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连,李 斌,王 健
(凯里学院民族研究院,贵州凯里 556011)
田野调查(Field Work)是文化人类学的基本研究方法和获取第一手资料的基本途径,也是民族志架构的源泉。[1]自20 世纪20 年代马林诺夫斯基等人奠定的现代人类学开始,田野调查遂成了民族学(人类学)的“成年礼”。开展田野调查实践活动,是通过实地观察、访谈、参与社会实践等多种形式,让学生走出课堂,走进社会,在具体的实践活动中从感性的角度加深对本专业理论知识的认识,印证所学所思,提高专业水平和实践能力,培养创新精神和问题意识,有“无田野、不民族学”之说。
正因为田野调查是民族学(人类学)从业者安身立命之本,目前在开设民族学(人类学)专业的各大高校的人才培养方案中,不仅将田野调查课程确定为核心课程之一,还将其作为实践教学的重要环节。无论是本科生、硕士研究生,还是博士研究生,都要求开展周期长短不一的田野调查。如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将田野调查确定为人类学本科专业的必修课之一(人类学8 个学分,考古学12 学分),也是硕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的基础课程,在人才培养方案中,要求硕士研究生的田野调查时间不少于3 个月,博士研究生的田野调查时间不少于10 个月。[2]笔者供职的凯里学院,在民族学专业人才培养方案中安排2 学期共计64 学时的田野调查技能训练课程和共计6 学分30 天以上的田野调查实践活动。(田野调查实践共安排2 次,第1 次安排在第4学期,计3个学分,时长3周以上;第2次安排在第6 学期开展,计3 个学分,时长同样要求3 周时间以上。)此外,中央民族大学、云南大学、西南大学、西南民族大学、吉首大学、云南民族大学等高校无一例外地将田野调查教学与实践作为民族学人才培养中的重要环节,足见田野调查在民族学专业人才培养中的重要作用。
但如何开展田野调查实践教学?田野调查实践的考核标准是什么?仍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尚未确定统一的标准。文章仅以笔者供职的凯里学院为例,对如何开展田野调查教学及其改革以及如何开展田野调查实践等问题进行讨论,提出一些个人见解。
目前,我校田野调查教学中存在的问题主要有两点:其一,整体偏重理论讲授,而实际动手能力的培养略显不足;其二,考核主要以理论知识的检测为主,而忽略了对学生动手能力的检测。基于此,笔者认为,可尝试从如下几个方面进行改革。
目前,我校田野调查课程教学的思路是,按照教务处的规定,选用一本教材,按教材的章节“有条不紊”地进行授课,讲授完教材的内容后,也就算“圆满”完成了教学任务。这样的教学思路中规中矩,不会导致教学事故(因学校规定,上课前必须有“教学文件七大件”,即教材、教案、教学大纲、点名册、教学任务书、课表、教学日历,缺一件,则视为教学事故,具体由教学督导团认定)。但根据近些年来的教学效果来看,半数以上的学生并未真正掌握田野调查技巧,未能很好地将理论知识与实际操作结合起来,从而在开展田野调查实践活动过程中,依旧举步维艰、一筹莫展,具体表现如下:问问题的深度不够,无问题可问的情况较为普遍;容易受“文化震撼”的影响;容易犯“交流恐惧症”;容易受“先入为主”思想的影响;捕获资料的敏感性不强;融入特定场景中的能力尚缺;资料归类和整理的能力不强等等。最终,迫于提交田野报告的压力,焦虑不安,惶惶不可终日,在煎熬中等待田野调查的结束。
其实,田野调查课较之于其他课程,有其特殊性的一面,即强调“学以致用”,也就是说,开设这门课程的终极目的就是教会学生如何在实际中自如开展田野调查,熟练掌握田野调查所需的各种技能。无须过多纸上谈兵之类的教学思路或方法,需要紧紧围绕“用”这一核心设计教学。因此,在讲授田野调查这门课程中,不能一味地灌输理论,必须与实践相结合,教会学生融入社会的技能。
此外,田野调查不仅是实地搜集异民族文化资料的过程,还是认知异文化特征的一个重要环节。[3]因此,还需让学生谨记,在田野调查的过程中,一定要从思想上摒弃“民族本位偏见”,需要建立“文化相对主义”观念和跨文化视角,不能按照自身民族文化去评价被调查对象的文化。
基于上述实况,田野调查的教学,可从如下几方面进行改革。
其一,突破只教授理论知识而忽略实际操作的教学思路。
田野调查这门课程,既要教授理论知识、调查技能、记录和整理田野调查资料的方法,也要教会学生如何融入社会的能力以及社会交往技能等。老师在教授这门课程的时候,既要按照教材的安排,讲授一定的理论知识,同时也要深入实地,培养学生田野技能。例如,我们都知道,田野调查中提问的方式和语言表达的技巧很是关键,因为田野调查的对象往往是普通民众,而非课堂上老师与学生之间的问答关系,若提问时语言太过于专业化,就会导致答非所问,从而也就无法获取调查者真正想要的资料。此外,若是在田野访谈过程中,无视访谈现场的场景、氛围,甚至忽略被调查对象的心理或心情的话,也不会取得理想的效果。由此可见,再田野访谈过程中,要充分考虑调查访谈时的场景和氛围后在采取相应的方式进行提问,切忌“单刀直入式”简单粗暴的提问和访谈方式,做到“逢人能说人话,见鬼能说鬼话,进了庙里,还会说和尚话”,而想要掌握上述技能,唯有深入实践,而非纸上谈兵。
具体的做法是,在课程设计中,除安排理论教学外,可以加入两三次实践教学。例如,围绕毕业生就业率、学生对所学专业的满意度、或校园文化建设、学生对校园的满意度、大学生心理健康等问题在校园内展开调查实践训练,也可以安排学生到学校周边的社区或村寨开展试调查。
其二,教学方法灵活多样。
在教学过程中,灵活多样的教学方法有助于提高教学效果。笔者认为,“情景教学法”“先学后教法”“模拟现实教学法”都可作为田野调查课程的教学方法。
“情景教学法”,主要围绕一个主题或专题,利用图片、动画或视频等教学素材,努力将学生的思绪带到特定的“现实情景”中,让学生基于这一情景,谈谈如何开展田野调查等,给出特定的问题,让学生先思考,后讨论,最后由教师点评或讲授。
“模拟现实教学法”,就是围绕特定的主题,设定一定的现实场景,将学生分别扮演调查者和被调查者,按照田野调查的规范开展调查与访谈,并进行相应的记录和田野调查报告整理等模拟调查现实的教学方法。
“先学后教法”,也是给定学生一个特定的主题,要求学生结合该主题,先思考如何制定调查大纲,如何准备前期资料,如何设计一些问题,制定应对田野调查中遇到的各种困难的应对方案。最后以小组形式进行汇报,由老师或其他小组的成员共同点评和补充。这样的授课方式,一定会比单一理论授课的效果好得多,学生也会真正掌握田野调查以及田野调查中的注意事项。
其三,突破单个教师授课的模式。
上文已述,田野调查课程不仅需要教授学生理论知识,也需要培养学生的田野调查实际操作能力,这就对讲授这门课程的老师有了更高的要求。为了能使这门课程收到最好的教学效果,可尝试由多位教师共同完成此课程的授课任务。原因在于,社会和文化本来就是一个复杂体,就决定了田野调查也必将是一个复杂而难以把控的教学任务,教师个人的经历、知识面、研究方向、研究旨趣等都会影响田野调查教学与实践的成效与走向。加之,社会又是一个完整的整体,需要调查者全面了解社会后,才能建立起整体观视角,但因每位老师的研究方向和研究旨趣不同,若由单个老师上课,难免会挂一漏万。
基于此,可考虑主讲老师只讲授6 次课,主要讲授田野调查的意义、田野调查的目的、田野调查史、田野调查的方法等一些理论知识。此后,就将这门课程内容分成专题(社会组织,经济生活,家庭、婚姻、亲属关系,生境与生计,宗教信仰,节日习俗,人生礼仪、历史记忆与故事传说等不同的主题),由最擅长这一专题研究的老师进行授课,尽量使学生掌握更多知识,提高课堂实效。且要求授课老师主要从此专题研究的学术脉络、研究前沿、田野调查的问题清单、以及获取该专题调查材料的田野技巧等方面展开授课,而非学术报告式的讲座。这一教学方式,旨在发挥各位老师的长处,使这门课程的教学效果最理想化。此外,两三次实践教学,由教研室成员集体指导完成。
目前,我校田野调查课程的考核方式主要以出试卷或写小论文为主,该考核方式的共同之处在于,侧要检测学生的理论知识,而忽略了检测学生的实际操作能力。这样的考核方式,导致的结果是,学生可将教材中的理论知识烂熟于心,却在田野中,仍会茫然不知所措。要解决这一问题,就得改变单一的理论考核方式,采用多样化的考核方式。考核方式既可以是单纯的理论考试,也可以只考察学生的实际动手能力,亦可以两项结合进行检测。而笔者更倾向于以实际动手能力的检测为主。
以拓碑为例,可以围绕如下方面进行考核:其一,让学生写出拓碑的具体过程,并将个人拓碑的心得一并附上;其二,现场考评学生的拓碑技能及实践成果。现场考核过程可细分为如下几个环节:一是拓碑工具的准备情况,尤其是白芨如何熬制,熬制到何种程度,如何储存白芨等问题;二是洗碑、铺纸、打碑、上墨等环节的考核;三是拓片质量的考核,如拓片的美观度、完整度、字迹的清晰度等各个环节,每个环节设置一定的分数,最后汇总,构成这门课程的总分数。可能这样的评价方式比单单只考理论知识的方式要好得多,因为理论知识考完后很容易忘记,而掌握了拓碑的技巧,就会受益一生。
开展田野调查实践活动的目的,就是让学生学会如何搜集田野材料,并将田野材料按照学科规范进行分类整理,写出田野调查报告。因此,为了有序开展田野调查,如下几个问题须注意。
本科田野调查,或许是学生第一次按照田野调查的规范开展的实践调查活动,难免会显得手忙脚乱、无从下手。为解决这一问题,需要在老师的指导下,做好田野调查前的准备工作,运筹帷幄,才能决胜于千里之外。例如,准备好田野调查所需物资,制定好田野调查大纲,查找相关文献资料、论文、学术著作等。此外,本科田野调查,往往是集体式开展,且调查时间有限,切实可行的做法是,要求学生结合自己的兴趣,选定某个主题开展调查。故,学生在准备前期资料的时候,只需聚焦于特定主题搜集前期相关资料即可。这样做,旨在教会学生掌握专题研究的方法,为将来独立的综合性研究夯实基础。若学生真正掌握了专题性研究方法,自然也会举一反三,开展综合性研究也就不在话下。
此外,还需指导学生利用搜集到的前期材料,写出文献综述,概括出每篇论文的核心观点,梳理出作者的研究思路、研究方法和研究视角,以及处理材料的方法等。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求学生在田野调查前,充分了解所选专题的研究现状,便于在田野调查过程中尽快找到对话点,形成自己的问题意识。
需要强调的是,虽然只要求学生搜集专题性材料,但并非是放弃整体。相反,开展专题研究的目的在于用部分去敲开整体之门。因为任何一个专题都镶嵌于社会整体之中,只有对社会整体了然于心,才能真正做好专题性的研究,只是鉴于本科田野调查的特殊性,才安排每位学生仅就一个专题开展调查研究而已。
基于民族志写作范式的多样性,及社会的整体性特征,田野调查的材料也可以多样并搜。根据近些年来的实践经验,本人将田野调查可搜集的材料分为三类,即“所闻”“所见”“所思”三类材料。
所谓“所闻”材料,就是基于调查访谈而获取的材料。调查访谈是田野调查的主要方法,尤其在进入田野初期,通过广泛的调查访谈,可让调查者迅速了解调查对象的基本情况,增进对研究对象的认识。
所谓“所见”材料,就是田野调查中所能看到的材料,这类材料大致分为两类:第一类是能够直接见到的材料,如乡规民约、村民告示,碑刻、族谱、契约文书、宗教科仪书、乡村账簿,村民日记、乡民随记、日常信件、甚至包括与研究对象相关的正式出版物等;第二类材料,指的是通过调查者参与观察所获取的材料。此类材料主要是通过参与观察方法,记录调查对象日常生活的内容,或通过走访,见到的社区或村落的整体布局情况、生计方式、信仰、村落资源分布情况、学校、医院、小学、商店位置等材料。
需要特别强调的是,利用参与观察方法获取材料的方式最容易被初次开展田野调查的本科学生所忽略。在他们心中,调查访谈所获取的材料才是田野调查的材料,参与观察只是为了拉近与被调查者的距离,最终目的还是访谈。但老练的田野调查工作者都会意识到,田野调查的中后期参与观察所获取的材料更为重要。原因在于,前期通过广泛的访谈后,对调查对象的情况已经非常熟悉了,这就需要将访谈材料纳入到具体的分析框架中去,而框架如何形成,则需要有参与观察所得。
所谓“所思”的材料,指的是调查者思考和感悟的材料。人类学坚持主位和客位相结合的研究方式,在田野调查中,除了收集上述“所见”“所闻”外,还需要有研究者的“客位”思考,“客位”材料的缺失,会导致田野调查报告最终成了记录乡村日常生活琐事的闲言碎语和流水账,而无人类学民族学分析和总结。只有将“主位”和“客位”材料相结合,才能算是成功的田野调查报告。“客位”资料的来源大致也分为两个方面,一是调查访谈或参与观察过程中,调查者在此情此景心里震撼或者与调查对象互动后的想法等;二是研究者在梳理田野调查报告时,基于学理层面上的理论分析和探讨。
笔者认为,若能将上述材料搜集完整,就基本满足了目前田野调查资料搜集的要求。
本科田野调查虽然无法按照马林诺夫斯基所确立的14 个月标准周期开展,但为使田野调查实践活动产生实效,可采取灵活多样的方式开展,以弥补田野调查时间不长的短板,可将田野调查分为“专题式”和“综合式”两种。
所谓“专题式”调查,指的是选派部分学生,对某一特定的活动、节日、事件、仪式等展开专门的调查。这种方式的田野调查,需要在调查前期设定好详细的、有针对性的、专门的调查提纲。调查提纲除具有针对性外,还需兼具社会整体性。
而“综合式”的调查则是集中式(往往20 人左右),对社会的方方面面展开调查,包括政治、经济、家庭婚姻亲属关系、民间信仰等。每个专题,安排1-2 位同学深入开展调查,并时刻提醒学生,社会是一个整体,虽然安排的任务是专题性的,但视角需要从社会的整体性角度展开,不能轻易放弃与专题表面上不太相关的材料。最后将所有专题汇总,就成了整体性的田野调查报告,也就是村落民族志的雏形。
诚如贾仲益教授所言:“民族学人类学是一门从实践中产生的科学,注重实地调查研究是民族学人类学的一贯主张。”[4]脱离了田野调查实践,民族学人类学树立起来的权威就黯然失色,民族学人类学的学科发展也会举步维艰。鉴于社会复杂性这一特征,田野调查的课程教学中,不能一味地讲授教科书上的理论知识,更需注重学生实际田野调查能力的培养,两相结合,才能相得益彰,只重理论教学而轻田野调查实践能力培养的教学方式绝非可取的教学范式。
此外,田野调查,不仅是一种教学方法,更是一种教学理念,是民族学专业理论联系实践的桥梁,是印证所学所思最行之有效的教学手段。民族学田野调查课程所确立的教学理念、教学模式以及教学方法,无论是在社会科学专业中,还是在自然科学专业中,人文,都具有广泛的实践性。[5]田野调查的顺利开展,不仅培养了学生的田野调查能力,也提升了学生认识社会、了解社会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