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礼建 戎煜明 黄圆圆 张 蓓
(广州医科大学附属肿瘤医院中西医结合一科,广东 广州 510095)
张蓓,中山大学教授,第六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广东省名中医,从事中医药治疗肿瘤临床研究30余年,在临床实践中,既强调辨证施治,又主张中西医结合,取长补短,尤其在鼻咽癌放化疗后巩固维持治疗方面有非常丰富的临床经验。我们有幸伺诊张教授左右,聆听教诲,受益颇深,现将其治疗鼻咽癌经验介绍如下。
鼻咽癌属中医学“鼻衄”“鼻渊”“瘰疬”“上石疽”“失荣””控脑砂”等范畴。对于鼻咽癌的病因,历代医家虽然有不同的论述,但综合起来不外内、外因2个方面。外因多由感受时邪热毒、饮食失调所致,内因则多与情志失调、正气亏虚有关[1]。
1.1 正气亏虚为根本原因 对于鼻咽癌的发生,元·朱震亨《活法机要》曰:“壮人无积,虚人则有之。脾胃怯弱,气血两衰,四时有感,皆能成积。”强调正虚多责之于脾、肺,气血衰弱加之感受时邪热毒遂成本病。《医宗必读》曰:“积之所成者,正气不足,而后邪气踞之。”说明正气虚弱,脏腑功能失调,邪毒乘虚而入。张教授认为,鼻咽癌发生的根本原因是正气亏虚,此与中医肿瘤学总结之基本理论“正气虚则成岩”“邪之所凑,其气必虚”一致。
1.2 热、痰、瘀、毒结聚为基本病机 关于鼻咽癌的病机,《外科正宗》曰:“郁火所凝,隧痰失道,停结而成。”《疡科心得集》曰“失营者,由肝阳久郁,恼怒不发,营亏络枯,经道阻滞”,说明肝郁化火,结痰、生瘀是鼻咽癌的基本病机特点。
张教授认为,鼻咽癌为本虚标实之证,正气亏虚为本,热、痰、瘀、毒为标。鼻咽癌西医治疗以放化疗为主。放疗作为一种局部治疗手段,其主要照射部位为鼻咽及颈部。中医学认为,“肺开窍于鼻”“咽喉为肺之门户”,放射线作为一种“火热”毒邪,自口鼻、皮毛侵入机体,导致热毒过盛,伤津耗气,“肺为华盖,上先受之”,首当其冲累及肺阴,病在上焦;热毒日久或同时接受化疗,损及脾胃,导致运化失司,病在中焦;日久火热之邪传至下焦,劫灼肝肾之阴,病在下焦。而化疗作为一种全身性治疗,其药物多数为攻伐之品,易耗伤气血。张教授认为,鼻咽癌患者放化疗后正气更虚,其中以气阴两虚最为多见,且临床上多表现为虚实夹杂的证候,全身属虚,局部属实,实证或偏热、痰、瘀、毒,或兼而有之。
2.1 衷中参西,强调分阶段辨证施治 目前公认的鼻咽癌根治性手段为放疗,或以放疗为主的综合治疗。早期一般采用单纯放疗,局部晚期采用同步放化疗,晚期则采用化疗为主的综合治疗。张教授主张合理、规范、系统的西医治疗,对病历书写要求也极为严格,尤其关注放化疗的不同时间节点。张教授认为,放化疗治疗鼻咽癌的优势毋庸置疑,从中医角度讲其属于“祛邪”之法,但存在祛邪未有不伤正的弊端。放疗耗气伤阴,化疗则耗气伤血,根据放化疗不同的治疗阶段,运用中医基本理论进行分阶段辨证施治,中西医结合治疗,可扬长避短,取得更好的疗效。
2.1.1 初治阶段 目前,有关鼻咽癌的中医证型尚无统一标准。张教授总结多年的临床经验,将其主要分为肺热型、血瘀型、痰凝型、血瘀痰凝型及气血两虚型5种证型,其中气血两虚型在鼻咽癌初诊患者中较为少见。通过进一步研究发现,鼻咽癌的中医证型与西医临床分期存在一定的相关性,呈现出从肺热型→血瘀型或痰凝型→血瘀痰凝型的变化趋势,说明此辨证分型更为科学与准确,具有较强的临床指导意义[2-3]。具体辨证施治如下。①肺热型:证见涕血,鼻塞,口略干,头颈部无转移性淋巴结,无颅底骨质或颅神经受损征,舌边尖红,苔薄白或薄黄,脉略数。治宜清热宣肺化痰。常用桑菊饮加减[4]。②痰凝型:证见颈部肿块(转移性淋巴结),不红不痛,耳堵鼻塞,但无颅底骨质或颅神经受损征,舌红,苔薄黄腻或厚腻,脉滑数。治宜行气化痰散结。常用自拟化痰散结汤(药物组成:柴胡、郁金、佛手、芥子、生半夏、重楼、浙贝母、牡蛎、夏枯草等)[4]。③血瘀型:证见头痛或有面部皮肤麻木,舌、目歪斜,视一为二等颅神经受损征,但颈部无转移性淋巴结,舌质黯红或有瘀斑瘀点,脉弦或涩。治宜活血散结。常用通窍活血汤加减[4]。④血瘀痰凝型:同时见有血瘀型与痰凝型的症状。治宜行气化痰,活血散结。予通窍活血汤合化痰散结汤加减[4]。⑤气血两虚型:证见面色白或萎黄,形体消瘦,头晕气短,纳呆,颈部痰核累累,或有口眼歪斜,头痛面麻,舌淡白,脉细弱。治宜益气补血,化痰祛瘀。常用八珍汤合化痰散结汤加减[4]。
2.1.2 放疗期间 张教授认为,放射线属火热毒邪,极易耗气伤阴,甚至导致血脉运行不畅,瘀血内停。放疗配合适当的中药,一方面可提高肿瘤对放疗的敏感度,另一方面也可减轻放疗带来的不良反应[5]。
运用中药作为放疗增敏剂时,张教授认为,不应仅仅局限于活血祛瘀类中药。例如,针对肺热、痰凝、瘀血阻络及血瘀痰凝4种不同证型,放疗中均采用“养阴清热”类药物治疗,如白花蛇舌草、生地黄、玄参、麦冬、菊花、丹参、赤芍。不仅能明显减轻放疗引起急性毒副反应,而且对不同证型的鼻咽癌同样有放射增敏作用,其中对肺热型增敏效果明显优于血瘀痰凝型和血瘀型[6]。在放疗同时配合使用“活血祛瘀、养阴清热”类中药可以改善血液流态,增强机体免疫功能,使局部癌灶消除率提高,从而起到增敏增效、提高近期疗效的作用[7]。
放射性口咽炎是鼻咽癌放疗或同步放化疗期间最常见的不良反应,严重时可致放疗暂停与中断,进而影响肿瘤的治疗效果。其主要表现为:口干鼻燥,咽痛,口腔黏膜红肿、白膜或溃烂,吞咽困难,舌红,苔薄黄,脉细数等。张教授认为,其基本病机是“热毒阴伤”。临证常以“养阴生津、清热解毒、消肿止痛”为法。常选用增液汤为基础方加减治疗。若咽痛甚加牛蒡子、射干、蝉蜕等消肿止痛;若热毒明显则加板蓝根、菊花、金银花等清热解毒;若声音嘶哑则配人参叶、木蝴蝶利咽开音;若津伤明显则加天花粉、石斛、芦根、沙参等养阴生津。针对放疗易耗气伤津、阴伤血滞的病机特点,张教授常在此基础上加用凉血活血药,如丹参、赤芍、牡丹皮,以及补气药中清补之品太子参等,并自拟“活血利咽汤”(药物组成:丹参、赤芍、金银花、板蓝根、太子参、玄参、生地黄、麦冬、射干、牛蒡子、蝉蜕、甘草)防治口腔黏膜反应[8]。
2.1.3 化疗期间 由于目前化疗药物选择性较差,既攻击癌细胞,又损伤正常细胞,其毒副反应使很多患者难以按时完成治疗计划,甚至被迫放弃治疗,极大影响疗效。中药与化疗相结合可增效、减毒。根据中医扶正与祛邪相结合的原则,充分发挥化疗药物的抗癌作用,配合中药减轻化疗的毒副作用,维护和提高患者自身的抗癌能力和内环境的稳定,是进一步提高疗效的重要途径。
化疗期间最常出现的不良反应是胃肠道反应和骨髓抑制。张教授认为,化疗药物属攻伐之品,极易耗气伤血,尤其对患者的脾胃功能影响很大,常出现纳差,乏力,恶心呕吐,脘腹胀痛,呃逆,头晕目眩,便溏或便秘等脾胃气虚、气机功能紊乱一系列表现,治以“健脾和胃、益气养血”为基本原则,盖因“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留得一分胃气,便留得一分生机”。临证用药时,张教授常以陈夏六君子汤、香砂六君子汤为基本方加减治疗,常加补肾养血药如枸杞子、大枣、桑椹等,并选配麦芽、鸡内金、神曲消食化积以开胃;若出现呕吐,首辨寒热,偏寒则加丁香、杮蒂;偏热者加竹茹、黄连;呕吐甚者则合用旋覆代赭汤;伴胃脘痛者则选用佛手、白芍、淡鱼骨行气、柔肝、制酸以止痛;伴呃逆者,常以单味丁香开水泡服;便溏属脾虚湿盛者则加山药、薏苡仁、扁豆、佩兰等健脾祛湿,或用参苓白术散加减;便秘者加枳实、厚朴、火麻仁行气润肠通便。
骨髓抑制也是化疗常见不良反应,多见于多程化疗后或体质较差且分期较晚的患者,临床表现为白细胞计数、红细胞计数或血小板计数下降,严重者合并感染或出血等症状。骨髓抑制属中医学“虚劳”“血虚”等范畴,其辨证为气血两虚型。张教授认为,化疗后骨髓抑制虚损脏腑关键在脾、肾,主要发生部位在骨髓,累及心、肝、脾等脏器。盖“脾胃者,仓廪之官”,脾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肾主骨生髓”“肾藏精,血为精所化”。故治疗当从脾肾论治。《脾胃论》曰“血不自生,须得生阳气之药,血自旺矣”,《温病条辨》曰“血虚者,补其气而血自生”。根据中医气血相依的理论,张教授主张治疗当以“健脾补肾、补气养血、宁血止血”等为原则,并创立“升血方”(药物组成:黄芪、党参、白术、茯苓、骨碎补、鸡血藤、大枣、甘草等)和“升板方”(药物组成:黄芪、党参、白术、茯苓、骨碎补、鸡血藤、大枣、阿胶、花生衣、藕节、甘草等)用于提升白细胞、红细胞和血小板,改善贫血,临床效果显著[9]。
张教授常告诫我们,化疗药物多类似于中药“祛邪攻毒”的峻猛之剂,故化疗期间应避免使用抗癌类中药,盖因此类中药大多为苦寒、温燥或有毒之品,极易戕伐正气,损伤脾胃,与化疗药物合用,易产生更为严重的毒副作用。中药治疗应以扶正为主,尤其应以顾护脾胃为先,可选择在化疗前或与化疗同时进行,有助于增强患者体质,提高化疗的耐受性,化疗期间还能起到减毒增效的作用。
2.1.4 放化疗后 鼻咽癌患者接受放化疗后,化疗耗气,放疗伤阴,故临床上“气阴两虚”最为多见。张教授认为,鼻咽癌发病的根本原因是正气亏虚,接受放化疗后正气弥虚,治疗应以扶正为先,在扶正的基础上祛邪,以求标本兼治。治疗应以“益气养阴生津”为基本原则,常以增液汤为基础方加减治疗,配合太子参清补之品益气生津。随症加减:若鼻塞、涕多加苍耳子、辛夷祛风通窍;口咽干燥、口渴加芦根、天花粉、沙参、玉竹、石斛等养阴清热生津;咽痛加牛蒡子、蝉蜕、射干消肿止痛;涕血明显加仙鹤草、侧柏叶清热凉血止血;痰多加浙贝母、瓜蒌皮清热化痰;声音嘶哑加人参叶、木蝴蝶利咽开音。化疗或同步放化疗易损及中焦脾胃,导致脾胃气虚,治疗则选用四君子汤为基础方健脾益气以顾护中焦,常配以运脾消食的麦芽、鸡内金、神曲。久病及肾,临床多表现为腰膝痠软、耳鸣耳聋、目昏齿摇、遗精等肝肾阴虚型症状,张教授常选用二至丸滋补肝肾,选配桑椹、枸杞子等加强补肝肾之力。在扶正的基础上,张教授也常选用一些清热解毒、化痰散结及活血化瘀的抗癌中药以祛邪治标,如重楼、石上柏、皂角刺、三七、蜈蚣等中药使邪去正自安。
2.2 善用抗癌类中药进行肿瘤维持治疗 针对鼻咽癌未控或者分期较晚复发转移风险较高的患者,张教授主张在扶正的基础上进行抗癌类中药维持治疗。坚持使用大剂量的化痰散结、清热解毒、解毒通络等以毒攻毒类中药(如生天南星、重楼、石上柏、皂角刺、蜈蚣等)抗肿瘤治疗,通常在放化疗结束后2~3个月后开始服用,每日1剂,连续服用4周为1个疗程,每隔3个月服用1个疗程,以期控制病情和防止肿瘤的复发转移,提高生存率。针对大剂量毒药的使用,临床研究证实,采取这种间断服药法,其毒性可控且疗效可靠[10-11]。这也正是中医“治未病”思想“既病防变”“瘥后防复”的具体体现。
2.3 重视舌诊,运用“补气活血法”治疗青紫舌 舌诊是中医特色诊法之一,凡脏腑的虚实、气血的盛衰、津液的盈亏、病位的深浅、预后的好坏,均能较为客观地从舌象上反映出来,成为医生诊断的重要依据[12]。张教授根据多年的临床经验发现,鼻咽癌患者起病多以舌尖边红居多,经放射治疗后,不少舌质变青紫(即舌黯有瘀点或瘀斑),认为此舌象乃气血凝滞、瘀血内结所致,并进一步研究发现非青紫舌组患者5、10年生存率明显高于青紫舌组[13]。鉴于青紫舌与预后关系密切,张教授在此基础上提出“补气活血法”治疗鼻咽癌青紫舌,认为在活血祛瘀(药物常选用丹参、赤芍、牡丹皮等)的基础上加上补气药物(如太子参、黄芪等),使之“气行则血行”,散瘀之功更得以加强,消除青紫舌之效更好[14]。
2.4 善用“活血养血、滋阴通络法”治疗放射性脊髓炎 放射性脊髓炎是鼻咽癌放疗引起的的远期并发症之一,为放疗损伤的一种表现,其临床典型表现为:早期患者出现低头时四肢末端触电样感觉,颈肩疼痛;晚期则出现脊髓横断性损害,如肢体感觉与运动障碍、大小便失禁、腹胀等[4]。中医辨证属阴血亏虚、瘀血阻络型。张教授主张以“活血养血、滋阴通络法”为治疗法则,临证常选用蜈蚣、鸡血藤、三七、红花、沙参、太子参等药物治疗。
张教授从事中医药防治鼻咽癌工作30余年,积累了大量的临床经验。张教授主张,中医药应贯穿鼻咽癌治疗的整个过程。鼻咽癌对放化疗很敏感,治疗应以放化疗为主要治疗手段,根据放化疗不同治疗阶段,配合中医进行分阶段辨证施治,不仅能减毒增效,还能巩固疗效,真正实现中西医治疗肿瘤优势结合。张教授认为,疗效是中医存在和发展的生命力,中医治疗肿瘤无偏方、无验方,注重患者个体化的辨证施治,这样才能使中医治疗发挥最大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