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泽武
德国高等职业教育一直受到世界许多国家的推崇。许多学者认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德国的经济腾飞和德国制造始终处于世界领先地位,得益于德国职业教育的科学研究和双元制职业教育体系。当今世界,只有德语文化圈国家将职业教育学作为大学的一门独立学科,集中了大批专门从事职业教育研究的专家学者,建立了高水平的研究机构,将教学与科研结合的大学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既培养了大批高水平的职业教育的师资,又取得了许多具有国际影响力的职业教育科研成果。
改革开放后,中国高速增长的经济急需大量的高素质的专业技术人员。担负人才培养任务的中国教育部,不失时机地开展了职业教育的对外交流与合作。时任教育部部长的蒋南翔,审时度势,在研究和比较了世界经济发展与职业教育之间的关系后,把眼光投向了德国。中国职业教育的国际交流与合作就是从借鉴和学习德国的经验开始的。但在风生水起的中国教育的国际交流合作中,中德职业教育合作却出现了边缘化的迹象。
中国教育部数据显示,2018 年我国出国留学人数达到66.21 万,同比增长8.83%。其中自费留学生59.63 万。庞大的自费留学人员,主要集中在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英国等教育充分市场化的国家,德国吸纳的中国留学生占比不到1%,就读于德国高等职业院校的学子更是“屈指可数”。这固然有中国传统文化中“学而优则仕”价值观的影响,许多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能做“人上人”,而不是一个普通的工薪劳动者。但根本原因在于中国留学生市场缺乏有效的政府引导,过度市场化的结果。绝大多数自费留学是通过各种培训机构和留学中介的运作来实现的。巨大的费用支出使望子成龙的家长不愿意孩子出国就读职业院校,而不收学费的德国职业教育由于没有筹集经费的压力,也没有足够的动力和中介机构进行合作。这意味着,中德职业教育合作仍面临政府缺位的突出问题。在党中央反复强调“工匠精神”,广州在粤港澳大湾区打造“世界级先进制造业产业集群”中肩负“培育提升科技教育文化中心功能”的今天,加强中德高等职业教育合作,提升广州职业教育水平正当其时。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德国经济的腾飞和德国制造得益于德国先进的高等职业教育理念、教育模式和政府的政策设计。在许多中国人的观念中,高等教育培养的大学生是“天之骄子”,是“白领”“金领”。而德国高等职业教育把培养对象定位为拥有较高工作技能和较高收入的“蓝领”,并建立了与其教育理念相一致的教育模式和政府管理方式。双元制职业教育体系是这一模式和理念的具体体现。
双元制职业教育是指将在企业里进行的职业技能和相关工艺知识的教育与在职业学校里进行的专业理论和普通文化知识的教育结合起来培养职业人才的教育制度。企业为“一元”,职业学校为另“一元”。“双元制”职业教育学制为2—3.5 年,相应的高中毕业生提出申请即可。其课程设置中的思维训练以形象思维为主,主要培养生产技能,培养目标为技师、生产性工程师。教学分别在企业和职业学校里交替进行,约70%时间在企业,30%时间在学校。学生在学习期间不仅不交学费,而且每月还可得到由企业提供的生活津贴及法定社会保险。学校的运营、管理费用由政府财政全额拨付。德国的这种高等职业教育模式,使学校的教学和企业的生产紧密结合在一起,充分体现了中国文化中“学以致用”“教学相长”的理念。
作为德国职业教育最主要的形式,“双元制”是将传统的“学徒”培训方式与现代职业教育思想结合的一种企业与学校合作办学的职业教育模式。根据受教育者与企业签订的职业教育合同,受教育者在企业以“学徒”身份、在职业学校则以“学生”身份接受完整和正规的职业教育。
德国这种“双元制”职业教育既为各大企业提供了高素质劳动者,也为基于“工匠精神”的家族企业提供了充足的新鲜血液。资料显示,德国的汽车生产中,大约有1500 个零部件是由单一企业生产的,这些企业从始至终都只生产一种零部件,有些企业传承至今已有上百年的历史。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认为,正是这种专一执着的工匠精神,成就了德国汽车的传奇,成就了德国制造的品质。
改革开放之初,在时任教育部蒋南翔部长的推动下,中德高等职业教育经历了一段蜜月期。许多管理制度、管理模式和学校的建立都得到了德国高等职业教育机构的帮助,为中国的改革发展提供了大量的高素质劳动者。
在20 世纪90 年代中期以后,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及教育产业化和市场化的推进,在中国海外留学生的数量以几何级数增长的同时,中德高等职业教育合作规模却开始逐步萎缩。其中地方政府职能部门的缺位是一个重要因素。
数据显示,2018 年中国66.21 万留学生中,有约50 万流向了教育产业化、市场化比较发达的美国、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家和地区。在这一过程中,中国的教育培训和留学中介机构起到了重要作用。
教育产业化理论认为:教育是一种产业,学校不仅仅是一个教育机构,也是一个创收性机构。教学质量好的学校会得到更多学生的青睐,学生家长也愿意支付更昂贵的学费。市场会依据学校的教学质量做出选择,教学质量低的学校会面临着低收费和高生源流失的困境。生源流失到一定程度,收取的学费和获取的捐赠将难以维持学校运转,最终被淘汰出局。教育产业化下,生源和学费是学校生存发展的基础。学校的经费是通过对学生的收费和获取捐赠来实现的。在社会捐赠不足的情况下,获取足够的能提供高额学费的生源是这些高校能够存活的关键。因而,这些高校有较强的动力和中国各种培训机构、中介机构进行合作,为其发展提供充足的、能够支付高昂学费的优质生源。在这种情况下,为这些国家高校服务的培训机构、中介机构雨后春笋般地成长起来,推动了中国留学生市场的形成和繁荣。在这个运行模式中,一方是需要稳定的、满足入学条件的、能提供高额学费的海外生源的高等院校,一方是寻求利润空间的中国教育培训和留学中介机构。美国、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家和地区的高等院校为了获取足够的生源,愿意和中国的这些培训、中介机构进行合作,并在法律允许的条件下提供必要的便利。中国的这些教育培训、中介机构既可以利用自己掌握的信息,展开有针对性的教育培训,使那些希望出国留学的学生满足这些院校的录取条件,获取高额的培训费用;又可以利用信息优势获取丰厚的中介费用。而德国职业教育没有走产业化市场化的道路,教育经费是得到法律保障的财政预算,不需要收取学费和接受社会捐赠。这就使德国职业院校没有和中国市场化的培训机构、中介机构进行合作的意愿,更不会给予这些培训机构、中介机构特殊的待遇或优惠。这样,没有入学条件,免费入学的德国高等职业院校就被这些逐利的培训机构和中介排除在市场之外。
笔者的考察、调研发现,在德国高等职业院校学习的中国留学生,除了极少数政府公派的交换生外,基本都是通过德国的亲戚、朋友、同学的介绍来获取相关信息和选择相关学校的,他们的留学生涯带有相当大的偶然性。
由于德国高等职业教育没有产业化、市场化,因而不能给中国的教育产业提供必要的盈利空间,市场化的运作在中德高等职业教育领域没有生存的空间。经济理论告诉我们,在市场失灵的地方,必须通过政府这只“看得见的手”来发挥作用。通过政府职能部门搭建中德高等职业教育合作桥梁就成为推动中德高等职业教育合作的有效手段。
在调研中,我们发现,许多德国高等职业院校和地方政府部门的管理者有比较强的建立中德高等职业合作的意愿。例如,2018 年一批留德学者与德国职业教育工作者合作创建了中德职业教育研究院,积极推进中德高等职业教育合作。但囿于德国相应的法律法规,这种合作只能在政府主导的框架下进行。因而,加强中德高等职业教育合作,各地高等职业教育管理部门要积极主动发挥作用,通过和德国地方政府教育管理部门签订详细而具体的合作协议为中德高等职业教育建立有效的运作机制。由于国情的差别,中国的地方教育管理部门认为,事权在教育部,地方职能部门没有相关权限。这种认知是导致中德高等职业院校不能建立有效合作机制的重要原因。德国各级政府拥有极大的自治权。德国联邦政府的高等教育管理部门只能代表国家和中国签订国家层面的框架合作协议,允许进行政府层面的国际合作,并提出一些规范性要求。德国地方政府具有在这些框架和规范性要求性下制定具体合作方式的责任和义务。他们需要和具体的院校管理机构进行谈判,确立合作的内容、方式、争端解决等具体问题。他们的谈判对象只能是中国地方各级高等职业教育的管理部门。中国地方各级教育管理部门往往秉持“外交无小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上级政府或职能部门推动一项工作,就落实或执行一项工作。没有形成有效的合作制度,往往是一事一议。这种低效的随机游走式的职业教育合作模式只能是地方政府主要领导外事活动的附属物、衍生品。职业教育的主体,高等职业院校只能处于次要的从属性地位。
从广州的中德高等职业教育合作的现状来看,这种合作主要发生在公立的高等职业院校,学生以公派为主,是政府相应政策推动的结果。学校参与的积极性主要体现在对外宣传和主要领导任期内的成绩汇报中,缺乏足够的内在动力和常规性的合作机制。
有学者认为,在工业制造领域,正常的人才结构是 1 个科学家、10 个工程师、100 个高等技术人才。数据显示,2018年底,德国产业工人队伍中高级技术工人占比达50%。正是这一产业工人队伍结构确保了德国制造的品质,而我国在这一方面的比例仅为5%。有研究机构预测,要实现中国制造向中国创造的转变,中国高等专业技术人才的缺口估计在两千万左右。这一缺口在珠江三角洲地区显得尤为严重。2018年东莞紧缺技工工种目录中,对CNC 数控机床操作员、装备维修电工的需求,甚至排在了AI 工程师前面。在距离东莞不远的深圳乃至整个广东,车工、钳工、焊工等中高级技工需求,也连续几年登上技能入户紧缺工种榜单。
现阶段,人才缺口已成为制约中国制造转型的重要因素。为解决这一问题,广州市教育局加快了高等职业教育特色专业学院建设,提出了“一学院一产业”的发展目标,奠定了广州高等职业教育在轨道交通、信息技术、建筑工程、珠宝鉴定与加工等领域的优势。在广州肩负粤港澳大湾区“培育提升科技教育文化中心功能”职责的今天,如何充分发挥高等职业教育管理部门的作用,向世界高等职业教育强国的德国学习,加强中德高等职业教育合作,提升广州职业教育水平,为粤港澳大湾区打造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保驾护航,就成为广州高等职业教育管理部门面临的一项重大挑战。
在系统研究德国高等职业教育对外合作政策和方式的前提下,由广州市教育局统筹制定广州中德高等职业教育合作发展方案,实现合作发展方案和广州重点发展产业的有效对接。有目标、有步骤、有重点地通过与德国地方政府签订相关合作协议,推进与德国相关院校、相关专业的合作,为大湾区打造“世界级先进制造业产业集群”提供必要的高素质的生产技术人员。在调研中,许多企业指出,在广州招到既懂技术、又懂相关语言的专业技术人员非常困难,往往是懂技术的不懂语言,懂语言的不懂技术。为了满足单一的岗位需求,企业要支付更多的人员费用,效果往往还不理想。而在上海、深圳等城市,则较少出现这种情况。在中德产业合作、技术合作和市场连接不断紧密的条件下,加强广州中德高等职业教育的合作,能在很大程度上缓解这种状况,为企业发展提供高素质、低成本的人才保障。
学分互认是交换生制度的基础,也是目前德国与其他国家进行高等教育交流比较流行的做法。没有学分互认,就不可能和德国高等职业院校建立交换生制度。广州的一些高等职业院校很早就进行了学分制管理的探索,并取得了一些成绩。广州市教育局可以借助推动中德高等职业教育合作的契机,进一步推进广州高等职业院校规范化、现代化的改革,为今后与更多的国家和地区进行高等职业教育合作奠定坚实的制度基础。从德国方面而言,一些德国学者和官员认为,所谓的德国奇迹就是德国抓住了中国市场,不断加深中德经济合作的结果。因而懂中文的生产技术人员在德国有很大的市场需求,一些有远见的德国职业教育人员和政府官员,也有与中国高等职业院校建立交换生制度的意愿。在调研中,德国法兰克福市教育部门的官员表示,希望有一定数量的中国留学生到德国学习。但是他们希望这些留学人员学成以后能够回到中国,为中德友谊和经济合作做出贡献。
中德高等职业教育合作,不仅仅是以高等职业院校为基础的政府层面的有管理的交流合作,学生自主选择德国相关高等职业院校学习,也是中德高等职业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德语达到一定的等级水平,是德国高等职业教育招收外国留学生的唯一条件。要推动中德高等职业教育合作从政府间高等职业院校间的合作向全社会拓展,就必须在广州有条件的学校开设德语课程。在义务教育阶段开设英语课程,是改革开放过程中中国教育面向现代化、面向未来的重大制度创新。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全方位构建对外开放新格局的今天,开设更多的、可供学生选择的第二外语就成为新时代义务教育、职业教育、高等教育的应有之义。同时,有更多的家长也希望学校在英语之外,有更多的第二外语可供选择,这也是提升教学质量、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向往的重要体现。因而,在有条件的义务教育阶段学校、高等职业院校开始德语课程,既是广州加强中德职业教育合作的需要,也是落实构建全方位对外开放新格局的需要。在德国方面,为了推动德语在世界范围内更广泛地使用,加强德国和世界各国人民的交流,德国政府也在积极为开设德语教学的国家、学校提供帮助。因而,借助德语教学的开展,可以通过德国政府的帮助,建立各层级的中德教育联合会,更充分地实现信息的交流,打破中国教育产业化市场化带来的中德教育信息的不对称,既可以为中德高等职业教育合作中学生自主选择德国留学提供更多的选择机会,又可以更好地提升中德友谊、推动中德职业教育上合作不断走向深入。
职业教育是一个独立的完整系统,高等职业教育是中等职业教育的延续。德国的双元制高等职业教育与普通的高等国民教育是一个并行的平行系统,有独立的硕士、博士授予权。要提升中德高等职业教育水平,就要加快广州中等职业教育与国际职业教育的对接,无论在课程设置、教育理念上,都要从根本上改变职业教育附属于普通高等教育的观念。立足于职业教育的特征、目标和理念,立足粤港澳大湾区产业发展实际、立足从中国制造向中国创造转型的国家战略,加快广州市中等职业教育改革力度,从生源、教学内容、教学保障、考核标准等各方面进行改革。通过这些改革措施,一方面满足用工单位的用人需求,另一方面为这些就读中等职业院校的学生进一步深造,能够申请世界范围内各高等职业院校,尤其是德国高等职业院校创造必要的条件。只有加快广州中等职业教育与国际职业教育的对接,为广州中等职业院校毕业生提供更广阔的选择空间,才能充分发挥市场的作用,激活中德高等职业教育市场化发展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