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康妍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尼尔·波兹曼在麦克卢汉“媒介即信息”的基础上予以延伸,提出了“媒介即隐喻”的观点,这一思想是其媒介理论的基本核心。麦克卢汉认为媒介是人的延伸,看重会话中工具所起到的作用。波兹曼对此表示赞同,并高度关注媒介形式对其表达内容的重要决定作用。他认为媒介形式的不同对公众话语所要表达的思想有重大影响,往往使得文化的物质精神重心、情感表达方式不尽相同,从而创造出独特的会话特点。波兹曼虽肯定媒介本体的能动作用,但他补充认为媒介的功能并不似信息一般明确具体,“它们更像是一种隐喻,用一种隐蔽但有力的暗示来定义现实世界”[1]11。在传统的修辞学中,隐喻是指将事物放在一起比较来揭示实质,暗示事物有超越其本身的含义;而如今媒介的隐喻特质表现在,每一种媒介都不仅仅是技术本身,它们可以对文化进行再创造,从各个方面赋予文化新的理解意义。例如:电报作为一种媒介,技术层面上它只是加快了信息传播的速度,但从更深层次来看,它所提供的脱离语境的信息,使得大众习惯于这样特点的信息世界,并逐步改写了整个话语环境。除了固有的技术属性外,媒介还有复杂的社会属性,它正是这样重新定义文化的。
媒介即隐喻的关键是共鸣,每一种媒介都有共鸣,共鸣即扩大的隐喻。媒介通过共鸣发挥意想不到的效力,无形之中影响着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和看法,媒介的变迁往往带来认识论的改变,这便是“媒介即认识论”。波兹曼认为认识论从不客观,不同媒介主导的文化里用不同象征形式表达的认识论是截然不同的,认识论实质上是一种文化偏见。电子媒介诞生之后,以铅字为基础的认识论依旧存在,只是价值已大大降低,而随着大众对娱乐至上的疯狂追求,它们最终将被完全抛却。电子媒介本身固然有诸多优点,只是在公众话语方面它所产生的认识论远劣于铅字文化的认识论,这才是作者警惕大众娱乐至死的根本原因。
在媒介三部曲的终章《技术垄断:文化向技术投降》中,“波兹曼的批判对象不再仅仅局限于电视媒介,而是扩大到所有的技术形式,或者说最广义层面上的媒介技术”[2]。他按照技术对人类整体生态环境的影响程度,将由古至今的文化区分为工具使用文化、技术统治文化和技术垄断文化三个阶段,如今我们正处于技术垄断的时代。“一切形式的文化生活都臣服于技艺和技术的统治”[3]58,技术除了为人类提供各种便利外,还替代了旧世界的每一种信念、习惯和传统。波兹曼称技术垄断为文化的“艾滋病”,即“抗信息缺损综合征”,技术垄断的症结在于信息泛滥。技术垄断者们坚信世界需要更多的信息,却没有能力对这些信息进行筛选和指导,由此造成了信息爆炸的危险局面。传统的信息控制机制不再起作用,用新技术来控制信息不过是恶性循环,最终抵御信息泛滥的免疫机制完全崩坏,从而导致文化观念丧失。每一种技术都是利弊并存的产物,并且暗含着强大的意识形态偏向,但当技术革新开始的时候,人们往往因为痴迷技术而忽略其中的消极偏向,从而逐渐被技术控制,最终沦为技术的附庸。
21 世纪以来,大众媒介呈现多种多样的娱乐化趋势,整个社会逐渐步入了泛娱乐化时代。“所谓泛娱乐化,是指以娱乐为终极目标的一种社会现象,奉行快乐至上的原则,追求及时行乐,尤其是感官的刺激体验,秉持将娱乐进行到底的精神。”[4]
20 世纪80 年代,波兹曼感慨娱乐渗入美国政治、教育、新闻等多个领域,惊叹连最严肃的公众话语都沾染上了娱乐气息。而随着媒介环境的日益繁荣,在各式各样新媒介的冲击下,当代社会娱乐至上的风气更加喧嚣。现如今,泛娱乐化的具体表现主要有以下几方面。一是娱乐形态多种多样。身处媒介融合的时代,电视、网络、手机等多种媒介相互依存、交织在一起,信息传播更加便捷,大众不再依附单一的渠道来进行娱乐,娱乐“触手可及”。二是信息内容极尽娱乐之能事。不论是网络营销中的互动叙事,还是影视市场的粉丝经济,抑或应用软件的精准算法定位,都是为了在有限资源的基础上实现信息的娱乐最大化。三是娱乐至上的价值取向。新媒介时代,所有信息都变成了商品,传播者往往为了追求片面的经济效益无视大众媒介的人文教化功能,公众话语全部受到娱乐化的包装。
娱乐本是人的正常需求,适当的娱乐更有利于精神愉悦,但当娱乐化现象波及各个领域,人类长期浸淫在消遣享受的社会氛围中时,便会造成严肃话语的流失。对以电视为代表的电子媒介,波兹曼并不否认它们具有慰藉心灵、驱赶孤独等优点,只是在对新兴工具的利弊权衡中,他以更长远的目光看到了潜在的恶果。波兹曼对电视本身的娱乐性并无异议,他持消极态度的关键在于,电视把娱乐变成了一切话语的表现形式,并凭借其元媒介的地位,以侵袭之态改写了整个信息环境。波兹曼的娱乐至死观虽然是对20 世纪美国社会境况的阐述,但以此来关照泛娱乐化时代的种种娱乐现象,仍能带给我们诸多警醒和思考。一方面,当大众长期沉浸在娱乐休闲的氛围里,容易对物欲享受产生依赖性,导致享乐主义和拜金主义盛行,主流价值观受到忽视甚至是解构,国家意识形态建设受到极大影响。例如:在全民直播热潮到来后,部分资本家为了迎合市场,甚至打造出一条完整的网红产业链,严重影响了青少年价值观的养成。在某社会新闻里就有一名女大学生在接受采访时表示,由于网络直播赚钱较快,故毕业后会直接将直播作为首要职业选择。另一方面,资本支配现象侵入文化领域,利益驱使下信息质量参差不齐,公众话语缺乏思想深度,导致低俗文化产生。当大众主动降低审美标准,远离严肃理性的思考时,必然会造成文化精神的枯萎。现如今,影视项目创作门槛明显降低,部分创作者不从提高自身质量入手,反而为了收视率不择手段,有时甚至增加一些猎奇表演或不良内容来哗众取宠,完全本末倒置。
在《娱乐至死》中,波兹曼对赫胥黎提出的末世寓言表示赞同,即认为造成文化毁灭的罪魁祸首恰是人类自身。当人类沉醉于技术革命带来的疯狂娱乐,逐渐丧失了自我意识和思考能力后,自然使文明走向灭亡。在如今泛娱乐化背景下,大众往往更容易迷失在娱乐的极速浪潮里,为避免人类陷入娱乐至死的悲剧,遏制泛娱乐化现象刻不容缓。
首先,从信息传播的角度来看,国家应当提高监管技术和加大监管力度,加强对网络空间的治理,努力营造良好的公众话语环境。从控制烂俗文化的传播入手,政府在内容审查上应当更加严格,制定完整的惩罚措施,并鼓励各媒介平台之间互相监督,建立起民主舆论监督制度。例如,2019 年3 月1 日起正式施行的《网络信息内容生态治理规定》就能有效改善网络环境净化问题,加强对公众秩序的管理。其次,要想从源头上减缓泛娱乐化现象,应当努力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强调“内容为王”的制作标准,让娱乐市场良性循环。创作者要走出盈利为上的制作怪圈,把提升娱乐质量放在首位,肩负起人文教化的社会责任,发挥大众媒介正面积极的引导作用。近两年,央视出品的一系列综艺节目如《朗读者》《中国诗词大会》和《国家宝藏》等,就在弘扬优秀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凭借高水准的制作赢得了观众的一致好评,并成功掀起了娱乐市场的文化热潮。可见身为娱乐的制造者,并不需要一味迎合市场来博取关注,只要抓住了观众内心深处的精神文化需求,就同样可以赢得高口碑和高热度的双重成功。最后,从信息接收的载体来看,大众应当主动提高对娱乐的审美标准,突破人云亦云的从众心理,努力提升自身审美水平,从而促使娱乐市场对创作水准重新定义。由于青少年群体意志薄弱,极易受到娱乐风气的影响,故学校教育上应当着重培养学生的理性思维能力,提高受教育者的精神素养,引导青少年形成正确的价值取向。任何媒介都是双刃剑,倘若不加强对自身和市场的监督,人类最终将被自己热爱的东西所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