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林
“成长是一场冒险/迷途的人先上路/年少时处处风景/不想回头”
我是一名男护士。自2014年通过中新两国政府合作的护理医科奖学金项目到新加坡学习,至今已有六个年头。初来乍到时,觉得一切都很新鲜。记得当时不懂汇率,在便利店买10新币一双的拖鞋,竟递给收银员1000新元纸币(相当于人民币5000元),急得收银员直接离开柜台跑出去换钱,留下后面排队付钱的人们,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我想要道歉,却因为英语不流利而憋得说不出话来。
新鲜总是短暂的,忙碌的学习很快占据了我的生活。医学知识本就体系庞大,某些领域晦涩难懂,加之老师全英文授课,种种压力一度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而我本身是那种资质平平,只能笨鸟先飞、埋头苦干的人,真的非常担心哪天考试不合格而被遣返回国。于是,紧凑而压抑的学习状况,成了我生活的常态。直到我偶然接触到一个志愿者服务项目,才有了一个舒缓情绪的出口。
新加坡是一个种族多元化的世界城市,社区管理服务水平一直位居国际前列,是世界上公认的最适合老年人居住的国家之一。这里没有低矮杂乱的棚户区,它呈现给市民的是环境优美、规划有序的社区。
我参与的是学校与社区共同组织的一个长期医疗志愿者服务项目。志愿者团队由学校老师、学生、社区居民组成,我们的任务是针对老人们的心理和兴趣偏好,策划合理、易懂、易参与、群众喜闻乐见的各种活动,为他们讲解健康保养知识,例如老年人常见的慢性病管理、口腔护理等,提高居民的健康意识。
参加这样的活动,我的内心除了渴望和期待,更多的是害羞和不自信,这很大程度源于自己薄弱的英语沟通能力。但我还是选择加入了志愿者团队,因为一个不会沟通的护士,不会是一个好护士。
志愿服务期间,我们策划了情景剧表演、讲座、发放宣传册等活动。大家可以选择表演组、讲师组、心理疏导组、宣传组等组别,我参与了表演组和讲师组。在表演组时,我扮演的是一位患有帕金森综合征的老人,与我搭档的是印度女孩Mary,她扮演护士,对我这个“病人”进行健康教育。同时,作为讲师的我还负责“糖尿病病人的日常护理”这一主题的讲座。
“成长是一场游戏/勇敢的人先开始/跌撞再慌张前行/不说回头”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为了扮演好帕金森病人特有的“静止型震颤”“肌强直”“精神障碍”等临床表现,我仔细查阅了资料,反复观看视频,琢磨病人的每一個神情和步态。与Mary经过无数次的对词和排练后,我们形成了默契的搭档关系。我深深折服于Mary语言表达上的流畅度和情绪表演上的感染力。相形见绌,我在排练中几次出现卡顿。她的不断鼓励,让我克服了心理上的障碍,完成了排练任务。
表演当天,我们服务的多佛社区(Dover Community)挂出了一条醒目的横幅,写着“Health Screening for Dover Residents”。然而,上场之前,我的社交恐惧症又突然发作,整个人超级紧张。Mary看出了我的焦虑,紧紧抓住我的手说:“ Take it easy. You can definitely perform well!”我告诉自己,如果不去尝试改变,就永远不会有进步!战战兢兢地上了台,我不去想自己是否能表演好,只要按排练时那样完成每一个步骤,此刻,我就是一名帕金森患者……最终我也不知道情景剧是如何结束的,直到Mary拉着我的手向观众谢幕说“Thanks for watching”,场下响起掌声时,我才反应过来——表演就这么结束了?!下台后,Mary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Tony, your performance is so great!”惊恐万分的我哽咽了大半天,才从嘴里蹦出一个“R……really?”实际上,表演时我还是遗忘了一个片段,是Mary随机应变,将其衔接得“天衣无缝”,我很庆幸自己能遇到这样一个给力的队友。
情景剧表演在一定程度上给我“壮了胆”,之后的讲座上,我不再畏首畏尾,甚至还开起玩笑来活跃现场气氛,顺利完成任务。
由于学校与社区保持着长期的合作关系,会定期开展此类活动,这一坚持便是三年。我也从一个害羞的参与者,渐渐成长为团队的领导者。
“从哪来要往哪去/曾听爱的人说起/就此匆忙的错过/不必回头”
在这三年的活动中,有一对马来西亚的老夫妻让我非常难忘。丈夫患有卢伽雷氏病,俗称“渐冻症”,和霍金一样,全身瘫痪,只能被禁锢在轮椅上,无法说话,更无法向妻子表达自己的爱意。每天,妻子都会将丈夫打扮整洁,把他的排泄物清理干净,用轮椅把他推到社区花园里晒太阳,为他读诗。读诗的时候,两人的手总是紧紧牵在一起。
我了解到,他们只有一个独子,在国外工作繁忙,很少回家。我也是家里的独子,一想到或许有一天“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便忍不住鼻头一酸。如今,那对老夫妻中的丈夫已逝世,可妻子依旧经常到老地方坐着,手里攥一片树叶,安静地读诗。
很多时候,我会思考社区志愿活动的意义是什么?虽然我们举办的活动涉及的面很细微,但正是这些对日常生活的关注,使老人们可以享受相对丰富的晚年生活,有尊严地活着。而对我来说,从初到新加坡时的胆怯,到现在就职于新加坡最大的医疗集团Singhealth旗下的医院,与患者交流时的泰然自若,是长期的志愿者经历,让我有了勇气和实力。
“茧磨在/鞋跟上/无所谓远方”
在国内,每逢有人问起我的专业时,我总是用一句“学医的”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多年来,在以女性为主的护士群体中,男护士的处境颇为尴尬,不少人会惊叹:“啊,竟然还有男护士?”
但“物以稀为贵”,人口老龄化让护理业变得更吃香,而男护士凭借其性别优势,越来越成为各大医疗机构的“香饽饽”。在新加坡,医院的护理部经理和病区经理很多都是男性,各病区也有很多男护士,男女护士之间关系融洽,各尽所能。
男护士的一大优势是力气大,能搬运器械和病患。像我所在的骨科手术室,护士几乎都是男性,因为骨科手术的重型设备比较多,除了常规的刀剪钳针,还有电钻、骨锤等。加之骨科手术特别多,且手术时间长,对体力的要求比较高。我们科曾来过一个200多斤的男病人,为了在手术中抬起他的大腿和手术后的搬运移动,我们科所有男护士上阵,都累得不轻。骨科还经常有急诊,需要开夜刀,这样对有孩子的女性来说很不方便。在精神科,男护士还能帮女护士对付“调皮”或者粗暴的患者。曾有一个精神病病人躁狂症发作,当场狂抽女护士耳光,在场的男护士及时发现并控制住这个躁狂的病人,才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此外,有病患过世时,男护士通常比较理智冷静,能够克制情绪。除了妇产科,几乎所有专科都适合男护士,尤其是紧急部门、加护病房等。如今,护士不只是照顾病患,在护理研究、教育甚至是资讯科技的运用方面,都将承担起更大的责任。而很多男护士更具理工科思维,尤其喜欢信息学,他们会结合人工智能系统,改善护理流程。
今年,新冠病毒在全球肆虐,新加坡也不例外。我和同事们的工作就是帮助主刀医生完成手术,保证其他正常手术的病人不受影响。
“有时能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作为医护人员,我们不是万能的,常常要承受这个行业带来的无奈。我总是告诉自己,做好本职工作,问心无愧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