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成蝶

文/吴黄莉

蚕，这个细小的生命，它短暂的沉睡，类似于一次死亡，而当它痛苦的咬破织制的茧，羽化成蝶，就完成了生命的复活，用重生来拒绝死亡，穿越了生死界限，让生命得以绚烂。其实生活中很多时候，我们就如那小小的蚕儿，经常会陷于一种生存的窒息状态，或是处于绝望的境地，能够破茧成蝶，就会重获生命的欢愉和快慰。

在我的记忆里，华华就是那只破茧成蝶的蚕。他来自于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有个在读大学的姐姐，虽不富裕，但也幸福。

2016 年11 月的一天，日子已经有些模糊，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在父母的陪伴下办理入院，或许是医院紧张的氛围，他看起来有些不安。经过一系列的检查，确诊的结果让人惋惜，华华得的是慢性肾脏病5 期，也就是大家口中的尿毒症。因为心生怜悯，所以我对这个男孩格外关注，我们之间也渐渐熟络起来。华华这次住院病情控制的比较顺利，没多久就出院了。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重症监护室，时隔一年的他，看起来清瘦了很多，几乎不怎么说话，问了医生才知道，这次入院并发了高血压脑病，病情凶猛，120送来的时候都是意识不清、频发抽搐，眼泪已模糊了双眼，除去安慰，我什么都做不了。几天后，病情好转，迁入我们科室的抢救室，可这一住，就是一个多月，父母彷徨得犹如雨中的浮萍，不知所措。在这期间，血液透析几乎是隔天一次，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中，华华萧条的身影，手指粗细的导管在机器与他的身体之间做着生命的挣扎，看到每一次治疗，华华极度配合的样子，我仿佛看到了他对生命的渴望与呐喊。尽管如此，血压还是居高不下，无奈，华华的父母最终决定尽早换肾，但是寻找肾源谈何容易，淳朴的父母商量后艰难决定，将妈妈的一个肾脏捐给华华。同为母亲的我，体会到了那种痛苦，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一个小夜班的晚上，我看见华华的妈妈在走廊的尽头哭泣，赶忙过去询问：“你怎么了？”华华妈妈说：“华华太不懂事啦，药也不吃，觉也不睡，这几天血压又开始高了，怎么办啊？”我忙安慰道：“华华是个懂事的孩子，他这样或许是有心事，你不要着急，我去跟他聊会儿。”我拿着血压计到了华华床旁，也许是灯光比较昏暗，我看见的仿佛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空洞的眼神、重重的黑眼圈、干巴得掉皮的嘴唇、毫无表情脸上仿佛写着麻木不仁，望着心事重重的他，心里非常的不是滋味。我低头轻声问他：“为什么不睡觉呢？血压会高的。”他看了看我，转过身去，抽泣着，一言不发。

我：“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可以跟阿姨讲讲。”

华华：“没什么，我就是不想治啦，我要回家。”说着，大哭起来！

一直以来华华都是最配合的孩子，住院这么久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回家，顿时明白他为什么抗拒治疗啦！我拉着他的手，问：“为什么呢？可以跟阿姨说说吗？”

华华沉默不语，我打开了我的手机：“你看，这是谁？你还认识吗？”华华摇了摇头，“这是你上次住院隔壁床的那个小弟弟，变胖了，也长高了，所以你才不认识，当时你们俩还经常一起下棋呢。他现在已经换了肾脏的，现在准备开始上学了呢。”华华边看边投来无比羡慕的眼神，“华华，你做完手术也可以这样！”

华华依旧沉默，只是默默的顶着手机屏幕。“华华，阿姨知道你很难过，也能明白你的心情，你是个懂事的小伙子，你长大啦！”我继续翻看手机，“你看，这些都是家人捐赠肾脏的新闻，后面是他们手术后的照片，一个肾脏完全可以正常生活，你可以，同样你妈妈也可以！”

我能感觉到华华放松了很多：“妈妈告诉我，她要把一个肾脏给我，那个时候我心里真的好高兴，觉得自己可以不用死啦，可以活下去啦！可是，我都没有想过妈妈把肾脏给我，她怎么办？她会死吗？我好自私！”

我抚摸着他的头：“傻孩子，你想要活着有什么错，妈妈的爱是无私的，她给你第一次生命，同样也愿意给你第二次生命，最希望你活下去的人，就是你的母亲。”

华华：“阿姨，我真的好想活着，我怕我死了，再也见不到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姐姐、我的同学……”

我强忍着泪水，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姨明白！”

华华还是低落的说：“即便这样，换肾也需要很多的钱，爸爸妈妈已经花了很多钱给我治病了，家里没钱了！”

我看着这个13 岁的男孩，他心里承受了太多太多，眼泪不自觉的滚下来。“华华，现在国家在尿毒症治疗上有很多救助政策，你姐姐也在勤工俭学，自己努力挣学费，你是你家人的希望，你不能辜负大家的期望，你好好的活着，才是给你家人最大的回报。”

华华停止了哭泣：“阿姨，您说得对，我要活着，我想活着，我要好好的配合治疗，好好的睡觉。”说着，他擦干了眼角的泪痕，整理了下被子和枕头，安心的躺下了。

我欣慰的笑着说：“嗯，这才是你该做的，不过在睡觉之前，阿姨先给你测个血压，相信明天会有奇迹发生，做个好梦！”

走出病房，发现华华妈妈正在门后慌忙的抹着眼泪，尴尬的对我笑着说：“谢谢你呀！吴护士，我都听到了，我不担心自己会怎么样，只要华华好就行。”“不用谢，华华是个懂事的孩子，生活太苦，希望梦是甜的。”之后的每一次治疗，我都特别的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他那来之不易的睡眠。

2017 年11 月25 日，我清晰的记得这一天，接到了华华爸爸打来的电话，华华顺利的移植了他妈妈的肾脏，手术非常成功！由衷的替这个男孩、替这个家庭感到高兴！当华华再一次站到我面前的时候，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侃侃而谈，神采奕奕，就像那重获新生的蝶，正准备振翅飞翔！

我是一名儿科肾脏病房的护士，华华，他不是第一个，亦不是最后一个，他是幸运的。我们科除了收治像华华一样的慢性肾脏病，还收治肾病综合征、系统性红斑狼疮等一些慢性病，大多为学龄期儿童。这类孩子在医院治疗的时间比在学校学习的时间还长，甚至很多孩子早早的辍学，家长把大部分的精力花在孩子的治疗上，长期的消耗，变得疲惫不堪，生活上也变得拮据，因此这些孩子都过早的懂事。

我们每天奔波于各项治疗，忙于书写护理记录，习惯用医学术语交流。对于他们，你精湛的技术还不及一句夸奖他们的话来的温暖。美国医生特鲁多的一句名言让我记忆深刻，“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我们要将时间重新分配，将语言重新组织，用心去倾听，用爱去陪伴，让技术不再冰冷，让角色不再对立，给这些过早懂事的孩子们带来温暖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