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春花灿烂的时节,骆樱趁着周末回去看外婆。
外婆家在一个渔村小岛,周围环绕的几乎都是海,岛上路面很窄,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这个季节的天空总是很蓝,耳边总有呼啸而过的风。外婆家在海边,有个很文艺的小院。幼时的骆樱会在傍晚的时候来院子里小坐,门框悬梁处挂着一簇风铃,风一吹,发出清脆的“丁零零”的声音,她躺在阴凉处的秋千上,来回晃着打盹。外婆会在做好晚饭后轻唤:“小樱,吃饭啦。”她就半眯着眼循着香味起身,回屋吃饭。
念及此,骆樱眼眶有些泛红。
“妈妈,外婆还会好起来吗?”她问道。
“会的。”妈妈回答得很简短,轻抚她的头。
但骆樱知道,妈妈是在安慰她,外婆不会好起来了。外婆摔了一跤。对于常人来说,摔一跤或许没什么,但外婆生妈妈生得晚,现在已经快七十岁了,本就骨质疏松,这一摔更是摔断了髋关节。医生说,对于老年人来说,这种情况不建议做置换手术,只能静养。
静养的意思,就是一直躺在床上。
“雨天湿滑,您说您还跑去码头干吗?”母亲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外婆从来是极乐观的人,听了母亲的话,也只是笑笑不语。
骆樱从护工手里接过鸡汤,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嘴边:“外婆,等您好了,我陪您一起去码头晒太阳吹海风。”
外婆仍是微笑着:“年纪大了,慢慢也吹不得风了。”
“那小樱还可以陪您一起晒太阳。”
外婆受伤之后,骆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压抑情绪。
每个周五放假后,她会第一时间赶回来陪外婆。她也经常走到岛上码头那里,吹着风,望着远方。
记忆里,外婆最爱来岛上码头了,总是望着远方,在石凳上一坐就是一下午。小时候的骆樱觉得,老人家的生活真是无趣极了,让她待在那里二十分钟都受不了,外婆居然可以一待几个小时。
转眼间,她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比以前聪慧不少,可她还是没能从中得趣。她想,是不是自己太笨了。放眼望去,是蓝蓝的海,虽说也有几分景致,但外婆看了这么些年,却也不腻的吗?
一个月之后,妈妈发现了她的异常。
“小樱,你又要出去?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
“又去码头?”
骆樱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怎么每天都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妈妈。”
骆樱想了想,妈妈比自己见识多,或许她能够知道外婆一直在那里看的是什么。
“也没什么事,就是外婆生病后,怕她不开心,我这心里也堵得慌。我想起从小时候开始,外婆就经常在那里一待一下午,微笑着也不说话,我想去看看外婆在看什么,如果可以,我想把那个东西带回来,让她开心一点。”
妈妈听完后,忽然沉默了。然后她看着骆樱,摸摸她的头,仍是没有说话。
骆樱看着母亲渐垂的眼眸,伸手抱住了她:“妈妈,你眼眶红了。”
不知过了多久,骆樱头顶传来母亲的声音:“你外婆那是在等待离岛的风,孩子,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骆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天傍晚,妈妈炖了番茄排骨汤:“我小时候您最爱给我煮汤,记得那时我一个人能喝两大盆呢,您尝尝。”
骆樱疑惑道:“妈妈,你不爱吃番茄啊,你最爱煮的不是莲藕排骨汤吗?”
“傻瓜,你妈爱煮的,都是你爱吃的。”外婆宠溺地看着骆樱,靠在床上,喝了两口汤,“明天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大早。小樱明天要上晚自习,我得早点送她回去。”
外婆眉睫微动:“嗯,那是要早点回去,别耽误了学习。”
“送她到学校后,我就回来。”妈妈又接了一句。
似是没有想到她的话,外婆愣住了。
“我让护工回去了,以后由我来照顾您,小樱那边有孩子她爸。”
之后的几分钟,大家都没有说话,屋子里出奇地安静。
骆樱看了看自己的两个长辈,她们相对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那一瞬间,她好像有点明白外婆等待的离岛的风了。除了外婆,每个老人家的心底,都有那么一阵风吧,年少的时候离开她的島,风不比船,不会靠岸。有的风在多年后还会折返,有的风就那么越吹越远,直到不见。
外婆忽然笑了,眼里还带着零星的泪花。骆樱想,她定是高兴,等到了那归岛的风。
外婆的微笑像是一剂良药,这些日子堵在骆樱胸口的不快渐渐消散了。因为我爱你,所以才会因你的痛与乐而感到悲喜。
大半年后,外婆已经能坐在轮椅上出行了。
骆樱在清晨五点随着闹钟醒来,推着外婆到海边,刚刚退潮的海边有很多小鱼小虾小螃蟹。祖孙俩看着太阳缓缓从地平线升起,漆黑的海边慢慢蒙上一层金灿灿的阳光。恰逢海风拂过,轻轻拍打着浪花。
“小樱,你知道吗?朝阳升起的时候,会有阵阵海风呼啸而过。”
骆樱蹲下,蹭了蹭外婆的头:“它们啊,在游历世界之后,都会吹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