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龙
(苏州大学文学院 江苏苏州 215123)
曲牌格律之法甚严,字句几何,长短多寡,皆有定数,不可任意出入。然曲牌发展数百年,亦不可斤斤其法,也应兼顾当行本色,顺应腔词关系的演变。古典戏曲研究,曲牌校注乃是重点,然古本戏文不作句读,故各家在校对曲文时在句读、分段时时有出入,造成一些曲牌格律不明。曲牌分段往往牵涉格律、文意,又与排场演出相关,曲律不明,则戏曲的演唱和演出效果则会有所偏移。近代以来,吴梅、钱南扬等先生等于曲牌校注方面着力颇多,成就斐然。笔者此文,乃是就前段时间《南戏文献全编》整理与研究项目曲牌校勘工作时所作的校对笔记。对曲牌分段问题,合蒋孝《旧编南九宫谱》[1](以下简称“蒋谱”)、沈璟《增订查补南九宫十三调谱》[2](以下简称“沈谱”)、钮少雅《南曲九宫正始》[3]、张大复《寒山堂曲谱》[4]、吕士雄等撰《新编南词定律》[5]、周祥钰等编《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6](以下简称《九宫大成》)、吴梅《南北词简谱》[7]、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8]《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校注》[9]等,就曲谱以及曲文中部分曲牌仍存在的问题作一番考订和辨误,以期学界对此问题有所明晰,供同行参考。
戏文原本,叠用数曲,往往牵连而下,首曲与【前腔】【前腔换头】,或是别曲之间多有难以辨别之处,故在曲牌分段时,【前腔】、【前腔换头】、别曲之分是为首要注意的问题。按南曲前腔于换头之法,同一曲牌连用若干次,从第二支起,不再称牌名而称“前腔”;用“前腔”时,原曲头几句的句式、字数常有变动,称为“换头”。原曲与【前腔】、【前腔换头】、别曲混用,极易导致曲牌格律不明,甚至有穿凿附会者妄加曲名,不可不引起重视。以下分析为简便,均不赘录曲文,详见各曲谱原文。
2.1.1 南戏所见部分“前腔”与“前腔换头”辨正
例一:【雌雄画眉】
《王祥卧冰》载【雌雄画眉】一段,依蒋谱、沈谱、《新编南词定律》、《九宫大成》之见,均不作分段,列为一曲。《南北词简谱》【雌雄画眉】曲牌例曲未收《王祥卧冰》一曲,收散曲一支,两曲格律无不相同,非一曲。独《南曲九宫正始》载此曲分为【雌雄画眉】【前腔第二第二格】【前腔第三第三格】,其中【前腔第二第二格】注云:“此格止用得上截八句,不可晓。”[3]538—539可见《南曲九宫正始》对该【前腔第二第二格】【前腔第三第三格】格律亦不甚明确,乃是元曲戏文不分段所致,又元曲戏文与今明清传奇格律相比略有差异,又在戏文早期曲牌名之混杂时有发生,致有此故。如该戏文下【雌雄画眉】下有两曲【正宫过曲·绿襕衫】【绿襕踢】(【绿襕踢】即【绿襕衫】),按前腔格律,这里应作【前腔】,故此曲分三支格律不明,吴梅建议“若以为难,而欲更改样式,还是不做此套为是”[7],可径为一支之格律作。此曲是北词法作南曲,不妨多用元方言。故【雌雄画眉】一曲,前腔格律不确,今依一曲看待,不必再分【前腔】,作联套之法。
例二:【新荷叶】
《唐伯亨因祸致福》载【大石慢词·新荷叶】—【前腔】两曲[8]。在蒋谱中,此两曲亦合为一曲,盖未能辨别首曲和【前腔】分段之处。今按照格律以及前腔之法,仍应分为两曲,而沈谱将【前腔】误题作【换头】,是更不妥,盖前腔与换头之法不可同。
例三:【油核桃】
《陈光蕊江流和尚》录【油核桃】—【前腔】两曲,蒋谱同样只作一支。按照曲律,此曲应为二段,次曲作【前腔】。沈谱、《南词新谱》、《新编南词定律》所录仅至“问人家莫待迟”止,不录下一曲,乃是分为两曲之法。另,【油核桃】有谬称【油葫芦】者,二者格律不同,应属不同曲牌。
例四:【得胜令】
《薛云卿鬼作媒》录【中吕近词·得胜令】—【前腔换头】两曲,《南曲九宫正始》作【得胜令】,沈谱、《寒山堂曲谱》、《南词定律》、《九宫大成》、《南北词简谱》均作【得胜序】。【得胜令】为北双调曲,与【雁儿落】相似,句式以二、五字为主,共八句。南北合套中【雁儿落】必带【得胜令】,为一定格,与《南曲九宫正始》该【得胜令】曲格完全不同,故该曲应为【得胜序】曲牌名为正。【得胜序】二曲于沈谱中不分段落,合作一曲。《寒山堂曲谱》《南词定律》从“你家中祖父”句起分作两曲,作【前腔换头】。《南曲九宫正始》亦提出此问题,认为时谱(即沈谱)作一曲是为分段错误,应从“积代张姓氏”句起,作【前腔换头】。盖《寒山堂曲谱》《南词定律》换头之法使得第二曲重叠多二句,不合格律,因此宜遵《南曲九宫正始》换头之法,其第二曲“留在此作区处,周全此身容易”两句亦应皆作六字句,《南词定律》作“留在此作伴区处,周全此身非容易”。其中“伴”“非”二字为硬添字,与首曲格律不合,是为格律错误。
例五:《永乐大典戏文三种》《元本琵琶记校注》【锦堂月】—【前腔换头】等
《永乐大典戏文三种》《元本琵琶记校注》[10]中若参原文,多有只注首曲牌名,而不注次曲名者,因此在曲牌校注之时往往补注【前腔】或【前腔换头】,如【锦堂月】—【前腔换头】,“辐辏”句与首曲【锦堂月】头四字句不合,余下始合,故应为【前腔换头】。此等例子曲文中多见,不再枚举,钱南扬先生已多校注分明。
例六:【风入松】—【犯衮】/【风入松】—【急三枪】套
南曲戏文中补注【前腔】或【前腔换头】,是为分段之重要性。然补注之时曲家亦有讹误:如【风入松】【犯衮】在南曲戏文中应作联套,二曲格式亦迥然有异,《风月锦囊》[11]本《摘汇奇妙戏文全家锦囊杀狗十一卷》中,该套只作【风入松】名,不分段。然《六十种曲》经文人之手,不明格律,于首曲【风入松】下皆作【前腔】,是为讹误。【犯衮】又与俗名【急三枪】曲本出自一曲,然格律不同,沈谱不明所以,以致坊本也不敢题名。洪昉思其人,于正曲犯调,已处处留心,然作《长生殿》“权閧”一出,亦不敢题名,亦不作【前腔】,以致曲文分段不明,格律相混,此法亦不可取。今按格律,则【犯衮】与【急三枪】格律不同,【犯衮】为【黄龙衮】与【风入松】相犯,属南戏格律;【急三枪】为【犯衮】格律脱变,为正曲,属传奇与折子戏格律,与【风入松】联套作“缠达”形式,二者应有区分。
2.1.2 《六十种曲》[12]所见部分“前腔”与“前腔换头”辨正
例一:【园林杵歌】
【园林杵歌】,见《六十种曲·杀狗记》第十二出“雪中救兄”。此曲原不分段,《南词定律》以换头合为一曲,实误。《九宫大成》分为二曲,“自忖量”前作[合],实非,应为【换头】,即次曲前四句为【前腔换头】,余下皆同前曲。
例二:【望歌儿】
【望歌儿】,此曲见《六十种曲·琵琶记》第二十三出“代尝汤药”。曲中原作【青歌儿】,有【青歌儿】—【前腔】—【前腔】—【前腔】样式,沈谱勘定:此曲牌不见《南九宫》《十三调谱》,《周孝子》传奇中有【望歌儿】与此曲格律类,惟《周孝子》次曲以换头起,《琵琶记》此曲为全曲,故此曲曲牌应从【望歌儿】名,自“寻思一怨你身死后有谁来祀”起作【前腔换头】,是故【前腔】之法误。
例三:【梁州序】
《六十种曲·荆钗记》第九出“绣房”录【梁州序】—【前腔】—【前腔】—【前腔】四曲。【梁州序】又名【梁州第七】,通行皆作此法,然此曲应为两段,即原文自“他家私迭等”到“实不敢奉遵命”为一段,“他爹娘俱已应承”到“荣枯事总由命”为第二段,作【前腔换头】,盖此曲换头字自“他恁的钱物相同”“枉了将人凌并”余下皆合,换头为前四句,若以【前腔】分法,则格律不合,源于曲家不实换头之法,致有此误。此曲多用于排场安静处。此亦为分段之法正确,然于曲名有异,有应作【前腔】处误作【换头】者。
例四:【六么令】
巾箱本《琵琶记》第四十二出“一门旌奖”,【六么令】下一曲原作【六么哥】,“哥”为“歌”之省文,据巾箱本应作【六么歌】,然两曲格律相同,应为一曲。查《南曲九宫正始》仙吕入双调【六么令】下注曰“令,元谱亦作‘歌’。”[3]549因此,【六么歌】即为【六么令】,《六十种曲》作【前腔】为分段注牌名正确之法,盖巾箱本误。
戏文分段不明亦有曲牌犯调不明原因所致,犯调不明现象致使曲牌格律混杂,又与“前腔”“换头”之法混杂,最难辨别。在曲牌命名中,“集曲”和“总题”是一直以来被忽略的问题。集曲和总题不明,也导致了某些曲牌在格律和文意、演唱上出现分歧,以下即将曲牌中容易混淆“集曲”和“总题”的问题一一说明。
2.2.1 “集曲名”与“总题名”混用
例一:【雁鱼锦】【一秤金】【三十腔】
【雁鱼锦】一曲,首创于《新刊摘锦奇音妙式风月锦囊伯皆一卷》“伯皆思乡”一段,细分为五小段,中以“○”间开,未标小调名。亦有《红梨记》第十四出“路叙”【雁鱼锦】不分段。《琵琶记》第二十四出“宦邸忧思”、《荆钗记》第二十七出“忆母”作【雁鱼锦】—【前腔】【前腔】—【前腔】—【前腔】,乃是明人未详辩格律所致。《旧编南九宫谱》分作总题【雁书锦】:【雁过声】—【二犯渔家傲】—【二犯渔家灯】—【喜渔灯】—【锦缠道】。沈谱作【雁渔锦】:【雁过声】—【二犯渔家傲】—【二犯渔家灯】—【喜渔灯】—【锦缠道犯】。《南曲九宫正始》对该曲五段分别校注,【雁渔锦】:【雁过声全】;【二犯渔家傲】:【雁过声换头】【渔家傲】【小桃红】【雁过声】;【雁渔序】:【雁过声换头】【渔家傲】【倾杯序】【雁过声】;【渔家喜雁灯】(俗名【喜渔灯】,遗却“雁”字):【雁过声换头三】【喜还京】【渔家傲】【剔银灯】【雁过声】;【锦缠雁】:【锦缠道】【雁过声】。然钮少雅分注各牌之后,并未说明【雁渔锦】是否为总题或是集曲名,故其后《南词定律》《九宫大成》对此曲仍不明确,均割裂曲文,以集曲之法析分犯调,致所集之曲达十一曲之多。吴梅《南北词简谱》重订该曲,定为犯七曲以【雁过声】【山渔灯】【锦缠道】集句成文,故名【雁渔锦】。
【雁鱼锦】之集曲不明,乃在犯调之曲繁多,格律繁杂。其与【一秤金】【三十腔】之犯调分段不明原因类同。虽【雁鱼锦】【一秤金】【三十腔】创腔较早,然曲牌繁杂,应用不广,不便艺人演唱,故艺人多从简,分段演唱。早期戏文长套细曲不多,随着文人参与传奇创作,集曲之法盛行,故文人竞相以集曲之法分注,以致原曲犯调日益繁琐,相去原曲甚远,分段日渐不明。
其次,如【雁鱼锦】【一秤金】【三十腔】皆具总题名。【雁鱼锦】出自典故“雁鱼”典故,代指书信。【一秤金】取自古代一斤合16两,故《南曲九宫正始》言“此调必是十六调合成者,故名【一秤金】也”[3]206。【三十腔】取自集三十调为总名。吴梅先生改【雁鱼锦】为【雁渔锦】,乃是从“总题”向“集曲”转变。此等总题亦有多个曲牌讹误需要校正。
2.2.2 坊本任意裁剪沿用所致集曲订正讹误
例一:【四换头】
【四换头】曲,见于《吕洞宾三醉岳阳楼》,亦见《六十种曲·荆钗记》第十出“逼嫁”,作【四换头】—【前腔】—【前腔】—【前腔】样式,然各曲格律皆不同,不可作【前腔】。沈谱仅录前两曲,亦是不明格律,依照坊本,随意裁剪。笔者按,【四换头】应为四只集曲总名,《南曲九宫正始》列两格,第一格:【一封书全】【排歌】—【皂罗袍全】【排歌】—【胜葫芦全】【排歌】—【乐安神全】【排歌】;第二格:【一封书全】—【望吾乡】【皂罗袍】【胜葫芦】【一封书】—【一封书全】—【望吾乡】【皂罗袍】【胜葫芦】【一封书】。此两格皆为戏文原规,其第一格为全调曲以【排歌】合头,第二格第一、三两曲俱用【一封书全】全,不用【排歌】合头,第二、四曲为【望吾乡】【皂罗袍】【胜葫芦】【一封书】集句成文,亦不用【排歌】合头。此格稀有,不及第一格常用,故【四换头】为通用之总题名,集曲之名因袭之。
例二:【锦上添花】
【锦上添花】一曲,见于《六十种曲·南西厢记》第十九出“琴心写恨”,曲牌原作【锦上花】,与【锦上花】本调格律对比,差异极大,乃是坊本讹误。《南曲九宫正始》定为总题【锦上添花】,集【锦上花】【樱桃花】【一机锦】【蔷薇花】【锦缠道】五曲而成,“其首二句仍为【锦上花】,下曰每一锦间一花,然其宫调、句法、平仄无不协者”[3]545—546。
2.2.3 其他不明原因所致集曲订正讹误
例一:【四时花】
【四时花】一套,见于《梅竹姻缘》,原文作【羽调近词】【金凤钗】—【前腔】—【前腔】—【前腔】,实不合格律命名。【锦添花】又名【金凤钗】,据《南曲九宫正始》:【四时花】联套应为【锦添花】—【间花袍】【间花袍全】【锦添花】—【一盆花】【一盆花全】【锦添花】—【惜黄花】【惜黄花全】【锦添花】—【情未断煞】,因词文分述四时,又煞尾用“四时”一词,故有此名。集曲之法,当不得集已集之曲,因此【四时花】之名为总题无误。《南曲九宫正始》又录【四时花】集曲一支,作【惜黄花】【间花袍】【锦添花】【一盆花】[合]【锦添花】,出自《无意理云鬓》散套,此曲段末重复一【锦添花】,亦非失体,而是元人本有是例,因此该曲是为【四时花】全套摘句成文。《南北词简谱》【四时花】曲与此曲格律不同,非是一曲,不可等同。
例二:【水仙子】
【水仙子】曲牌,今诸谱皆多不载,独《九宫大成》载此曲牌,出自散曲,注明“与双角黄钟调不同”。此曲分四段,第一段题作【商调水仙子】,以下三段均未列牌名。《九宫大成》注“据云首段起二句,似【殿前欢】,后四句似【水仙子】前半阙。二段与首段,体式仿佛。三段似【金菊香】句法。四段似煞尾。因句法无从考较,难以定其牌名。”此曲无法考订格律,亦可作为分段总题之一例。
总题之法,多用于文意相通之时,以总题名串联诸曲,即可避免犯调之曲太多引起的演唱不便,又可使曲文绵延不断,词乐皆美。然总题之法,亦有曲谱任意为之,掩盖曲文原律,与联套之法相混,不辩原文。
2.3.1 本应作联套之曲牌
例一:【越调近词】【入破】—【破第二】—【衮第三】—【歇拍】—【中衮第四】—【煞】—【出破】
《董秀英花月东墙记》录一联套【越调近词】【入破】—【破第二】—【衮第三】—【歇拍】【中衮第四】—【煞】—【出破】七曲。沈谱总题为【薄媚曲破】,《寒山堂曲谱》《南词定律》题作【薄媚破】,总作一曲,不分段,此题名与分段俱不合格律。【入破】七曲模式,出于唐宋大曲。宋时大曲,【水调歌头】、道宫【薄媚】诸曲,其节目有【散序】【靸】【排遍】【攧】【正攧】【入破】【虚催】【衮遍】【实催】【衮遍】【歇拍】【杀衮】成一曲,谓之“大遍”[13]。其词段数繁简不同,源出于《霓裳羽衣曲》。陈旸《乐书》一百八十五卷云:“大曲前缓迭不舞,至【入破】则羯鼓、襄鼓、大鼓与丝竹合作,句拍益急。舞者入场,投节制容,故有【催拍】【歇拍】,姿制俯仰,百态横出。”[14]因此,【入破】以后皆是舞曲。因此此套来源很古,而有定法。然与今曲已不同,《琵琶记》此曲乃一人独奏,词曲格律、章法已与大曲本意相去甚远,然亦不可以总题之名破此套之大曲格式,当以七曲联套为正。《张协状元》第十六出亦有此套,以【菊花新】为首曲。【菊花新】非曲谱引子曲,该处用于过曲,与下文【后衮】【歇拍】【终衮】文意相连,成为一套。与【入破】七曲对照,【后衮】为【衮第三】,【终衮】为【中衮第四】,这里省去了【破第二】【煞】【出破】三曲,是为【入破】一套的简体。该套七曲传奇运用亦多,已成戏曲定法,不可以总题【薄媚曲破】合并为法。
例二:【排歌】—【那咤令】—【排歌】—【踏鹊枝】
【排歌】—【那咤令】—【排歌】—【踏鹊枝】套,见于《宦门子弟错立身》第五出。这里【排歌】两曲不同,前为【羽调排歌】、后为【三叠排歌】,皆属“南仙吕宫”;【那咤令】【踏鹊枝】,皆属“北仙吕宫”,可见该套是南北合套,此法来源从南曲戏文已有雏形。
例三:【拗芝麻】
【拗芝麻】一套四曲,亦为总题。《旧编南九宫谱》《寒山堂曲谱》均作两曲,“崎岖曲录赊”至“离情怎躲”为一曲,余为第二曲;沈谱、《雍熙乐府》[15]、《盛世新声》[16]、《词林摘艳》[17]均作【拗芝麻】一题,上诸谱不分题剖注曲牌。《南北词简谱》【拗芝麻】曲录《永团圆》“只见香风馥馥飘”一曲,与此曲格式有异,非【拗芝麻】联套。该套实为南北合套,《南曲九宫正始》分注为【应时明近】—【双赤子】—【画眉儿】—【拗芝麻】,其调一南一北相间,列【羽调近词】下。【双赤子】坊本又多作【画眉儿】,二者实不相同,曲法大异,且为一南一北两曲。故该曲联套为南曲戏文所见南北合套一例,应分四曲,分注曲牌,总题为【拗芝麻】。
例四:【羽调排歌】—【同前】—【三叠排歌】
《宦门子弟错立身》第十四出亦列【羽调排歌】—【同前】—【三叠排歌】一套,总题【排歌】。细查三曲,则第一、二曲格式相同,故该联套总题“排歌”,作【羽调排歌】—【前腔】—【三叠排歌】样式。
2.3.2 原非联套,误作集曲之曲牌
例一:【河传序】
【河传序】,又名【聚八仙】,此名仅见蒋谱,分【犯天仙子】【月里嫦娥】【传言玉女】【长寿仙】【洞仙歌】【安乐神】【水仙子】【归仙洞】八曲,总题【聚八仙】,载于仙吕宫下,实非,然古谱仙吕宫引子、过曲下皆无此曲,仅有【河传】慢词,又【河传序】之名《古西厢》已有,分上下两段,首句“把咱”二字作衬字,自“先世红丝曾结定”句起作【换头】,则格式皆同,故【河传序】之名为确,格式以【前腔换头】为正,《南北词简谱》《南曲九宫正始》此曲格律可参。
例二:【三仙桥】
【三仙桥】,《六十种曲·琵琶记》第二十九出“乞丐寻夫”、《长生殿》第三十出“情悔”有此曲,皆作【三仙桥】—【前腔】—【前腔】样式,然此三曲格式历来诸谱不能明了,既作【前腔】抑或【换头】,则三曲正衬仍不同。《六十种曲·明珠记》第三十三出“写诏”有此曲,格式格律相较,则正衬格律明。则该【前腔】格式无误,乃是格律订正有误。
以上所列二十一例曲牌,皆为曲牌校注时容易混淆的问题。曲牌分段,应注意参阅各谱,详辨正衬、审句读、串文意。“前腔”“换头”辨正时,要以首曲格律为主,仔细勘验各曲牌格式,不可任意断句,不可与首牌相混,亦不可与“换头”相混。南曲多联套与集曲之法,于联套时,要辩明各曲牌名称,与“前腔”“换头”之法相互参照,不可混用。集曲问题最为复杂,集曲虽然在腔词关系上获得了极大的解放,但是同时,也对腔词关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所集之曲牌,必然要考虑诸多因素,所犯曲牌声情上是否相同或相近;其次,所集之曲在过搭处的平仄、句式、节奏、腔格是否和谐,然集曲之法亦有限度,所集之曲数量与曲牌,要以本色当行,适于文意、排场为准[18-19],不可妄加总题或擅自分段。“集曲名”与“总题”为两种命名方式虽有不同,然又有区别,以表达文意与曲律之间的相互关联。近代以来,曲学进入新的发展时期,曲学已经完成了“以声传字音”的“技”的积累,而向“以腔传情”之更高的腔词关系之“学”迈进[20],这就对曲牌校注提出了两个新的要求:一方面要重视曲谱对于曲律的长期积累,不可随意裁剪;另一方面,要重视将曲牌置于腔词因应关系之中,吸收最新的格律实践,激发腔词关系的张力。总而言之,曲牌校注之分段问题应予重视,以上曲例不能穷尽该问题,仅作抛砖引玉,以期众学者参与其中,发现更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