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颗糖果

庾灵芝

一、小小只

“也太小只了吧……”

“她真的不是初中部的学生吗？”

“真是可可爱爱的。”

“是我们的语文老师耶！”

她穿着毛茸茸的紫色外套，脚踩深筒长靴——那靴子上挂着两颗绒球儿，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甚是可爱。上课铃还未响，她脸上露着笑意，歪头看着讲台下的我们，我们亦望着她——这个看起来像妹妹一样的语文老师。

那是二月的一个傍晚，窗外雨夹着雪，扑扑簌簌地落在草尖、树梢，扑眼而来的银白发出寒冷的警告。我们坐在温暖的教室里，她打开电脑，给我们投映着《红楼梦》——这足够使我们讶异好一会儿了。

学校平日管理甚严，无论哪一科的老师，轻易不会冒着被批评的危险给学生播放视频和音乐，而她的第一次课，便给了我们这样一份“礼物”。

我们自然专心致志，免不了一番伤春悲秋，悲黛玉之殇，叹宝玉之痴，六十五双眼睛直要陷进屏幕中去。见此“呆状”，她好看的脸上又挂满了笑意。她慢慢踱至窗前，静静的，如水中明月一般。

窗户上渐渐起了水雾，宛若纱帐笼罩，从萧萧风声之中也觉出些温柔来。指尖轻轻划拨，于水渍中蜿蜒爬行。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二、做我的课代表吧

年级新出台了一个规定：一三五练字，二四六练英语听力。练字的时候广播里会放一些古筝曲子，音质很差，刺刺剌剌的，但对于我们这些被剥夺了一切视听享受的高中生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食堂—宿舍—教室，三点一线的生活像只巨大的胳臂，牢牢扼住我们的脖颈，丝毫喘息不得，唯有在这20分钟里，我们才有片刻的自由。这20分钟，就像一个秘密的时空，我思、我念、我在，再没有别的。

某天的晚自习，有同学说她让我下课后去她那儿一下，说是有事找我。我纳罕着呢，去了三楼拐角的那个办公室，一进门闻到一股甜丝丝的香味儿，办公桌上齐齐整整地摆着一摞书，书架上插着好看的花儿，前边儿搁着小零食、土橘色和豆沙色的口红、亮晶晶的梳妆镜……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怎样的一个老师呀，简直就是个小公主嘛！桌子正中搁着我们班的字帖，顶上面的一张写着：秦嘉慧。——这是我的名字。

“你来啦，你是秦嘉慧吧。”她笑盈盈地提着一大袋水果和零食走了进来。

“嗯……老师好。”

“喏，吃个糖吧！这个很甜的。”她麻利地从零食堆里掏出一包悠哈糖塞给我，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她又充满了笑意，自己也塞了一颗糖，含糊不清地说道：

“吃甜的心情会变好哟！”

腮帮子像只小鼠似的，鼓鼓囊囊，齊耳短发的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老师。

“你愿不愿意做我的课代表呀？”她扬了扬手中写着我名字的字帖。

“你的字写得很好呢，看着很秀气很悦目，我猜你一定很适合当语文课代表！”

“以前是不是也当过课代表呀？”

“嗯，是的，老师。”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当我的课代表，跟着我，有糖吃！”

就这样，我便成了她的小课代表。

噢，对啦，她姓边，不过我们都觉得喊她边老师太不符合她的气质了，私下里都叫她“莉莉公主”，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三、你是银河小甜心

高二了，日子像一锅久熬不开的苦药，没有一丝甘甜。

望着成堆成堆发下来的试卷和成片成片的叉号以及鲜红夺目的分数，真是凄凄惨惨戚戚，太惨了，真的。

她看到我们这群“苦瓜”每天拧巴着眉头，既好气又好笑，转头便叫同学搬来两大箱子课外读物。要知道我们平时是接触不到除教材之外的任何书籍的，这些读物是她从家里搬来的，一方面自然是希望对我们的阅读有所裨益，但于我们而言，却是忙中偷闲的片刻小憩。因此每次发书都会引起一阵骚乱。

“我要这本！”

“《读者文摘》被谁拿走了？”

“好课代表，给我换一本儿好看的吧，这本我上节课看过啦！”

“……”

每次这般吵闹时，她就鼓着腮帮子，横着好看的眉毛，做出凶巴巴的姿态：“再这样，再这样闹就不给你们看了！”

这一招屡试不爽，因为我们都害怕连这点儿快乐也要失去。

学期末的考试，我好几科“挂红”，心情沮丧到极点，放寒假的前一天晚上，去办公室拿语文假期作业时，她觉出我的闷闷不乐，也没有问什么，而是低下身子从抽屉里拿出一根黄澄澄的香蕉和一瓶蜜桃酸奶。

“吃点儿甜的吧，心情会变好噢，只是不要怕长胖哟！”

她永远笑盈盈的脸上总是那么温婉，衣服的颜色总是那么明艳可人。她仿佛就是一颗奶糖，融化在我们苦涩单调的生活里；她亦是漫长岁月里的光，希望如斯，灯火莹莹，无处不可照及。

四、时髦小孕妇

时光滴答流转，从一张张试卷上流逝，从一次次排名中溜走。

高三的时光，平淡而繁忙，每个人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没有甜蜜的青春故事，没有学渣逆袭成学霸的励志传奇，每个岛屿都固守着它亘古不变的晴雨风霜。

她，却在我们波澜不惊的海平面上投下一粒小石，漾起一阵涟漪。

“我不知道自己身体是否吃得消，但我保证，尽我所能，陪伴你们度过这高三的最后时光，要把你们一个个送进六月的战场。”

这是她怀孕后对我们说的话。

她时刻会离开我们，但她未曾如此。

小小的生命奋力成长，春日里的雨水微浸着浅草，那摧枯拉朽的生命之光。

她那样小只的身体里，竟也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同被这二月的春风拂照。我们小心翼翼地，为她，也为这高中的片尾曲。她依旧不放弃板书，尽管深知粉末对身体的危害，依旧陪我们早读，同我们一道背书。要知道，学校的早自习是极早极早的，冬日里连太阳都还未睁眼呢，她却披着星光，一直陪伴着我们。每次有语文晚自习，值日生总是要比平时更为勤勉，把地板拖得光亮，将垃圾桶远远搁到教室外，讲台擦拭得一尘不染，早早地打开窗户通风。对她，也对小生命，我们都小心地呵护。

她衣服的色彩更加俏丽起来，走路还是蹦蹦跳跳的。有一次放学和同桌去吃饭，在楼梯口一眼瞥见一团明艳的色彩，她竟然在一蹦一跳地下楼。我们吓坏了，同桌赶忙上去拉住她的胳膊：“老师，你注意点儿，你可怀着小宝宝呢！”她像个害羞的小姑娘，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便跑开了。

她一笑啊，日子就明朗生动起来。

五、为你写一首六月的诗

夏日伸出柔软的触角，天慢慢暖起来。

她身体愈发沉重，走路须得不时地歇一歇，爬楼梯亦很费力了，但一堂课45分钟，她却是从不肯坐一坐的。密密麻麻的板书，尽心为我们梳理的考点，给底子稍差的同学“开小灶”，她像只不知疲倦的蜂儿，在我们耳边一遍遍地叮咛。

最后一堂课，是在一个极热的午后，吱呀呀的电扇转个不停，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我们为即将到来的六月之战感到些许焦躁，亦充满对毕业和升学的向往。窗外郁郁葱葱，蝉儿聒噪不休，那是盛夏该有的模样。

她穿了一件墨绿色的背带裙，和窗外成片的蓊郁苍翠，甚是相宜。

“最后一节课了呢。”她娇弱的脸上微微漾着笑意。

“那我们这堂课呢，就叫最后一课！”屏幕上跟着跳出一行字：最后一课。

“唔……高中就这样结束了，你们心中有遗憾吗？”

我们为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感到茫然无措，歪头陷入沉思。说到遗憾嘛，我觉得可能是没有再努力些把自己的理综成绩提升一点儿吧，及格边缘的分数着实令人羞赧。或者是，还没有吃遍学校的每一个小餐厅里的每一道美食，还没有和奶茶店免费请我喝奶茶的叔叔说一声“谢谢”，偷偷写的纸条还没有勇气送给心仪的男孩……

“你们现在所经历的，甜蜜的、悲恸的、忧愁的，往后都会成为一首首诗，融进你斑斓的漫长岁月里。”

“那些不曾开口说的话，现在写下也无妨，六月里，一切都是值得被记忆的。”

嘒嘒蝉鸣，还有沙沙笔声

滚滚的云朵

和那浅浅的风

系在这夏日的窗弦

六月

與我打了个照面

一下子烫红了脸

他说：要把太阳煨熟

我说：拿来下酒

“你这个小鬼”

荷塘里微腥的晚风

咬着你的耳朵

“快快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