支,被《秘书二十一种》《四库全书》《丛书集成》等选为底本。但除了《顾氏文房小说》本外,这些版本都在“玄”字上进行了避讳,也只有《顾氏文房小说》本在该页有留白的缺漏字,可见《顾氏文房小说》本保存了最初的宋代旧本《续齐谐记》,也是迄今可见,相对完整的最早《续齐谐记》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