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颖
(山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西 临汾 041000)
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是20世纪40年代产生于拉丁美洲的一个文学流派,它以光怪陆离的魔幻色彩、神奇荒诞的叙事技巧、奇异多彩的表现手法在世界文坛上占据着重要地位。当代很多作家都接受并借鉴了这一创作方法。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奥尔加的作品《太古和其他的时间》[1]便是一部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在此作品中,奥尔加将神话、梦境、圣徒传记融为一体,并且混合小说、诗歌、随笔、日记等不同文体,营造了一个亦真亦幻、五彩斑斓的太古世界,这部小说也因此被誉为波兰的《百年孤独》。本文将基于魔幻现实主义视角,对这部作品的创作特色作简要分析。
《太古和其他的时间》曾被波兰文学界誉为“波兰当今神秘主义小说的巅峰之作”[2],这里的“神秘主义”指的是奥尔加在作品中构筑的神秘世界。
奥尔加早期作品《书中人物旅行记》《E.E.》都体现了作者对于神秘主义写作方式的探索,这种探索的成果被成熟地应用于《太古和其他的时间》的创作中。作者通过神话传说、个人想象来描写神灵鬼怪等超现实事物,借之摆脱理性思维的束缚,并将自身的思考呈现于神秘的世界中。书名中的“太古”,在作品中指的是一个位于波兰腹地的普通村庄,作者在开篇便写道“太古是个地方,它位于宇宙的中心”,这一描述将故事的舞台放置在这个充满奇幻色彩、与世隔绝的时空中。作者在随后的篇幅中将之描绘成一个原生态的微型宇宙,为之赋予神秘主义色彩。在作品中,太古这一时空存在着无法跨越的边界,试图跨越边界者实际上是进入了梦乡,只有当他们意图返回太古时才能从梦中苏醒,但太古人却将梦中的际遇误认为是真实的回忆,他们无法辨认存在的真假。
除了神秘背景的设定,书中人物的想法也怪诞难测。例如:鲁塔曾告诉别人自己的一个想法:“太古之外的世界并不存在,自以为走出太古的人,其实站在边界上做梦……等他们苏醒过来,便回家去,把自己的梦当成了回忆。边界也会生出现成的人,如同他们从外面的世界而来。”这无疑又给作品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简而言之,作者设定了太古这一封闭的时空作为叙事的背景,加之人物的想象十分怪诞,这些都为读者提供了全新的审视世界的视角。
《太古和其他的时间》的每个章节都以“XX的时间”命名。奥尔加的碎片化叙事方式体现在以各种人物、动植物、物件的时间作为切入视角,灵动地构筑着太古的族群与历史。触摸世界边界的少女、沉迷游戏的地主、咒骂月亮的老太婆以及上帝、天使、恶人、椴树……在这里,非人的时间和人的时间相互交织,空间概念和时间概念混杂,一个个时间里的故事组成了世界,生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太古的时间都是碎片化的,在这数不清的碎片化时间洪流中,很难清楚主角是谁。他们时而融合,时而隔离,但最终这无数个短暂的个体时间结合成一股似虚幻又似真实的时间河流不断前行。
故事以一战作为时间起点,以米霞从生到死的整个人生为参照,作者在描写她周围的人与物、祖孙三代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历史中,夹杂着对现实历史时间的描写,例如二战中纳粹德国对犹太人的屠杀、波兰与俄国的战争等。作者在小说中不时地强调故事发生的具体年份,从而将叙事的时间与波兰历史上的大事件联系起来,如1914年(一战开始)、1919年(一战结束,波兰复国)、1939年(二战开始)、1944年(华沙起义)、1945年(二战结束)、1946年(波兰全民公投)。奥尔加通过现实时间与虚幻时间的重叠综合,以一种冷静的态度记录两次世界大战带给波兰人民的创伤。
《太古和其他的时间》在碎片化的时间中隐含了一种循环轮回的怪圈。在太古,有的人出生,有的人离去,太古却永恒存在。随着现实和神话的糅合,太古的时序与空间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差别逐渐模糊,故事仍在不断发展,却又被冲淡在时间的河流中,变成了梦。
易丽君教授曾说:“太古的象征意义在于,人们在心灵深处都守望着一个被自己视为宇宙中心的神秘国度。在快速变革、充满历史灾难、大规模人群迁徙和边界变动的世界上,人们往往渴念某种稳定的角落,某个宁静而足以抗拒无所不在的混乱的精神家园。”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坦言:“小说书写是出自一种寻根的企盼,探求自我的根源,好能安于现实之中。”带着这种愿望,奥尔加构造了一个近似于原始社会的太古世界,这里的人对世间的一切都不知晓,过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整个太古流动着生命的韵律,是人类心中最初、最美好的生存状态。
除此之外,太古里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具有象征意义。以人们的姓氏为例,博斯基的意思是“上帝的”、涅别斯基的意思是“天上的”、海鲁宾的意思是“上帝的守护天使”。然而,无论是天使还是凡人,他们都无法摆脱历史的悲剧。在战争来临的时候,太古里的每个人都深受战争的摧残:俄国官员夺走了地主的森林、整整采伐一季的木材、耕地、池塘和牧场,甚至连地主亲自操办的工厂也不属于他;曾经咒骂月亮的老太婆因救狗心切而被德国人射杀;流浪女人的女儿鲁塔被德国和俄国的巡逻员强奸。太古里的人们承受着战争带来的伤害,正如20世纪波兰人民所遭受的灾难一样。
奥加尔在其小说中多次引用上帝、耶稣以及《圣经》中的故事来进行对太古内发生的事进行补充。
在《圣经》中,有上帝七日创世之说;而在小说《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中,有“八层世界”之说,离中心越近,其中的曲径就越密。第一世界是“最黑暗,最纠缠不清的一层”,是为太古,这里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只有光明与黑暗。在第一世界,上帝开始创造天地,创造光,创造昼夜。第二世界是暗黑的、模糊的、混乱的,上帝创造的人一出生就伴随着痛苦和磨难,但即使这样,他们依旧渴望光明、渴望生存。第三世界的上帝此时感到厌烦,于是便给动物强行安上人的四肢、皮肤和面孔,因而就有了人面兽心的生物。在这里,小说的情节已经进入二战阶段,“在‘第三世界’里既没有上帝,也没有人”。这里或许暗指希特勒打造的第三帝国,甚至是整个法西斯,他们凶狠残暴,给波兰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第四世界中,“‘你别烦我,我自有办法!’人回答上帝,他迈开大步走了”。在这个阶段,波兰进入了社会主义阶段。在第四世界,人们不需要上帝,一切都用自己的“科学的”方法来解决问题。而后的世界越来越简单,甚至慢慢回归到《圣经》中的故事:第五世界借用了上帝与约伯两个人物故事,第六世界中上帝毁了全部,第七世界中作者讲述了《圣经》中巴别塔(通天塔)的故事,而第八世界中上帝已经停止了活动。
除此以外,书中对《圣经》中故事的引用也是俯拾即是。例如:在混乱模糊的第二世界,奥尔加引用了《圣经》中“该隐与亚伯”的故事,但与《圣经》中所说的“该隐出于嫉妒之心杀死了亚伯”不同的是“亚伯怒斥该隐,刺死了该隐”,结局相反,好人没有丧命,虽然混乱,但却隐含活着就有希望的寓意。
作者奥尔加对神话原型的巧妙运用强化了小说的魔幻主义色彩,丰富了人物的性格,故事情节也因此更加曲折动人,具有吸引力。
《太古和其他的时间》有鲜明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通过魔幻而冷冽的文字、碎片化的时间叙事,作者描摹了一个虚实并置的神秘模糊世界。小说不仅唤起了人们“寻根”的原始欲望、对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世外桃源”的追求,同时揭示了波兰近百年来的历史变迁。但《太古和其他的时间》并不是对魔幻现实主义简单机械的模仿,其独特的梦境营造、惊奇的故事情节在欧洲文学中仍堪称独树一帜。正如瑞典文学院颁发给奥尔加的获奖词:“对于叙事的想象充满百科全书式的热情,象征着一种跨界的生活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