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扬
20世紀初,牛津一个学院餐厅里直径两米、长达45米的横梁被蛀空,一时找不到如此巨大的橡木。一位年轻院士提议,学院拥有很多土地,没准也种了橡树。于是院方找来学院分管林业的管家,管家平静地表示,他们等待这个召唤已经等了几百年。自1379年学院初建时就种了一批橡树,据说历代管家交接时都会重复一句话:“这批橡树不能砍,以后学院餐厅大梁要用。”
在《牛津笔记》一书里,张力奋又将这个段子讲了一遍,他还为此在牛津考证了一番,结论是“尚无可靠证据”。
这些年,去国外访学然后写下一本书蔚为风潮。这些书水平不一,但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的缺憾,就是基本都是一种书斋式写作。作者往往大量引用资料,但却缺乏对当地社会的一手深入观察。
而《牛津笔记》几乎是对以上这种“写作传统”的一种彻底颠覆。纵观全书,你很少看到作者大段讨论英国的保守主义和制度沿革,更多是看到了他与当地人的各种温情互动。
特别是书中写到的那些“牛津老先生”,作者或许没有刻意写他们的风骨,但却在日常生活的细节中,让人感觉他们才是英国文明甚至人类文明的“托命之人”。他们的身上见不到时下盛行的民族主义、民粹主义,只有温情、专业、友善、豁达与人类的共同情感。老先生就是牛津,就是大学,就是传统。
书中写到了一位牛津古典学教授罗宾。他还是一位明星园丁,经常穿着西装给学院的花园浇花,“手上有泥,精通古希腊文明”。最惊人的是,罗宾可能是全世界持续写作最久的专栏作家。他从1970年起为《金融时报》的专栏写稿,整整47年,一人单挑半世纪的专栏,没落下过一期,并且,专栏是关于园艺,而不是他的本行古典学。
以人情厚重见文明,于生活细节见制度。正如本书的特约编辑陈季冰先生所说:“英国保守主义的精髓不是某种意识形态,而是日常生活中对人类精神和文明的坚守和传承。”
关于牛津的传统与保守,张力奋特别提到了牛津草坪的“规矩”。据说一些学院规定,只有导师才可以踏入草坪,学生只有在毕业仪式上才可以象征性地走一次。年轻学子们自然多不喜牛津的围墙与清规戒律,专栏作家凯拉韦就曾感叹,她在牛津读书时也很讨厌牛津城堡式的封闭,但二十多年后应邀回校演讲时,突然醒悟自己如此幸运,“曾在被阳光烤成金蜜色的围墙里,享受思想的芬芳”。
我想,这就是英式的保守之美、牛津的传统之美吧。
摘编自《中国新闻周刊》2020年第3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