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恩格斯城市工人贫困思想的经典文本考察

2020-01-18 01:24庞永红程大伟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20年3期
关键词:恩格斯工人马克思

庞永红,程大伟

(重庆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重庆 400044)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1861—1863年手稿)》《资本论》第一卷,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德国的革命和反革命》等经典著作中都提及了城市工人。在马克思恩格斯那里,城市工人往往是与贫困问题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然而,在现有的关于马克思恩格斯贫困思想的相关文献中,几乎都侧重于对无产阶级群体及其贫困的研究,而较少涉及对城市工人及其贫困的研究。深入研究城市工人这一群体以及这一群体的贫困问题,对于我们拓展马克思主义贫困思想、破解我国城市工人面临的现实问题有积极意义。

一、马克思恩格斯语境中的城市工人

何谓城市工人?马克思恩格斯在文本中虽未给出一个明确的界定,但却通过与不同群体的比较对其内涵和外延做了丰富的阐释。

首先,从城市工人与工人阶级的关系来看,城市工人是工人阶级的下属阶级。在《德国的制宪问题》中,恩格斯根据德国社会中不同工人的成分,明确将“工人分成雇农、短工、帮工、工厂工人和流氓无产阶级”[1],“手工业帮工,即那些分散在小城市里的城市工人”[2];工厂工人是工业革命后随着工厂城市的兴起而集中在工厂劳动的工人。不难看出,恩格斯已经有意识地对工人阶级与城市工人的关系进行了思考。此后,在《暴力在历史中的作用》中,恩格斯更是明确将城市工人纳入工人阶级的范围中,正如他在论述德国社会工人阶级状况时所强调的:“最后是工人。农业工人……相反,在城市工人中间,社会民主党已取得迅速的进步,而且随着大工业使人民群众无产阶级化从而使资本家和工人之间的阶级对立日趋尖锐而壮大起来。”[3]显然,恩格斯对城市工人的理解,明显地建立在工人阶级的基础之上。他所揭示的,与其说是工人阶级的现状,毋宁说是城市工人和农业工人对工人阶级的一种从属关系。正如通常所理解的,城市工人和农业工人是工人阶级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一观点在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亨利希·库诺那里也得到了印证,在他看来,“马克思和恩格斯在他们的政治著作中不仅谈到了上述的三个主要阶级(地主阶级、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而且还区分为一系列下属阶级和次要阶级”[4]。可见,城市工人就是工人阶级的下属阶级。

其次,从工人阶级与无产阶级的关系来看,作为工人阶级下属阶级的城市工人,并非一开始就一无所有,而是随着工业革命的兴起才沦为无产阶级。众所周知,无产阶级是马克思恩格斯理论学说中“真正革命的阶级”,担负着推翻旧世界与重构新世界的历史使命。对于什么是无产阶级,恩格斯在《共产主义原理》中有过初步的解释。在他看来,无产阶级是伴随着工业革命产生的、从事雇佣劳动、不占有任何生产资料,“通常生活在大城市,和雇主只有金钱关系”[5]680的劳动阶级。1888年,恩格斯在为《共产党宣言》英文版加注时进一步强调,“无产阶级是指没有自己的生产资料,因而不得不靠出卖劳动力来维持生活的现代雇佣工人阶级”[6]31。这两个界定不仅对无产阶级的由来及其“通常生活在大城市”等特征进行了具体说明,而且还明确指出了无产阶级与工人阶级的关系,即无产阶级等同于现代工人阶级。之所以这样界定,原因在于“雇佣工人阶级是在14世纪下半叶产生的”[7]847。从这一时期一直到工业革命兴起前,由于资本、地产与劳动尚未完全分离,所以工人并非一无所有,顶多只是暂时的无产者。如此,中世纪的手工业工人方能将自己对劳动的兴趣升华为“某种有限的艺术感”,兢兢业业工作;工场手工业工人在工场从事劳动后还有余暇时间在自己的土地上耕种。而以蒸汽机和棉花加工机的发明为开始的工业革命,则深刻引起了手工业和工场手工业的变革,它用工厂生产取代手工业生产,机器劳动代替手工劳动,使工人失去了借助手艺和时间积累成为有产者的一切可能,从而第一次真正作为一个固定的、没有任何可能成为资产者的阶级。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恩格斯将无产阶级等同于现代工人阶级。

作为工人阶级的下属阶级,城市工人与无产阶级的关系亦是如此。尽管早在工业革命前,以城市小手工业者为代表的城市工人便已出现,但他们总有以后开个作坊、雇几个帮工便能成为资产者的可能,因此,还称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无产者。而工业革命改变了城市工人的劳动状态和生存状况,使他们完全沦为没有任何生产资料、只能靠出卖自身劳动力来维持生计的阶级。这样,城市工人除了一辈子当无产者,再也没有别的前途。所以,马克思在论述吸引农民参与革命的条件时曾指出:“只有当资本主义租地农场主排挤了农民,而真正的农民变成了同城市工人一样的无产者、雇佣工人,因而和城市工人直接地而不是间接地有了共同利益的时候,才能够这样做。”[8]可见,作为工人阶级的下属阶级,城市工人也是在工业革命后才真正沦为无产阶级的。

再次,从城市工人与各部门无产阶级的关系来看,城市工人实际上特指工业无产阶级,或者说是工业工人、工厂工人。马克思恩格斯不仅对无产阶级进行了明确界定,还对不同部门无产阶级的状况进行了细致研究。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恩格斯根据无产阶级产生的历史,详细区分了工业无产阶级、矿业无产阶级和农业无产阶级。在恩格斯看来,工业革命最早发生在工业领域,其直接产物便是工业无产阶级,也就是从事原料加工的工业工人。狭义的工业工人是过去“大部分生活在农村,至少是在城外和郊区”的兼营农业的织工阶级,后来由于机器的使用逐渐放弃农业而成为新兴的纯粹织工阶级,他们没有一点财产,仅靠工资维持生活;广义的工业工人还包括从城市小手工业者产生的工人,因为工厂生产取代手工业生产而失去成为资产者的一切可能。由于工业革命使得工业工人大都在工厂劳动,因此,恩格斯也常以工厂工人代指工业无产阶级和工业工人。“我们在工业无产者本身的队伍中……会看到,工厂工人,工业革命的这些初生子,始终是工人运动的核心”[5]405。随着资本和人口的进一步集中,工厂城市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甚至“在农村建立的每一个新工厂都包含工厂城市的萌芽”[5]407。所以,马克思恩格斯后期在《共产主义者和卡尔·海因岑》《德国农民战争》第二版序言和《巴枯宁〈国家制度和无政府状态〉一书摘要》文本中,又有“城市工业无产阶级”“城市工业工人”和“城市工厂无产阶级”的提法。不仅如此,马克思恩格斯还高度评价了工业无产阶级的地位,强调“现代的革命阶级即工业无产阶级”[6]407。工业革命的第二大产物是“新型的无产阶级”,或者说是“矿业无产阶级”。另外,工业革命也对农业产生了影响,促进了农业无产阶级即农业工人的产生。与兼营农业的织工相似,以前过着“平静的、不动脑筋的庸碌生活”的自耕农,现在反而成了被租佃者压迫的农业短工,既没有自己的土地也没有租地,而且穷困潦倒。综上,不难看出,在马克思恩格斯中的话语体系中,城市工人实际上就是工业无产阶级。

最后,从城市工人与农业工人的关系来看,城市工人是与农业工人遭遇相同但又有着显著区别的群体。一方面,城市工人和农业工人有着相同的悲惨遭遇,他们都是一开始并不贫困,后来由于工业革命的兴起而沦为生活没有保障的无产者。对于城市工人而言,尽管过去要精通某项手艺必须经过多年的摸索和积累,但一旦学成便可成为谋生的手段,而机器劳动则将这种手艺贬低地毫无价值,从而彻底堵塞了城市工人通往资产者的通道,使他们沦为固定的无产者。农业工人的遭遇也与此相似,在“美好的旧时代”,农业工人本身就是土地的所有者或佃农,像小资产阶级一样过着小康生活,只是后来随着工业劳动和农业劳动的解体,土地越发集中到大佃农手里,农业工人才在竞争中被大租佃者从市场上排挤到无产阶级的队伍中去。

另一方面,城市工人和农业工人又有着诸多区别。具体而言,在构成方面,农业工人主要包括自耕农、雇农和农业短工;而城市工人则既有城市小手工业者和工厂工人,又有从农业地区涌入的农业工人。正如恩格斯所说:“工业的迅速发展产生了对人手的需要;工资提高了,因此,工人成群结队地从农村地区涌入城市。”[5]402在分工及教育程度上,农业工人从事的是“纯农业性质”的劳动,其对立面是土地所有者或大租佃者;而城市工人从事的则是“纯工业性质”的劳动,从属于资本家。这种截然不同的分工直接决定了其受教育程度的不同,在恩格斯看来,各种工人的教育程度与他们和工业的联系密切相关,因此,与农业工人相比,“城市工人普遍不满……并且深受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思想的感染”[6]374。就其分布状况而言,“农业工人分散和软弱,而城市工人集中”[9]。需要注意的是,尽管城市工人与农业工人都是生活没有保障的无产者,但其贫困却各有特点。恩格斯认为,尽管机器使农业工人避免了像机器对城市工人身体所造成的那种损害,但在使农业工人“过剩”方面却产生了更为强烈的作用,由于它释放了过去处于潜伏状态的“过剩”人口,所以农业区成为“慢性贫穷”的发源地;而城市工人由于受到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和商业危机的影响,成为“周期贫穷”的发源地。就其地位而言,农业工人是城市工人的“人数最多的天然同盟者”[6]211,而城市工人则是革命性最强的战斗主力。在《德国农民战争》中,恩格斯强调,“在这一切场合,起义者真正的战斗主力,即首先拿起武器与军队作战的主力,是由城市工人阶级组成的”[6]449。

综上所述,马克思恩格斯语境中的城市工人是一个历史性、阶段性的群体,一个与工人阶级、无产阶级、工业无产阶级、矿业无产阶级、农业无产阶级、工业工人、农业工人、工厂工人等有交叉关系又交替出现的重要群体,他们起初并不贫困,后来随着工业革命的兴起而一无所有,是相比农业工人而言阶级意识更高、革命性最强的工业无产阶级。

二、关于城市工人的贫困

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城市工人贫困思想具有丰富的理论内涵。它以工资为衡量尺度,在对“机器的文明面及其悖论”的科学阐释中,找到了破解城市工人贫困的根本途径,为实现自由全面发展的最终目标指明了方向。

(一)工资是衡量城市工人贫困的重要尺度

马克思恩格斯对城市工人贫困问题的研究,是以工资为切入点的,工资是衡量城市工人贫困的重要尺度。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资本主义条件下,工资是劳动力价值和价格的货币表现。它是作为劳动力商品占有者的城市工人与货币商品占有者的资本家,在看似自愿基础上进行等价交换的结果,形式上是自由、平等的买卖关系。对一无所有的城市工人而言,工资是维持个人生计与养家糊口的直接来源,其重要性不言而喻。马克思恩格斯正是在此基础上阐述了工资与贫困的内在逻辑。

首先,最低工资是衡量城市工人贫困的直接指标。按照马克思的说法,最低工资是城市工人“维持生存和延续后代的费用的价格”[5]723。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从“国民经济学家的意见”出发,指出了其理论中全部劳动产品属于工人与工人仅能得到最低工资的二律背反。在马克思看来,以斯密为代表的经济学家只是将工人视作劳动的动物,将工人的工资视为同牲畜般的存在状态相适应的最低工资。因为劳动在经济学中仅仅作为一种谋生手段,所以工人拿到最低工资便显得理所当然,其贫困也就在所难免。其次,工资的可持续性是衡量城市工人贫困的间接指标。马克思在摘录舒尔茨一书时指出,忽视人数最多的阶级,仅仅用肤浅的平均工资来衡量城市工人收入的方法纯属自欺欺人。“工人的工资多少只是估计工人的收入的因素之一,因为对衡量工人的收入来说更重要的是要把他们获得收入的有保障的持续性估计进去”[5]125。最后,实际工资是衡量城市工人贫困的相对指标。在《雇佣劳动与资本》中,马克思分别就城市工人的名义工资和实际工资作了系统论述。名义工资即城市工人把其劳动力商品出卖给资本家后所得到的货币量,而实际工资则是用这些货币所能买到的供其支配的生活资料。“我们谈到工资的增加或降低时,不应当仅仅注意到劳动的货币价格,仅仅注意到名义工资”[5]730。究其原因,实际工资比名义工资更能反映真实的生活状况。可见,无论是最低工资、工资的可持续性,还是实际工资,最终都显示了城市工人的受剥削和贫困状况。

马克思恩格斯以工资衡量贫困显然受到了斯密《国富论》的影响。斯密认为,贫困主要发生在受雇于资本所有者且无资力成为雇主的劳动者群体。对这部分单靠劳动过活的人而言,他们既不像土地所有者一样有稳定的地租收入,也不如资本所有者那样有一定的利息所得,工资是他们唯一的生活来源,因此,工资的状况直接关乎劳动者的生活水平和质量。但是,斯密没有看到劳动者得到的仅是体现自己劳动力价值货币表现的那部分工资,付出的却是超出自己劳动力价值的劳动,工人创造了比他本身价值更大的价值——剩余价值,这也是资本家剥削的秘密。对此,马克思恩格斯指出,看似等价交换的工资实质上是一种遮蔽化了的工人必要劳动和剩余劳动界限的总的报酬,是掩盖资本家剥削工人的“巧妙”手段。

(二)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是导致城市工人贫困的主要原因

在借助工资这一尺度衡量贫困的过程中,马克思恩格斯逐渐将视线转到了对城市工人产生重大影响的机器上。通过对“机器的文明面及其悖论”的科学阐释,马克思恩格斯揭示了机器与贫困的关系。

对于机器的文明面,马克思在《哲学的贫困》中明确指出,“机器只是一种生产力”[5]622。正是机器的发明、改进和推广,过去那种分散的、个体化的生产活动变成了集中的、社会化的生产活动,结果就是,机器劳动最终战胜了手工劳动,工厂生产最后取代了手工生产,工业、资本和人口迅速集中到最具优势的城市,社会生产力得到了空前的解放和发展。在此背景下,阶级关系也发生了新变化,与新生的工业资产阶级相适应的,是一个在人数上远超前者的城市工人。可以说,机器事实上就是城市工人发展壮大的强大推动力。

但是,作为先进生产力代表的机器,同时也扮演着奴役者的角色。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机器是生产剩余价值的手段”[7]427,机器发展的目的是为了减少城市工人的有酬劳动,从而最大程度地延长其无酬劳动,最终实现资本的价值增殖。马克思认为,随着劳动资料从工具转变为机器,即用机器生产机器成为可能时,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使大工业的发展便不再依赖于城市工人个人的力量或技能,不再受“自觉的动机支配”。此时,作为资本的承担者,机器身上体现着资本家的意志,有着追求利润的强烈贪欲。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机器异化为资本的帮凶,并对城市工人产生了直接的影响:机器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解放劳动力,但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却占有了不分男女老少的城市工人家庭全体成员;机器最初的目的是提高劳动生产率以缩短劳动时间,但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却使城市工人的劳动时间大为延长;机器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减少劳动消耗,但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却将城市工人的劳动强度进一步强化。换言之,由于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那些理应属于全人类的工业力量最后反而成为资本家奴役和剥削城市工人以及使城市工人贫穷的手段。

纵观马克思恩格斯对机器与城市工人贫困关系的探讨,不难看出,机器本质上只是一种生产力,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才是城市工人贫困的原因。所以,与其说马克思恩格斯是机器的反对者,毋宁说是机器资本主义应用的反对者。这样,也就理解了为何马克思反复强调,捣毁机器、烧毁工厂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工人要学会把机器和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区别开来,从而学会把自己的攻击从物质生产资料本身转向物质生产资料的社会使用形式”[7]493。

(三)推翻资本主义制度是破解城市工人贫困的根本途径

从马克思恩格斯对机器与城市工人贫困两者关系的探讨中不难发现,城市工人的贫困不是从机器本身中产生的,而是从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中产生的。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事实上就是资本主义制度下机器的使用。从属于资本家、能够实现资本的迅速增殖,这是资本主义使用机器的显著特征。马克思认为,在资本主义制度背景下,机器归资本家所有,为了满足资本家的无限贪欲,作为“资本的物质存在方式”的机器势必要将城市工人纳入资本价值增殖的体系中,从而尽可能地榨取其剩余价值,即使后期在现代工厂法强制性缩短工作日后,也不过是将榨取方式从绝对剩余价值转为相对剩余价值。“由于机器变成资本逻辑自我实现的工具,劳动也就变成附着于机器的异化劳动,人的存在失去了本真性”[10]。更进一步说,异化劳动下城市工人的失业、贫困以及与生产资料的对抗,归根结底是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的问题。相比于马克思,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则根据他“看到、听到和读到的”丰富具体的材料,从“另一条道路”揭示了资本主义制度下城市工人惨遭剥削、压迫和贫困的情景,得出了与马克思相同的结论,“工人阶级处境悲惨的原因不应当到这些小的弊病中去寻找,而应当到资本主义制度本身中去寻找”[5]368。可见,无论是马克思或是恩格斯,都认为城市工人的贫困是一种制度性贫困,资本主义制度是城市工人贫困的本源性致因。

马克思恩格斯以前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也都认识到了贫困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并就如何改变这种不合理的制度进行过具体的论述:圣西门宣扬用和平方法“改组社会”,寻求依靠王权的理性和善心,以自上而下的方式进行变革;傅立叶将全部希望寄托于资本家的支持和同情上,主张用和平的方式改造社会;欧文反对诉诸暴力,并且责难暴力革命是一种非理性的手段,呼吁统治者进行社会变革。可以说,在对待旧制度的问题上,三位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一致主张用和平的途径。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对此进行了分析与肯定,指出“圣西门、傅立叶、欧文等人的体系,是在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斗争还不发展的最初时期出现的……由于阶级对立的发展是同工业的发展步调一致的,所以这些发明家也不可能看到无产阶级解放的物质条件”[6]62。但是,对于拒绝历史、固守创始人旧观点、只知道一味地反对阶级斗争并寻求资产阶级的善心和慷慨解囊的空想社会主义体系的信徒,马克思恩格斯则进行了尖锐的批评,并明确指出,随着资本主义的不断发展,阶级对立变得越发明显和确定,与资本家财富积累相适应的,是“劳动贫民”的积累,所以,和平方式改造社会的幻想便失去了所有的理论依据和实践意义。只有进行阶级斗争,通过革命推翻资本主义制度,才能从根本上破解城市工人贫困。显然,马克思恩格斯突破了空想社会主义寄希望于和平方式改造社会的局限,找到了改变和破解城市工人贫困的根本途径。

(四)实现自由全面发展是城市工人的最终目标

马克思恩格斯没有仅仅停留在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与祛除上,而是希望以此为对照,建立一个“以每一个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基本原则的社会形式”[7]683。可以说,在马克思恩格斯那里,实现自由全面发展是城市工人的最终目标。

实现自由全面发展,意味着城市工人不是被物支配的人,而是自由自觉的人。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城市工人的贫困“既不是绝对贫困,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相对贫困,而是相对贫困的一种特殊形式,即具有‘悖论性’的贫困”[11]。因为“悖论性”贫困,作为财富的创造者,城市工人却不能成为财富的拥有者,反而只能通过伤害自身肉体和精神的工作才能挣钱勉强养活自己。对他们而言,从无产者向资产者的跨越只是一种浪漫主义臆想,根本无法实现。他们被支配、被奴役的社会地位,决定了他们不得不把找到那种从事紧张劳动工作的不幸看作是最大的幸运。于是,为了生活,城市工人不得不直接或间接地为资产者效劳,忍受其支配和剥削,即依赖于他们。可见,“在资本主义的价值等级中……拥有资本的人支配‘只’拥有自己的生命、技能、活力以及创造生产力的人。‘物’的地位高于人”[12]。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城市工人只有摆脱物的支配关系,也就是从经济需要的压迫下解脱出来,才能按自己的体力、智力、兴趣、天赋等自由发展。不仅如此,实现自由全面发展,也意味着城市工人是全面发展的人,而不是畸形发展的人。在马克思恩格斯那里,贫困不仅仅是物质的剥夺,它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心理境况。所以,城市工人不仅要摆脱物质贫困,同时也要追求精神发展。正如德国政治评论家舒尔茨所强调的:“国民要想在精神方面更自由地发展,就不应该再当自己肉体需要的奴隶、自己肉体的奴仆……他们首先必须有能够进行精神创造和精神享受的时间。”[13]

三、马克思恩格斯城市工人贫困思想的现实启示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消除贫困、改善民生、实现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为此,必须“让改革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体人民,朝着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不断迈进”。也就是说,共同富裕目标的实现,不仅是指农村人口的脱贫,城市的少数贫困工人群体也需要脱贫。当前,我国的工人阶级早已成为国家的领导阶级。然而,由于历史原因,我国在一定时期内也出现了相对贫困的少数城市工人,如20世纪90年代中期出现的下岗人员、失业人员、下岗失业人员和在职低收入者等,其贫困原因主要在于经济体制和社会结构的双重转型,以及20世纪末因城市化进程加快大量涌入城市的“边缘人”——农民工,其部分人的贫困有自身知识储备的不足,也有社会保障体系匮乏和滞后等社会因素。随着时间的推移,过去那些下岗失业人员已逐渐转型或消退,老一辈农民工也正被新生代农民工取代。数据显示,2018年农民工总量为28836万人,其中,“新生代农民工中超半数为‘80后’”。随着信息化、智能化时代的到来,新生代农民工面临的是知识更新、“机器换人”的挑战和风险。可见,不同于马克思恩格斯时代的“制度性”贫困,目前我国城市工人的贫困是一种“结构性”相对贫困。无疑,这与马克思恩格斯时代的城市工人贫困有着根本性区别。尽管如此,马克思恩格斯研究城市工人贫困问题的基本思想,对于今天破解我国城市工人现实问题仍有启示作用。

(一)解决城市工人贫困的直接目标:完善工资和社会保障制度

基于工资仍然是绝大多数人的主要收入来源,城市中的少数贫困工人要摆脱贫困,最直接的方式是获得较好的工资收入。马克思恩格斯用工资衡量贫困的思路为当前解决我国少数城市工人贫困提供了重要借鉴。

首先,完善工资制度,保证城市工人收入水平的稳步提高。从1993年开始,我国相继颁布了《企业最低工资规定》《关于实施最低工资保障制度的通知》等法规,从而以法律形式保障了职工的合法权益。经过二十多年的实践,我国各大城市大都根据经济发展水平、物价水平等因素,定期上调最低工资标准,城市贫困工人的基本生活得到了根本保障。与此同时,随着国民经济的不断发展和减税降费力度的持续加大,我国城市工人的实际工资也迎来了增长的大好时机。以城镇单位在岗职工为例,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显示,2013—2017年城镇单位在岗职工的平均工资始终保持持续、高速、稳定增长(见下页表1)。

目前,我国部分城市工人的工资机制仍存在一些问题:一是不同行业工资差距依然较大。《中国统计年鉴2019》的相关数据显示,2018年,全国城镇单位就业人员平均工资为82413元,全国城镇私营单位就业人员平均工资为49575元。平均工资最高的行业是信息传输、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为147678元;最低的农林牧渔业仅有36466元,最高与最低工资之比为4.05∶1。二是城市贫困工人的工资缺乏有保障的可持续性。对已经逐渐转型或消退的下岗失业人员来讲,由于较早失业、下岗,其工资很难维持基本的生活。对此,应坚持国家在社会保障中的主体责任地位,构建合理、完善的社会主义保障体系,加大对城市贫困工人群体的保障力度,尤其是在医疗、失业、养老等方面应加大保障力度。

(二)解决城市工人贫困的重要任务:妥善应对“机器换人”

“机器换人”是指“企业通过利用先进自动化生产设备进行技术改造升级,进一步减少企业生产用工总量,优化工艺技术流程,提高劳动生产率和产品优质率,提升企业发展质量和水平”。随着传统制造业向智能制造业的转型升级,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机器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智能化浪潮下,从事重复式、机械式工作的城市工人被机器替代的可能性增强,不可避免地面临短期结构性失业的风险。《中国制造2025》明确提出,“推进制造过程智能化。在重点领域试点建设智能工厂/数字化车间,加快人机智能交互、工业机器人……提高智能化水平”,这意味着智能机器的发展迎来了新的机遇,它在替代传统城市工人的同时,也随之打开了与之相伴的应用型人才的缺口,“未来一个时期,单一技能、单一技术的简单岗位必然会减少,但与此同时,新的多技能多技术复合型岗位在快速产生。这些新职业岗位的产生速度,甚至可能会超过简单传统岗位的消失速度”[14]。

显而易见,“机器换人”将是未来各行业尤其是制造业的大势所趋,工人们唯有主动适应这一趋势,通过不断提升知识储备、业务水平和各方面能力等途径来实现自己与财富的增值,才能确保未来能够获得更多的收入报酬,也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同时,政府应有序推进“机器换人”的步伐,一方面,应在宏观政策上加强对“机器换人”领域的管控,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有计划、分步骤地对不同类型产业进行推进,如对于劳动密集型的产业可以适度放缓“机器换人”的步伐,为城市工人转岗和再就业预留时间;对于劳动力需求较少的技术密集型产业或面临“用工荒”的产业,则可以优先推进“机器换人”进程,以达到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统一的目的。另一方面,应以产业发展趋势和企业需求为导向,建立与之相适应的就业技能培训体系,推动城市工人由传统的蓝领工人向掌握技能的“灰领”工人转变,延展其“职业生命”。

(三)解决城市工人贫困的制度保障:坚持和完善社会主义制度

马克思恩格斯对城市工人贫困的分析启发我们:只有推翻旧制度、重建新制度,才能从根本上消除贫困。基于此,早在新中国成立之初,我国便把建立社会主义制度作为发展的根本前提和制度基础,并逐渐开创和确立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与资本主义制度相比,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势显著:一是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最大优势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党是最高政治领导力量”。在我国,中国共产党的主张和人民的意志高度统一,摆脱贫困不仅是少数城市贫困工人的迫切要求,同时也是党的奋斗目标。二是在价值取向上,有“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不断保障和改善民生、增进人民福祉,走共同富裕道路的显著优势”[18]。也就是说,制度是为人民的美好生活服务的,实现包括少数城市贫困工人在内的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是其最终目的。三是有利于坚持全国“一盘棋”,更好地把制度优势转化为治理效能。这种优势表现在解决我国少数城市工人贫困问题上,就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有利于整合全社会资源,积极调动各方面积极性,集中力量帮助少数城市工人贫困群体实现脱贫。概言之,只有在坚持社会主义制度的根本前提下,才能保证城市工人有更多获得感、幸福感,最终摆脱贫困。

(四)解决城市工人贫困的价值追求:实现自由全面发展

实现自由全面发展不仅是马克思恩格斯时代城市工人的最终目标,也是今天我国少数城市贫困工人的价值追求。现实地看,当前我国农村脱贫攻坚战已取得决定性进展,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已进入收官之年。但须明确的是,“我们追求的发展是造福人民的发展,我们追求的富裕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这就要求我们不仅要关注农村贫困人口的脱贫问题,同时也不能忽视少数城市贫困工人的贫困问题。就我国目前的少数城市贫困工人而言,其贫困问题不仅是一个经济问题,更是一个关乎民生的社会问题。无论是20世纪90年代因城市经济体制改革而出现的下岗职工、失业人员、下岗失业人员以及在职低收入者,还是由于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和农村生产力水平的提高而出现的新工人——农民工,都是特定历史阶段的产物,都是经济“发展性失衡”的重要表现。换言之,我国的城市贫困工人是“一个由经济和社会双重因素造就的特殊弱势群体”[15],与农村贫困农民一样,他们也对美好生活心存向往,也有追求幸福生活的基本权利。所以,在城市贫困工人摆脱贫困的问题上,必须把实现自由全面发展作为价值追求,在不断解决导致城市工人片面发展的客观因素中推动城市工人全面发展。

马克思恩格斯立足于资本主义社会中城市工人普遍贫困的经济事实,以工资为衡量尺度,在对“机器的文明面及其悖论”的科学阐释中,找到了破解城市工人贫困的根本途径,为实现自由全面发展的最终目标指明了方向,最终形成了关于城市工人贫困的思想。这一思想不仅表现了马克思恩格斯对作为社会弱势群体的城市工人的深刻关注,也蕴涵着他们对未来理想社会的深入思考。鉴于我国城市工人的贫困问题,我们应深入系统地研究马克思恩格斯城市工人贫困这一思想,并将其作为理论指南,以此更好地解决城市工人贫困问题并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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