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东升
(凯里学院黔东南发展研究院,贵州凯里 556011)
岩寨村(苗名“的勾”)是贵州省凯里市较大的苗族传统村落,位于清水江支流重安江畔。由于村落文化丰富,特色鲜明,岩寨村2016 年被评为“贵州省少数民族特色村寨”和黔东南州“十佳乡村旅游村寨”,2017 年被命名为“中国少数民族特色村寨”[1],2019年被列入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2]
岩寨村丰富独特的文化,源于其特殊的地理区位和历史文化。由于地处重安江结洞滩要冲,岩寨村成为清朝、民国时期湖南洪江、常德航运通往贵州重安古镇的咽喉之地,也是台江、旁海、谷陇通往重安古镇、炉山(清平县)乃至贵阳苗疆驿道的重要关口。这里是“勾”“卡”“方”苗族支系的融合地,是苗、汉文化的交融点。这里不仅有明清古朴的苗族民居,也有砖木结构的徽派建筑,更有砖混结构的现代小楼;这里曾经饱受战火的创伤,几度村荡人绝;这里有冷兵器时代坚固的寨墙和石门,有石级蜿蜒的村落巷道;这里有穿村而过的清澈流水,有凉爽甘甜、客人驻步的飞流井泉;这里留下了昔日的纤道、破败的码头和残存的水碾。岩寨村像一幅优美、泛黄的历史画卷,不断展示着过去跌宕的历史。是什么成就了今天岩寨村的包容的胸怀,抗争的精神和不屈的性格?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只有透过村落厚重的尘迹,去探究其背后深层的历史成因。
岩寨村位于重安江畔,“包丢舍”(苗名)大山山麓。全村517 户2 421 人,由“勾”“卡”“方”三大苗族支系(包括张、杨、吴、冯、姜、潘、秦7 个汉姓)构成,耕地面积1 370 亩。岩寨村由东北向西南依势分布着上寨、下寨、尾巴寨3 个自然寨。一条宽0.5米,高0.5 -1 米,常年流着腰粗流水的石砌沟渠,自东北山谷向西南,经上寨和下寨,注入重安江。渠水清澈透亮,是村寨人们日常洗漱的生活用水。在上寨和下寨的石砌沟渠旁,分别筑有两个大池塘,用于消防、灌溉和鹅鸭放养,水牛泡澡,体现了苗族传统村落农耕的生存智慧。岩寨村传统民居,1949 年前多为木质小瓦,间有清代独门和徽派建筑。目前,村寨仍保留有石寨门、石墙、石巷道、合院、古水井等许多古建筑。
上寨位于东北半山台地上,房屋多为苗族传统的三间瓦房,木质结构,常以打造的红色砂岩石条围砌。房屋依地依形而建,有面南的、面北的,也有面西的。由于十多年前的一次大火,许多房屋毁于一旦。至今,有的仍残垣断壁,有的已恢复重建。在外打工,稍有积蓄的村民回村重建新楼时,已不再修建木房,多建砖混二层小洋楼。主要原因为一是担心木房不防火,二是在外打工吸收了汉族地区的建筑文化。虽然小洋楼给人以欣欣向荣的印象,但却失去了传统村落古朴的韵味。无论是原有古朴的民居,或是现代气派的小洋楼,都是村落发展的时代印记,是各个时代村落建筑文化发展的历史见证。
下寨位于上寨和尾巴寨之间,是岩寨村的主体村寨。从下而上,房屋多为木质小瓦,层叠错落,鳞次栉比,间有徽派砖木建筑。
尾巴寨是下寨向西自然延伸的村寨。房屋建筑以传统的木房建筑为主,通常三间正房居中,坐北面南,两边是正对的厢房,正房前是宽阔的院坝,前面是入户的小楼门。
上寨、下寨和尾巴寨由一条树状的道路系统联系着。巷道自下寨开始,向西连接尾巴寨,向上通向下寨寨顶,向东北则与上寨相连。村落巷道,石级蜿蜒,与穿寨沟渠相随,便民取水、洗漱和牲畜饮水。各寨都有石砌的防卫寨墙,在出、入寨口分别设有防卫寨门。
在村寨西南角的重安江上,分布着清水江支流——重安江著名的结洞滩,长610 米,上下落差8.2米,水流速度为每秒2.66米。结洞滩河道曲折,河面狭窄,乱石林立,居清水江、重安江险滩之首,是清水江、重安江通往黄平县重安古镇的水上要冲。
村寨的东面、南面和西面是层层梯田。南面梯田临江处是古码头和渡口,是连接乐安堡、王司公和黄平县的重要通道。
20 世纪80 年代前,岩寨村东南部重安江阿拉费(苗名)伫立着一排壮观的石碾房。80 年代后,随着农村电网的建立,电力代替了水力,机器代替了石碾,曾经热闹壮观的石碾房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虽经过多年的江水冲刷,但当年壮观的石碾遗址仍依稀可见。
岩寨村西南角,20世纪40年代建有小学一所,20世纪70年代迁至寨中新址。
1.一个友善、包容的村落。从目前的地名和姓氏文化来看,岩寨村苗名“的勾”,是以苗姓“勾”或“勾”的支系命名的。“的勾”中的“的”是苗语中的指示代词。“勾”是苗姓,代表着苗族的一个支系。岩寨村现有“勾”“卡”和“方”三个苗族支系。“勾”“卡”其汉姓为“张”姓,“方”其汉姓为“杨”姓。“勾”“卡”和“方”三支苗族的汉姓是否为明清开辟苗疆,将苗民纳籍入户时授姓,目前尚无法考证,但从清朝墓碑和家谱苗名来看,未有汉名记述,有汉名记述是民国开始的。从地名看,岩寨村早为八方知晓的苗名是“的勾”,而非“的方”或“的卡”,说明“勾”支系迁入岩寨村较早,“方”“卡”支系迁入应在“勾”之后。而汉名“岩寨村”当为清政府予以命名的,多出现于官方文献中,目前少有人知晓。有学者认为“勾”“卡”同属一个支系,是战乱时部分“勾”逃到“卡”处,平息后返回而被称为“卡”。此种说法目前尚无史料支持,真实与否,有待考证。目前,苗族在地域上与其他民族形成大杂居、小聚居的分布格局。苗族以血缘为纽带的同族同姓小聚居是非常明显的,以致在长期的封闭发展中,形成了众多的苗族支系。因此,能接纳三个支系于一村的岩寨村,足见其友善与包容。明清以来,特别是清代苗疆清水江航运兴起之后,随着对外联系的加强,汉文化逐渐进入岩寨村落。如民国时期私塾的开办,部分苗族学子外出求学,以及一户人家大门石柱出现刻有“雨铭传世第,百忍绍家声”的楹联,都说明了汉族儒家文化的融入,也体现了岩寨村对外来文化的接受、包容与学习。
2.一个曾经防御严密的村落。岩寨村具有寨墙(围寨的石墙)、寨门等较为完善的防御系统和设施。20 世纪40 年代前,岩寨村共有6 个寨门,目前尚存4 个,分为东门、东北门、北门和西门。位于尾巴寨的寨门为西门,高2.18 米,宽1.85 米,门顶为4块长2.2 米,厚20 厘米的条形红色砂岩覆盖,门顶和门底有直径约20 厘米的闭门锁眼。其他寨门的用材和形状大体相似。寨墙因地因势而建,高2.5-3米不等,平坦处多为石墙,陡险处则以茂密的倒钩藤棘围栏。人若被倒钩藤棘勾住,不仅难以脱身,甚至还会皮开肉绽。寨墙、寨门多用打造的红石砂岩或石灰石砌筑,工艺精湛,异常坚固。20 世纪50 年代后,由于匪患已除,国泰民安,村寨再无防御之需要,于是,关门闭寨的门板则被逐渐取消。
3.一个多文化交融的村落。岩寨村既有苗族自己的传统民居,也有贸易交流带来的徽派建筑,更有近年打工学习建造的砖混小楼;既有梯田、牲畜的农耕气息,也有商业航运的码头;既有小苗年、芦笙会、婚丧嫁娶等自己的生活习俗,也有七月半、中秋节和春节等外来习俗;既有寨头、寨尾的保寨树(古树),也有外来的保寨安民菩萨庙和积功积德(佛教)的指路牌。岩寨村成了多种文化的交融地。
4.一个红色砂岩砌成的村落。无论是人居住房,还是牛羊马圈;无论是村落巷道,还是穿寨沟渠;无论是宅基堡坎,还是梯田埂墙,到处是红色砂岩砌造的村落景观。这里砂岩石料丰富,打造和砌墙技艺高超。“岩寨村”这一汉名是因村后山体高大陡峻,或是因红色砂岩砌成的村落而得名,现已无从知晓,但可以肯定的是“岩寨村”这一汉名无不与“岩”这一独特景观有关系。
5.一个尚武的村落。据说岩寨村习武的历史已经很久。由于地处驿道,往来军队频繁,匪徒经常侵扰,为了自卫和保护村寨,岩寨村男女大多习武。清朝,特别是民国以来,由于航运兴起,村中青壮年结帮组船开展航运,前往湖南洪江、常德进行贸易。为保护船队和商贸,村落习武蔚然成风。民国时期,形成了一批诸如勾三(苗名)、勾当欧加(苗名)等远近闻名的武术名师。岩寨村因此获得了武术之村的美名,至今习武之风犹存。
6.一个崇尚教育的村落。民国初期,岩寨村开始兴办私塾。民国二十九年(1940 年)4 月,岩寨村利用开办织布合作社所得收入和募捐,筹集大洋2 900元,开办了湾水镇第二所小学。从此,岩寨村开始学习汉语,接受汉文化教育。由于这所小学位于村寨的西南部,远离下寨和上寨,学生上学不便,20 世纪70 年代,在政府的帮助下,在下寨中部,距上寨和尾巴寨距离相当的位置重建新校区。1977 年新校建成后,老校区迁至寨中新址。学校的兴办,为岩寨村输出了大批的文化人,其中不乏教授、博士、学者和政府官员,在外工作达400 多人。因此,岩寨村享有湾水镇文化之村的美誉。
是什么成就了今天岩寨村的历史,塑造了今天岩寨村纷繁的文化,这与岩寨村的地理环境和历史文化是分不开的。
作为一个传统村落,岩寨村的历史比较久远,从目前岩寨村的梯田规模来看,绝非一朝一代所能完成的。唐宋时期,岩寨村是何族居住,是否为今天的苗族现已无从考证,但明清的历史、地理环境对岩寨村的影响是深刻的。
明朝以前,贵州一直分属于不同的行政区域,对贵州辖区,特别是少数民族地区,历代王朝主要采取“羁縻”的统治方式。元朝,为了进一步加强对苗区的控制,在苗区实行了土司制度,但“羁縻”统治仍然延续。到了明朝,贵州结束了分治的局面,开始独立建省,形成了完整的政治地理单元。明朝为了集权统治,控制苗疆地区,以及通过取道贵州控制云南,开始在苗区实行改土归流,增设卫所,“羁縻”统治逐渐向“直接治理”方向发展。[3]到了清朝,清朝政府对苗疆的统治更加深入,范围更广,其统治已经深入到苗疆腹地的“生苗”区,对苗族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驿道是古代物资交流和兵马运动的重要通道。明、清时期,在清平县境内,有两条驿道:一是黔—湘驿道;二是清平—凯里—丹江驿道。黔—湘驿道开辟较早,始于元代,西自贵阳皇华驿,向东经龙里驿、新添驿、酉阳驿、杨老驿至清平驿,再15 公里至重安江驿。驿道一般宽1.5 米至2 米,多用青石或鹅卵石铺设成宽0.8 米至1.5 米的路面。清平—凯里—丹江驿道开辟较晚,清雍正年间才开始修建。当时,黔—湘驿道重安江驿向东延伸,还有一条分支驿道,就是重安江(古镇)—翁荡司—旁海驿道。
岩寨村就处于重安江—翁荡司—旁海驿道上。这条驿道是台江、凯棠、旁海、黄平谷陇前往重安江驿,进入清平县,乃至贵阳的重要通道。岩寨村是这条驿道的重要节点。重安江—翁荡司—旁海驿道,现仍残存多段青石或鹅卵石铺设的路段。
岩寨村由于地处驿道,经常遭受战争的侵扰和劫难。贵州师范大学张绍安博士在田野调查中得知:清朝以来,岩寨村落遭受两次较大的战争劫难。一次是雍正十三年(1735 年),岩寨村民由于参加包利、红银起义遭到屠杀,全村60多户仅剩6户;另一次是同治十一年(1873 年),因张秀眉起义失败,岩寨村再次遭到屠杀,户数由80 多户锐减到20 户左右。此后经过140 余年的发展,才复增到现在的510多户,其中还包括部分外来户。
清朝至民国时期,重安江—翁荡司—旁海驿道,是湘西入黔的一条重要的交通线,为兵家必争之地。民国期间,滇军、黔军经常往返于此。1934年9 月,为配合主力部队行动,在进行战术穿插迂回中,红六军团一支部队由现今的黄平县谷陇镇经凯里市旁海镇到达湾水镇,再经岩寨村进入黄平县重安镇。1949年11月,解放军入黔解放贵州时,其中一部也取道湾水、岩寨经重安古镇直上贵阳。
岩寨村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逐渐融合了“勾”“卡”“方”三大苗族支系,并在原有张、杨二姓的基础上,续纳了吴、冯、姜、潘、秦等姓氏,这是村落生存的需要,也逐渐形成了友善与包容的村落文化性格。
由于地处驿道,经常遭受兵患和匪患,于是,修寨墙,立寨门,御敌于村寨之外,便成为村落的共同需求和历史必然。这是岩寨村建设防御设施的原因所在。
历史上,岩寨村春秋时属“南蛮”牂牁国;战国时属夜郎且兰国;秦汉时属且兰县;隋唐时属宾化县;宋时属绍庆府下羁縻州;元属播州;明属安宁宣抚司(后改凯里安抚司);嘉靖八年(1529 年)入清平县;光绪三十一年(1905 年)归属黄平县;民国二年(1913 年),属炉山县第三大区第三分区;民国十九年(1930 年)设“岩屯乡”;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属湾水镇;民国二十五年(1936 年)属湾水联保;民国二十九年(1940 年)由乡改保,民国三十一年(1942 年)为湾水乡第七保。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1950 年11 月革保为村,岩寨为湾水乡第七村;1953 年设岩寨乡,1956 年并入湾水乡,建明安、硐千、明星、元星4 个初级社,1957 年4 个初级社合并为岩寨高级社;1959 年建岩寨生产大队,属湾水公社;1990年改为行政村,属湾水镇。[4]
行政区域不仅是政治单元,同时也是经济单元和文化单元。政治地理在经济和文化地理中起主导作用,并随政治地理的变化而变化。由于政治地理单元中行政向心力和执行力的作用,政治地理单元在政治、经济、文化上具有一体化的倾向。有学者认为“长期稳定的行政区划,必然使同一区划中的语言、风俗等文化因素趋于一体化”[5]。政治地理单元(行政区域)的变更,不仅带来了区域内居民的行政归属感,同时也带来了居民文化的认同感。行政境域的每次变更都意味着区域内政治、经济、文化的调整或变更。“政区形成以后,往往会反过来对区内的文化现象进行整合,在区域内形成同质文化”。[6]由于历史上,岩寨村行政境域的多次变迁,造成村落文化随行政境域变迁而发生变化,形成了村落文化的多元性和包容性。今天的岩寨村不再过苗年而过春节,不再过“吃新节”而过“七月半”,这就是行政境域变化带来的文化变迁和文化多元。
航运是物资交流的主要通道。清水江上游和重安江流域苗区的航运兴于清代。雍正九年(1731年)三月,黔楚商船“千帆箕张”,自清水江下游经旁海、凯里直航都匀,标志着清水江上游航运的兴起。嘉庆到民国时期,由于经济发展和战争需要,清水江及其支流重安江流域航运得到较快发展。苗区大量的农副产品不断通过“苗船”,沿重安江、清水江运往湖南洪江、常德等地,换回苗区生产、生活必需品。外运的物资主要有桐油、茶油、药材、烤烟、粮食等,运入物资主要是江西的陶器、两湖的棉纱、棉布、铁具、百货、煤油及食盐等。
结洞滩居清水江支流重安江险滩之首,是重安江航运通往重安江古镇的要冲。自航运开通以来,结洞滩就成为阻断重安江航运的险滩。许多东来货船只能在岩寨村前码头、沙滩停泊卸货,靠岩寨村民肩挑背扛,转移到上游滩头,由上游船只转运接走。重安江的岩寨村河段,成了天然的泊船码头,促进了岩寨村对外交流和经济发展。岩寨村也因此迅速发展了自己的运输船队,不断将当地物资通过麻雀尾“苗船”运到湖南洪江、常德等地。
由于贸易和战争的需要,促进了政府对河道的治理。雍正七年(1729 年),为运粮入黔以济军需,云贵总督鄂尔泰令都匀、镇远、黎平三府分段疏导清水江。民国二年(1913 年)、五年(1916 年)、八年(1919 年),重安绅商对重安江结洞滩进行了三次治理,但未果。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重安航管站、贵州省交通厅航务管理局对结洞滩进行整治,共炸礁石826 立方米、淘泓槽20 立方米、修纤道150 米。这次治理彻底疏通了结洞滩,也结束了岩寨村二百多年来船舶停靠,卸货搬运滩头的历史。航运促进了岩寨村与外界的文化交流,带来了徽派建筑和汉文化。
为了教化边民,巩固疆域,封建王朝很早就把边疆教育作为一项重要政策加以实施。南宋绍兴年间,贵州建立了第一所书院銮塘书院(亦作鸾塘书院)。乾隆《贵州通志·学校志》记载:“銮塘书院,在思南府沿河司,宋绍兴时建,今废,石碑尚存。”随后,元朝、明朝在贵州的书院不断出现,如元至正年间(1341 年—1370 年)的文明书院,明代的山甫书院、学孔书院、南山书院等。[7]这些书院虽对民族地区的教育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但多为当时卫所、土司及富家子弟服务,少数民族子弟受教育很少。清朝顺治九年(1652 年),开始在边疆地区推行社学,要求“每乡置社学一区”。康熙《圣谕十六条》中,就有“隆学校以端士习”的圣谕。[8]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贵州巡抚于准在上书《苗民久入版图请开苗民上进之途疏》中提出“应将土司族属人等并选苗民之俊秀者使之入学肄业,一体科举、一体廪贡”。可见,清朝苗疆“熟苗”区已开始兴学,但这些教育,多在土司族属中进行,“生苗”子弟很少受益。
民国成立后,为统一国家和治边需要,在教育上推行“重边政,弘教化,以固国族而成统一”等政策,并“宽筹经费,确立预算”,出台了《教育部订定边疆教育实施原则》《边远区域劝学暂行办法》《边远区域初等教育实施纲要》《边疆学生待遇办法》《推进蒙藏回苗教育计划》等一系列边疆教育的法令与规划。1935年4月,贵州成立了专门的特种教育委员会,作为推行边疆教育的专门事务机构,促进了一批省立初级小学的建立,对周边产生了积极的示范效应。岩寨村的教育虽然没有得到当时政府的直接资助,但却在这样的背景下兴起了。[9]此外,促进岩寨村兴学还有两个重要原因:一是清以来,随着苗区航运的开通和与汉区贸易的加强,人们逐渐了解到汉文化的先进。二是随着村落对外联系的加强,人们逐渐意识到知识文化的重要,产生了对文化的强烈需要。于是开办私塾,创办学校,开始了文化教育。由于岩寨村较早开展私塾教育和开办学校,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前,已有大批苗族学子前往省城贵阳学习,为村落和国家输送了大批的知识分子,岩寨村成了今天湾水镇有名的文化村。
由于统一的需要,封建王朝对苗区不断用兵,战乱不断。又由于岩寨村地处驿道,军队往返频繁,匪徒经常侵扰。岩寨村为了自卫,不断习武。清朝和民国时期,航运兴起,由于护商护航需要,村落习武蔚然成风,岩寨村成了有名的武术村。
隋唐以前,关于黔东南苗族经济发展状况无据可考。而据史料记载,黔东南梯田开发时间较早,当始于唐宋时期,并历经了上千年的发展,但区域内梯田开发时间差异较大。如黄平县黄飘乡、重兴乡、翁坪乡的梯田开发,最早在明洪武年间,较晚在清初。[10]
唐代,黄平、麻江、凯里一带已“稻粟再熟”,而雷山、台江、剑河、榕江、丹寨等苗族腹地“不以牛耕”,“种畲地,每岁一易”,处于原始的刀耕火种状态。这说明黄平、凯里一带唐代已开始种植水稻。元明时期,凯里、镇远、偏桥一带已普遍使用牛耕,明代旅行家徐霞客游览贵州时就有“波耕水耨,盈盈其间”之说。说明元明时期,黔东南的水稻种植规模和技术已有相当发展。
从岩寨村的历史沿革及境域变迁来看,宋为绍庆府下羁縻州,元为播州。而唐代,黄平、麻江、凯里一带已“稻粟再熟”,岩寨村的梯田开发可能在宋代就开始了,但大规模的开发应该在元明清时期。历史上,促成黔东南梯田大量开发的原因,主要是移民,以及宋朝开始的“戍兵屯田”,明朝的“设卫驻军”“改土归流”和清朝的“开辟苗疆”。
唐宋时期大量移民入黔(多数为苗、侗族等少数民族),由于肥沃平坦之地,已被先入民族或土著民族所占据,只能选择条件恶劣的高坡。于是,在崇山峻岭中开发梯田就成了移民生存发展的必然选择。[11]
朱元璋平定中原建国后,云南蒙元势力代表梁王把匝剌瓦尔密,拥兵10 万,凭借远离中原以及山川阻隔不肯归顺。朱元璋五次遣使谕降,两次被杀,则命傅友德等率兵30 万,出征云南。从洪武十四年(1381 年)九月至洪武十五年(1382 年)闰二月,历时不到半年时间,云南“诸蛮悉平”。然而,洪武十八年(1385 年)四月至洪武三十年(1397 年)10多年间,贵州东南部及其与湖广交接地带,发生了诸如“思州诸洞蛮作乱”“麻哈苗蛮杨孟等聚众作乱”“古州上婆洞林宽自号小师,聚众作乱”等。为确保中原通往云南道路的畅通以及贵州少数民族地区的稳定,朱元璋在贵州“留兵筑城”,建立卫所。据《贵州通志》记载,明初全省18 卫和黄平、普市2守御千户所共有16万余原额驻军。[12]34至永乐十一年(1413 年)贵州建省,贵州境内卫所数达24 卫(其中6 个军民司),2 个一级千户所,21 个二级千户所。[13]为了稳定卫所军心,明初实行家属随军政策,“有妻在籍者”允许前往陪护。若无妻室,则予许婚配。故一人在军中,全家同往。按平均每军户3 人计算,则明初入黔人口至少45 万。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按明朝兵制,每一正军需携带余丁一名,余丁又有家室。因此,贵州因卫所建立而移入的人口有80万左右。[12]35
卫所的设置和大量人口的涌入,在给贵州带来大量劳动力的同时,军需粮食供应也成了明朝的负担。由于贵州交通不便,依靠中央调运粮食供给是不现实的。因此,就地“屯田自食”成了当时解决军需的应对之策。但随着卫所寄籍人户的增加,寄籍人户在卫所附近大量开垦田地(称科田)。科田数量曾有超越屯田之势,[12]37加速了贵州梯田的开发。
此外,明朝建立卫所,“设卫驻军”使当地少数民族失去了大量土地,被迫迁入山地开挖田地。因此,明朝应是贵州梯田营造的主要时期。岩寨村梯田开发应是这一时期完成的。
清朝对苗疆的统治,仍沿袭明朝的卫所制度,但强度加强了。雍正年间(1723 年—1735 年),在贵州东南,特别是“生苗”区推行“开辟苗疆”政策,设置了古州、清江、台拱、丹江、八寨、都江等“新疆六厅”,将六厅之绝产(逃亡荒田)或逆产(起义军田产),改为屯田。由于绝产、逆产较多,清政府曾有招内地汉人前往领种之意。这一时期,虽有部分因绝产、逆产失去田土的苗民,进山营造梯田的情况,但由于唐宋以来,特别是明朝大量课田,符合修筑梯田的山地大部分已被利用,所以,清代苗疆梯田营造应相对较少。
迁入黔东南的苗族,为寻求生计而开荒拓土,营造梯田,这应是黔东南苗族营造梯田的主要原因。宋朝的“戍兵屯田”,明朝的“设卫驻军”和清朝的“开辟苗疆”,造成苗族田地的大量被侵占,也是促成苗族山地造田的又一原因。岩寨村的梯田营造应始于唐宋,大兴于明代,清代则渐渐变少。
苗族岩寨村的村落结构和文化特征是其所处地理环境和历史文化决定的。地处旁海—翁荡司—重安江(古镇)驿道和位于清水江支流重安江结洞滩要冲,由于战乱、匪患、军队往来频繁,为了保护村寨,保护村民,岩寨村围起了寨墙,建立了寨门。为了凝聚力量,容纳了“勾”“卡”“方”三大苗族支系和张、杨、吴、冯、姜、潘、秦7 个姓氏。由于清水江及其支流重安江航运的开通,以及结洞滩的地理位置,岩寨村成为多种文化的交融点。在传承自身文化的同时,航运带来了徽派建筑和儒家文化,促成了岩寨村多元文化的形成。岩寨村历史行政境域的不断变迁,形成了岩寨村交集、包容、开放的文化性格,促成了村落苗、汉习俗同存的局面。苗族的迁徙,历代王朝的戍兵、屯田促进了岩寨村梯田的开发。航运、贸易和兴学促进了岩寨村私塾和学校的创办。总之,作为苗族传统村落,岩寨村的结构及其文化是其所处的地理环境和历史文化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