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玉彬
唐·陆曜《六逸图》卷之“边韶昼眠”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唐·陆曜《六逸图》卷之“毕卓醉酒”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右上人物出自唐代陆曜的《六逸图》(宋摹本),画的是东汉桓帝时期的名师边韶。边韶字孝先,他有一个大肚子——这一点很重要,请你留意。话说,这个边韶虽然是老师,学生数百人,他却没有老师该有的样子。比如,一般人觉得老师应该宽容,他却喜欢跟人辩论,即使对方是他的学生。虽说爱辩论的人不一定不宽容,可是很多人却会把爱辩论等同于不宽容。边韶不避讳这种俗见,该说就说,想辩就辩。边韶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爱睡觉。在这方面,我觉得我俩很像,我也爱睡觉,而且,白天睡觉更香。如果有人责怪我总睡觉,我就说,其实我在“构思”。边韶白天睡觉也不避讳人,他全身几乎脱光,露出大肚子;枕着用书卷做的枕头,手里还握着一轴书卷。学生们编了顺口溜来笑他:“边孝先,腹便便(pián p ián)。懒读书,但(同‘袒)欲眠。”前一句笑话他肚子大,他说:“腹便便,‘五经笥(s ì)。”后一句笑话他大白天睡觉,他说:“但欲眠,思经事。”别看我脱了衣服,像是要睡觉,其实,我不过是要思考经书罢了。你看,边先生辩解得多么好!简直和“构思”一样好。
刚才边先生说的“‘五经笥”,那个笥是什么东西?笥是古代使用较为普遍的一种竹箱,多以竹篾、藤皮、苇皮编成。1972年湖南省长沙市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了48个竹笥,大小都差不多,有的盛放丝织物,有的盛放食品,有的盛放草药,有的盛放模型。本文配了其中一个竹笥的照片。该竹笥出土时盛有两个兔骨架,名为“熬兔笥”。边韶说,别看他的肚子大,那是因为里面装满了学问,打个比方说,就像装满了经书的笥一样。边韶的这个典故,产生了一個成语,就是“大腹便便”,以及一些“衍生品”,如苏轼的诗句“腹有诗书气自华”。现在再请你看边先生的神情,是不是觉得他特有气质?他眼睛微闭,眉头微皱,嘴角微扬,似乎在为思考而发愁,同时又在为思考而喜悦,他头枕、手握的书卷则更强化了这一主题。虽然胸部以上很正经,然而再往他身下看,气氛就活跃起来了。他的肚子高高隆起,这本来也没什么,可是他说他的肚子是“‘五经笥”,这个联系简直让人挥之不去,越是跟竹笥比较,就越是觉得滑稽可笑。再看他的腿,为了更舒适,他把两小腿搁在一长案上,那“长案”古称凭几,唐代称夹膝或挟轼,两宋多称为懒架。懒架在坐着时可以前凭,可以侧倚;躺着时可以枕首,可以搁足。从此图来看,在懒架的各种用途中,搁足似乎最为得劲,充分表现出了边韶先生雍容大度、昂扬向上的精神。
《六逸图》中画了两位睡觉的先生,除了边韶,还有上面这位。他叫毕卓,晋元帝时任吏部郎。吏部郎可不是什么芝麻小官,但他满不在乎。毕卓曾跟人说:“让我得一船酒,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浮游于酒池中,这一生也就够了。”毕卓嗜酒如此,常常闹笑话。有一天,他又喝多了。正赶上邻家酿好了酒,他就闻着酒香,醉醺醺地到邻家酒瓮里偷酒喝。那是晚上,管酒的人发现有人偷酒,摸黑儿把“盗酒贼”给绑了。天亮了一看,哎哟,这不是毕吏部嘛!慌忙给他松绑。毕卓却不以为意,叫来这家主人,摆开宴席,就在酒瓮边又大喝起来。
《六逸图》总共画了六位隐逸之士,本期就先看这两位。你对他俩有何印象?一是有趣,这没什么好说的;二是,他们有些“不正经”。老师和官员,应该是正经的、严肃的,不是吗?按说是的。可是,如果师道有太多虚伪,官场有太多污秽,“一本正经”就成了讽刺,而对比之下,放浪形骸反而真诚,小偷小摸竟也可爱。世人只说他们任诞不羁,却不知“不正经”是他们自觉的选择。他们以自身作为反讽的素材,其寄情至深、用心良苦。未尽之言,下期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