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不到的HPV疫苗

敖瑾　 蔡佳雯　李美琪

医护人员在进行HPV疫苗接种前的准备。

家住广州的张雯发现，自家娃升初中开学前后，家长群里关于带娃去接种HPV疫苗的讨论突然热烈起来。“几个家长群里都有讨论，应该是孩子到了12岁的年龄，家长都想给孩子打，但很难预约上。”张雯之前在一篇文章里看到，世卫组织推荐的HPV疫苗最佳接种年龄是9 -13 岁。

26岁的李佳佳则一直在参加深圳每月一次的九价疫苗摇号，苦等幸运女神的垂青。

10月22日上午，深圳进行了今年第七次HPV九价疫苗摇号。根据市卫健委此前公布的数据，这次中签名额为8790个，比上期增加了2926个，号称“史上最多”。虽然总体看，每次摇號的中签名额都在增加，但因为申请人数也在增加，实际中签率一直维持在低位。今年7-9月，深圳HPV疫苗的摇号中签率分别为：1.8%、2.5%、2.5%。

李佳佳依然没摇到号，而这已经是她第17次参加深圳的HPV九价疫苗摇号了。

HPV九价疫苗摇不到号

截至目前，宫颈癌是唯一一个找到病因的癌症种类。研究显示，超过84%的宫颈癌由HPV，也就是人乳头瘤病毒感染引起。因此，具有预防效用的HPV疫苗，从诞生之日起就备受关注。

2006年，全球第一支HPV疫苗在美国获批上市，随即迅速在全球范围内推广。但直到十年后的2016年，HPV二价、四价疫苗才相继获批在国内上市。九价疫苗则于2018年在8天之内获得国家药监局的“火箭速度”审批通过。

这个月刚满26岁的李佳佳，是在两年前第一次知道HPV疫苗这个“新事物”的，还把相关科普视频转给了身边的朋友们。那时HPV九价疫苗刚刚在中国内地上市。她想去接种，但“觉得年龄还没到，不着急。”此后几年，朋友们相继在境外留学时完成了HPV九价疫苗的接种，而已经到了接种九价疫苗末班车年龄的李佳佳，这次依然没有摇到号，“现在是真的急了。”

今年一整年，李佳佳都在为HPV九价疫苗接种的事情焦虑。除了参加深圳本地的摇号，她还关注了东莞HPV疫苗的接种信息，但无奈“也是陪跑了半年，因为号经常会被黄牛抢光。”

还有半年就过了九价疫苗最晚接种年龄（深圳卫健委规定26.5岁之后就不能预约）的李佳佳说，自己“已经失望了”，但还是会继续参加摇号，“实在过了年龄还没摇到，就只能打四价了，或者去香港打，香港不限年龄。”

目前国内获批的二价HPV疫苗可接种对象为9-45岁的女性;四价为20-45岁的女性;九价疫苗适用于16-26岁女性。

三种HPV疫苗对全球最常见的高危型HPV-16和HPV-18有同等预防效果，但九价HPV疫苗涵盖的高危型别更广，达到7种，相比二价和四价疫苗，它对宫颈癌的预防效果提高了约20%，因此吸引了更多的接种需求。

接种意识的提高带来需求的井喷。尽管HPV疫苗已经在国内上市推广多年，但在家门口完成接种，对大多数适龄接种群体而言，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按照9岁至45岁的年龄范围推算，中国HPV疫苗的适龄接种女性可能超过3亿-4亿。据中商产业研究院数据，中国食品药品检定研究院2017年HPV疫苗的签发量为146万支;2018年为713万支;2019年达到1087.54万支。按照每人三针的接种程序，这些疫苗的供应远远不能满足实际需求。

张雯一直酝酿着带正值最佳接种年龄的女儿去接种HPV疫苗，但她到处打听后发现，“广州HPV九价疫苗根本没得抢，接种四价也得去抢”，“有妈妈推荐到香港打九价”。

学校开放预约学生通宵等号

带着对HPV疫苗供应量的疑问，南都周刊记者来到官方疫苗供应点之一，位于广州市天河区某街道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一位医生回忆道，上一次进口HPV疫苗（四价和九价）到货是在两个月以前，放出两天内就被约满。至于“什么时候才能再有供货”，他也不了解，“具体的货源情况只有直接负责苗库的区疾控中心才可能知道”。

为了满足高校师生的疫苗接种需求，北京一些高校的校医院开放了HPV四价和九价疫苗的注射预约。北京师范大学本科生关晴告诉南都周刊，2019年初学校医院开放了接种预约，她曾和许多同学一起，在疫苗提供初期通宵熬夜“守号”，但没想到，在决定“再等等下一批”后不久，学校就因为疫苗供应不足发布了暂停预约的声明。从开放预约到暂停预约，中间不过八个月。而直到现在，关晴也没能注射上HPV疫苗。

校医院提供疫苗预约的高校在中国只占少数，多数高校学生仍然只能通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预约HPV疫苗接种。去年寒假期间回东北老家完成接种的大三学生安然透露，由于疫苗供应紧缺，她不得不“托关系找人”，才免去了排队数月的等待，赶在开学前完成了注射。

“黄牛”声称800元代抢号

供不应求的HPV疫苗市场催生了瞄准“套利空间”的市场参与者，包括私立医院、排队“黄牛”、赴港接种中介。

相对而言，私立医院“抢到”疫苗的机会大些，但它的接种价格普遍比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高出1000元左右。以九价HPV疫苗为例，疫苗的进口采购价为1298元/支。在上海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接种的定价为1303.5元一针，诊疗费为3元，接种三支的总费用为3919.5元。而查询疫苗预约平台可以看到，私立医院的三针价格最高达到了5000元。

在电商平台上也有预约代订HPV疫苗的店铺，代预约服务接种三针的价格高达5000-6000元。卖家一般会让买家先下单缴费，然后再与买家沟通，之后才与医院预约，当然，预约成功的医院大多为私立医院。但很多时候并非花高价在这些店铺下单了，就能立刻排上队接种。在商品评论区，不乏下单4-6个月后，仍然没有收到任何医院接种通知的评论。

疫苗预约难还催生了“疫苗黄牛”。“黄牛”们借助软件在预约系统里抢号，实现“秒杀”。南都周刊记者辗转联系到广州一“黄牛”，他声称可以帮助在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预约疫苗，代抢费800元三针。

2018年11月，深圳九价HPV疫苗接种由“抢号预约”改为“摇号预约”。福田疾控工作人员当时接受媒体采访时称，“之前预约需要靠抢，服务器每次都崩溃，很多人花很多时间守着都抢不到，摇号就比较公平，避免‘黄牛风险，不需要花费时间守着去抢号。”

目前，深圳每个月会进行一次摇号，除了今年年初因为疫情影响有三个月摇号取消。从数据上看，自开启摇号以来，中签名额呈递增趋势。但参加摇号的人也在不断增加，所以中签比例还是维持在低位。在深圳卫健委员官方微博关于这次HPV疫苗摇号的帖子留言区，不乏关于从摇号开始就参加，直到现在已经快要错过接种九价疫苗年龄，也还没中签的评论。

由于内地九价疫苗长期货源紧缺，很多人选择多次往返普遍认为“货源充足、疫苗质量有保障”的香港进行注射。据界面新闻报道，每年内地约有200万人赴港注射HPV疫苗。

李佳佳的朋友梁莹就选择了在香港接种HPV九价疫苗。当时她通过中介预约了香港一家私人诊所的疫苗，三针疫苗接种下来一共花了8000多港币，这还不包含三次往返香港所需的费用。

南都周刊联系了给梁莹接种疫苗的私人诊所。对方称，目前可以寄送到家三针HPV九价疫苗，包邮4600元，还可帮预约买家所在地的护士上门注射。卖家声称，现在的价格是疫情影响下的亏本价。“现在是因疫情香港还没通关才这么便宜，以后到港接种肯定不会有现在的价格。”他还表示，也可以预约其在澳门的诊所接种，价格为8500元。

但该诊所的做法并不符合内地现行的疫苗管理条例规定。国务院于2016年4月修订的《疫苗流通和预防接种管理条例》规定，疫苗储存、运输的全过程应当始终处于规定的温度环境，不得脱离冷链，并定时监测、记录温度。条例第三十一条指出，任何单位或者个人不得擅自进行群体性预防接种。

北京青年报在2017年的报道中曾指出过HPV疫苗寄送到家后上门接种的风险。报道援引了一名疾控部门工作人员的观点：“这显然不符合疫苗流通接种的规范。平台很巧妙地避开了法律监管，让购买、运输的行为都由消费者来承担，那么相应的风险也自然落在了消费者身上。”

除了价格高昂，香港的HPV疫苗还曾被曝出现未获香港药剂业及毒药管理局批准注册的“水货”。有注射该疫苗的人士表示，自己在注射后身体出现红疹等症状。对此，香港政府建议，为保障所注射疫苗的质量和安全，应选择已在卫生署注册的机构进行注射。

資料来源：丁香医生

国产九价进入III期临床试验

即便是在公立医院接种，HPV九价疫苗的接种价格也不算“亲民”。

旧金山分校的妇科肿瘤系主任John K.Chan，在2014年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曾说：“价格确实还是一个问题，要知道，能负担起现在这个疫苗价格的人，往往不是最需要这个疫苗的人。那些不来做宫颈切片检查的，卫生条件不足地区的人才是真正需要的，但她们无力承担。”

但眼下，相比价格，更重要的也许还是获得疫苗接种的机会。

2019年，专注癌症领域的公共机构ICO（The Catalan Institute of Oncology）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宫颈癌已成为15-44岁女性第二常见的肿瘤，及第二大死亡原因。国际癌症研究署 2019 年的数据显示，中国宫颈癌新发病例近11万，死亡病例近5万。

某疫苗行业人士对南都周刊表示，九价疫苗的突然上市，必然导致市场供需的巨大矛盾。“疫苗制造工业的生产是非常谨慎的，厂商多采用在每年的产能预估上做一些略微增长的保守策略，整个产业链的调整更新，也需要时间慢慢进行。突然放开的巨大的中国市场，和供应商产能爬坡式的慢慢上升之间的矛盾，不是一时能解决的。”

而作为全球唯一的HPV九价疫苗生产商默沙东，不仅需要供给中国市场，还需满足来自全球的需求。在欧洲，一些国家正在推广两性接种HPV疫苗，这加大了对疫苗的需求。而香港已经将HPV九价疫苗注射纳入到香港儿童免疫接种计划，由卫生署到校为小学五年级女童免费接种疫苗。

2019年5月，默沙东曾表示将扩建工厂，旨在增加HPV疫苗的产量。但公司也对外坦言，要到2023年，公司的九价疫苗供应量才能增长到满足全球需求的水平。

目前，国内厂商正在积极展开HPV九价疫苗的研发，以满足市场需求。2006年以来，国内共有8家企业申报的17项HPV疫苗申请获批开展临床试验。今年年初，中国国家药监局批准首个国产双价（二价）人乳头瘤病毒疫苗（商品名为馨可宁）的上市注册申请，而其他各类疫苗也进入了临床试验阶段。

药物临床试验登记与信息公示平台显示，今年7月27日，上海博唯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重组HPV九价疫苗已进入III期临床试验。此外，厦门万泰、上海泽润生物、江苏瑞科生物等公司目前均有九价HPV疫苗处于临床试验阶段。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