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文
那是20世纪80年代的事了。那时候,在我国东北农村,有一项征收从未间断:征黄鼠尾巴。这项任务全民参与,目的是消灭黄鼠,据说它们是鼠疫的主要传染源。
对我们这些刚上小学的孩子们来说,这是一项新奇好玩的任务。农村学生每年有七天春耕假,老师在放假前不住地叮咛:“回家要听家长的话,尽可能帮家里多干些力所能及的活,最重要的事别忘了,放假回来每人交一条黄鼠尾巴!”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农村一派好景。我跟父亲说要去抓黄鼠,父亲笑着说:“多弄几条尾巴回来,我们也有任务。”
于是,我约上大我两岁的邻居二伟,还有前院的两个同龄人,一行四人带上鼠夹子,直奔村外那片坟地。那里荒草丛生,边上有豆田,黄鼠爱吃豆,豆田成了它们的乐园。中午,太阳暖烘烘的,它们会成群地从洞穴里出来,直立在坟头上,探头探脑地叫,肥嘟嘟的身体一动不动,好像在挑衅——你们能拿我怎样?见有人来,又一阵风般地钻进洞里,消失不见。
我们几个选好位置,埋好夹子,放好诱饵,便去远处偷偷观察。过了二十多分钟,我们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去检查鼠夹,发现诱饵全被吃光了,而鼠夹纹丝未动,这些家伙居然能轻而易舉地绕过夹子!我们只能重新选择位置,布好机关,干脆把鼠夹倒扣在洞门上。我想:看你还怎么出来?我不信抓不到你!
那时,比起捕鼠,我们小孩子更喜欢捕鸟。原因很简单,因为鸟可以吃,黄鼠不能吃。于是,我们提着夹子去打鸟,等天快黑了,我们信心满满地回来,发现鼠夹依旧原封未动。原来,这些黄鼠不是只有一个洞口,狡兔三窟的道理它们早就懂,我们的计划又一次落空。
就这样,我们每天早出晚归,忙个不停。到了七天假最后一天,我们终于着急了,连个鼠毛都没弄到,这可咋办?
父亲教我:“你们换种方式,用水灌。”
我赶紧叫上小伙伴,抬着水桶过去。到了地方,大家伙挑了一个黄鼠脚印最多的洞口,“咕咚咕咚”把水灌进洞里。
当一桶水快要倒完时,我们都拿着铁锹和棍棒,紧张地盯着洞口,等着黄鼠狼蹿出来。可是,洞口的水在一阵晃动之后,又渐趋平静。正当我们有些丧气时,二伟眼尖,发现不远处另一个洞口里猛地蹿出一只大黄鼠,他提着锹便追打过去,我们忙去助阵。那黄鼠喝了一肚子水,跑起来不太灵活,瞎跑了一阵,被我们乱棍打死了。
这回总算有了收获。正在我们高兴之际,路上来了一个邻村的大孩子,长得高我们一头。他一来就说,这条黄鼠尾巴应该给他,因为这片豆田是他家的,我们打黄鼠时践踏了他家的豆苗,作为赔偿,鼠尾得归他。
我们当然不同意。二伟调侃着说:“我们帮你除了一只黄鼠,一年你能多得多少粮食,别说我们不该把黄鼠尾巴给你,你还得感谢我们才对!”那大孩子不同意二伟的说法,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眼看要动起手来。我拉拉二伟说:“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打不过他。”二伟看看对方的身高,也妥协了。于是,那家伙拿小刀割掉了黄鼠尾巴,用纸包好,揣进兜里,走了。我们这一天又白忙了,我把没有了尾巴的黄鼠扔进桶里,回了家。
父亲见我们几个垂头丧气地回来,问明情况后“哈哈”大笑,说:“没关系,一条鼠尾也不够你们四个人分的,来,我帮你们做几条鼠尾,你们拿去交。”
我半信半疑:“鼠尾还能自己做,这咋做?”
父亲拿出来一把小刀,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只黄鼠的皮剥了下来,然后把皮割成一条一条,折了几根蒿子梗,放在皮子上,再放在太阳底下晒。父亲说:“皮子一晒就会自己卷起来,包住里面的梗,就和黄鼠的尾巴一样了。”
就这样,一会儿工夫就做了五条“鼠尾”,这下每个人都有尾巴上交了。最后剩一条边角余料的皮子,没有包蒿子梗,丢在地上被太阳一晒卷了起来,竟比我们做的还显真,我高兴地把这条“尾巴”也收了起来。
第二天上学,我有些忐忑地把两条“鼠尾”交给班主任。谁知,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老师严厉地说:“做人要诚实,欺骗老师是不对的。”她拿起那条包裹了蒿子梗的鼠尾说:“这明显是假的嘛!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我低着头不敢出声,老师又说:“不过,你超额完成任务,还是要表扬,有一条尾巴是真的就行了。”
我笑了,想要回那条被老师识破的假尾巴,老师却说:“先放我这吧,到时候帮我顶个任务。”
三十多年过去了,前几天小学同学聚会,班主任也被请到了现场,我问她:“当年您跟我说骗老师不对,却又拿我的假鼠尾去顶任务,这是不是有点儿自相矛盾?”
老师也笑了,说:“其实,那时候黄鼠数量不太多了,上头检查得也不严格,实在没有鼠尾,不交也就算了,所以我还真没想过矛不矛盾!”
“那您最后用上了吗?”我追问道。
老师吃了口菜,说:“不光用上了,我还把它折成两段,帮别人顶了一个任务呢!”
在场的同学们全都笑了:“姜还是老的辣呀……”
(发稿编辑:陶云韫)
(题图、插图:佐 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