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宇
(太原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基础教学部,山西 太原 030401)
李清照是两宋之交著名的女词人,她的词学创作之路也随着北宋的灭亡与南宋的建立主要分为南渡之前与南渡之后两个阶段。在南渡前的词创作中,比较重要的系列词作是表达对丈夫赵明诚的怀念,这类思妇词(或怀人词)以独特的女性视角描绘女性的形象与生活,使女性的形象更加鲜明。她抒情的过程不是无理无序、无缘无故的,而是通过三个步骤实施,使情感的抒发更加合理、巧妙以及高雅。故而,我们可以看到,词人在《漱玉词》中,既是描写对象,也是作者本人,二者融合,共同构建了一个上流社会优雅、理性的知识女性形象。
李清照的一系列闺中怀人词通过经典情景的描写来塑造抒情女主人公的形象,一方面描绘出品味高雅、生活闲适的仕女之态;另一方面,呈现其思妇身份下的日常生活,刻画出丈夫远游之时愁肠百结、坐卧难安的思妇形象,使其成为下文抒情的主体与前提,同时丰富与深化情感的表达[1]12-17。词中主要有以下两种情景描绘:
词中常刻意描写女主人公独自一人的情景。女主人公独自一人起卧,在被衾的寒凉与梦醒无人的心酸与怔忪中体味独眠的寂寞孤冷,如“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也会有一些玩乐与研艺之事,展现出上层社会的女性视野的开阔和生活的雅致。这些趣事过去常常夫妻相携而行,而今却形单影只,无人作伴,更显出惆怅与落寞,又如“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小重山·春到长门春草青》)。
同时,女主人公“柔肠一寸”“一种相思”,茶饮“一瓯”,都是词人有意为之,展现风雅的同时带有茕茕独立的色彩,使得形单影只之感更甚,丰富了思妇寥落孤独的形象。
在塑造思妇孤单伶立的形象之外,词中还展现了思妇在丈夫离去之后终日相思、魂不守舍的情景。她常常呆坐如木,神思不属,一味相思。有时独坐堂前,呆看熏香燃尽,“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有时晨起懒妆发,枯坐梳妆台,“任宝奁闲掩,日上帘钩”(《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有时夜半惊醒无人相对坐,只能通过“更挼残蕊,更捻余香,更得些时”(《诉衷情·夜来沉醉卸妆迟》),聊以打发时间。更多的时候,她无心一切事,神魂付于相思,渴盼丈夫归来,或是上高楼,或是对江流,“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点绛唇·闺思》),痴望归期。
词人抓取女主人公或呆坐或痴望的种种情景,以白描的手法来塑造思妇魂不守舍、思情难消的形象。
前文曾说过,李清照词的抒情不是无缘无故的,词人按照一定的理序来实施。词人塑造了孤独愁闷的思妇形象,再高雅、再理智的女性,她首先是一个妻子,尤其是丈夫还是知己的前提下,生活上的孤独、灵魂上的寂寞使得她的思夫之情更加合理与浓烈,这就为抒情提供了第一个合理的前提[2]。在此基础上,李清照的思妇词中还出现了大量有关时间的表述,试图通过不同时间的不同编织与主人公发生关系,为思夫之情的抒发提供第二个前提。
词中大量出现描写抒情女主人公消磨时光、枯坐等待情景的表述,对于沉浸在思念与等待中的人而言,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要用燃尽的香灰一寸寸丈量,如“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或是用捻下的花蕊来一瓣瓣计数,如“更挼残蕊,更捻余香,更得些时”(《诉衷情·夜来沉醉卸妆迟》)。时间在这里仿佛凝滞,每一点时光都是漫长的煎熬,仿佛牢笼罩头而来。而女主人公却只能在这牢笼中一天一天地干耗,在楼上看“日高烟敛”(《念奴娇·春情》),在楼里看“日上帘钩”(《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夜晚还要再看“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等待使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漫长的时间又让等待变得遥遥无期,思妇的思情便在枯坐消磨的漫长里变得愈发浓烈。
如果远行有一个归期,如果等待有一个终点,那么等待会得到稍许的安慰。但是词人无数次在词中询问归期何时,却从来没有得到答案。“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玉楼春·红酥肯放琼苞碎》),词人也无数次地呼唤归期,每每看到美好的事物,她都期待等待的结束,期待着丈夫的归来,可是她从来只能看到“佳节又重阳”(《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时间在不断地逝去,归期却还没有来。时间好像过得很快,但是这种“很快”却是因为词人明白,在未来还有更加漫长的、无望的等待,这种漫长与无望甚至能使之前终日凝滞的时光都“很快”过去。归期的不定使得女主人公日益焦灼与苦闷,也使得情感逼近一个爆发的界点。
如果说前文中沉浸在生活的孤独和灵魂的寂寞里的思妇已经成为情感抒发的一个前提,那么这样的思妇在漫长的日日枯坐之后,在更漫长的无望等待之后,她的情感浓度可能又加,她的思夫情感对于抒发的要求也更加强烈,此时只需要一点点火苗,情感情绪就可以被点燃。
在漫长的等待中孤独地生活着,任何一点东西都有可能成为点燃思念的火苗。因此,词中借助各种丰富多彩的意象来抒发思念怀人的情感,意象主要分为下列几种:
无论是“佳节又重阳”(《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还是“宠柳娇花寒食近”(《念奴娇·春情》),本身就是含有怀人思人的节日,用来抒发怀思之情再恰当不过。
词人还选择一些特定时间节点的意象来抒发思念的愁怨与凄怆。如夜晚,她用“半夜凉初透”(《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写夜的寒凉,用“草际鸣蛩、惊落梧桐”[2]221-239(《行香子·七夕》)写夜的寂静,这些其实不光是对夜的描写,也是对她内心的映射,她的孤独、寂寞、低沉只有在夜晚才能完全地散发。还有黄昏,她欣赏黄昏的美感,赞其“疏帘铺淡月,好黄昏”(《小重山·春到长门春草青》),却发觉在黄昏的光线之下,“人比黄花瘦”。所以,她笔下的黄昏也像夜晚一样为她的情、为她的愁作铺垫。
词中也有多处将天气与情感的抒发结合起来,用“几点催花雨”(《点绛唇·闺思》)或是“又斜风细雨”(《念奴娇·春情》)来营造清冷的氛围,用“帘卷西风”(《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与“风定落花深”(《好事近·风定落花深》)来塑造凄凉的意境,无一不是为情感抒发服务,为内心的苦闷遣怀。
同时,词中还有多种带有低沉、凄清、悲凉色彩的景物意象,如“有暗香盈袖”(《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的菊花,望不断的“连天衰草”(《点绛唇·闺思》),带有秋之凉意的“红藕香残玉簟秋”(《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3]15。这些景物都对营造凄冷孤清的意境氛围很有帮助,成为能够撩起情感书写的小火苗。
李清照治词甚雅,词中多处用典,且甚为精妙。“云中谁寄锦书来”(《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一句用“锦书”之典,美好的书信无法在云中自由来去,满腔的情思无法倾吐,词人的思念与幽怨便跃然纸上。“春到长门春草青”(《小重山·春到长门春草青》)一句用“长门”之典,词人自比陈皇后长门之怨,虽有些夸张,却表达出情感的浓烈[4]42-43。从内容来看,其实两个典故都以圆满结局,但“锦书”中有背叛,“长门”中有休弃,词人选用如此悲观的典故,暗合了她在无限等待中的不安与多思。词中更有“星桥鹊驾”(《行香子·七夕》)的典故,以牛郎织女自比,孤寂日深,相思日久。
因为预先通过思妇的形象和等待的漫长设好了前提,所以词人信手拈来的各种丰富而多样的意象都能成为其抒发情感、思人怀人的媒介,营造出深刻而动人的情感世界。
这一系列怀想丈夫赵明诚的词作,李清照将自己作为抒情主体进行描写。一方面,她对自己的日常生活有一个较为细致的展现。她有别于一般的思妇,她的生活中有书、有茶、有酒,怀念的是与丈夫琴瑟和鸣、湖庭扁舟的文雅趣致。这样的抒情主体可以凸显词人自己富有学识眼界的高雅女性形象,这是词人在塑造自己作为人物的高贵与优雅的一面。另一方面,她在治词的过程中,有理有据,环环相扣,层层递进,赋予情感表达更高的合理性与巧妙性,也侧面展现了自己作为一个词人的智慧与理性。可以说,《漱玉词》中李清照兼顾人物与作家两个角色,并且这两个角色她都在努力地向世人展示她美好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