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靖华,徐丽萍,钟杰
(安徽建筑大学 建筑与规划学院,安徽 合肥 230022)
向塘式聚落是中国南方地区一种常见的聚落类型。由于自然与人文的综合原因,这些地区的乡村经常建构水塘,并依托水塘建构建筑空间。在这些村落中,塘体不仅有洗涤、灌溉之功能,一般还有风水文化的意义。在江淮地区,向塘式聚落也有大量分布,主要分布于巢湖北岸面积约50 km2的半岛及外围地区。这一区域内,分布着大量以明初南方移民为始祖的传统聚落,被称之为“九龙攒珠”。“九龙攒珠”的语汇,采集自位于黄麓镇的张家疃村,该村坐落于巢湖岸边,传说是巢湖北岸最早的移民者——张元一所建(图1)。村落整体呈现圆形,外有环濠,村庄中部有一口圆形的水塘。在水塘的周围,地形起坡,民居绕水塘建立,形成燕窝状的围合。这一建筑空间,以水塘北侧的商业街为界限,形成南北两片,其中北片的年代相对较早,以张氏家族聚居为主。从西向东,大概有十余条巷道彼此平行,对准水塘。巷道整体呈东偏南30°。根据其中的建筑年代判断,是整个村庄发育最早的片区。片区内的民居有两个特点:一,建筑单体的规范性。民居建筑主体统一按三开间五架形式建造,开间约10 m,进深约7 m,装饰简单,风格朴素。其二,群体的完整性。主体建筑向通过外伸出两厢(两厢中部为十分窄小的天井)与前进院落联系。从而形成前后相连,可达10 余进的长龙状的民居群,长龙与长龙之间,挖掘排水明沟,“如遇到大雨,有九条水沟,滚滚直入门口塘,看起来活象九条龙在戏水,群众称此为“九龙攒珠”。[1]
图1 张家疃平面
“九龙攒珠”的整体空间格局,和明初严格的建筑制度紧密相联。一方面,北部原始片区单体建筑呈现比较明显的受洪武三年和二十六年建筑制度影响的痕迹[2]。另一方面,按群众指认的“九龙”所划出的原始片区,符合军屯聚落十甲、百户左右的规模要求[3],在其它一些疃中,也能看到这种原始片区的统一制式。如唐家疃村,排除西部明显的现代区域,东部原始聚落,长宽均为100 m 左右,巷道存9 条左右,形成非常规整的矩形平面(图2)。在洪家疃村,南部之原始部分,也和张家疃、唐家疃一样,近似方形。村口在清代文献中,称“九龙口”[4],说明“九龙攒珠”,就是本地区军屯聚落的制式。在严格遵循这一规制的军屯聚落以外,还有其它聚落根据地形变化,设计为扇环、扇形、石锁、或者折线形态。表明明代初期就开始建立的“九龙攒珠”,一开始就拥有较为成熟的技术积淀。
图2 唐家疃平面分析
由于巢湖北岸是典型的明代移民集聚区。因此,通过对于“九龙攒珠”最初建造者的研究,就可以推断这一技术传播的大致路径。根据前期的调研,本区域的移民主要来自于长江以南的江西和徽州地区[5]。徽州移民人口较少,其故乡聚落多靠山滨河而建。而江西移民则为本区域的主体。他们口述及文献记载的故乡分布在两个区域,其一位于鄱阳湖西岸的南昌、新建、丰城一带。另外一种,称自己的故乡在“江西瓦屑坝”。上世纪90 年代,葛剑雄等对该地区进行了研究,确认莲湖乡一个叫“瓦燮坽”的地方,就是这一古老的移民集散地[6]。这一区域,是鄱阳湖东岸湖中的一个圆形岛屿,当地也称莲荷山。和北方移民多称故乡来自“大槐树”类似,瓦屑坝是明代各类江西移民,甚至也包括一部分皖南移民口述历史中最常使用的故乡代称。从社会文化的层面理解,我们把以瓦屑坝为中心的鄱阳湖周边区域作为明代江西移民的总体故乡,那么“九龙攒珠”应该和这一区域的建筑文化的存在一定的承传关系。通过对航拍和实地情况的勘察,我们在鄱阳湖周边找到了大量的证据。
首先,在瓦屑坝所在的鄱阳县城(即饶州府城)以内,确实存在和“九龙攒珠”近似的建筑区域,并且年代更早。在县城西南角,有一个被称之为“九箭射东湖”的片区(图3)。根据乾隆《鄱阳县志》,片区内分三坊、九巷。每坊三巷,分别为魁辅坊:崇儒巷(即一条巷)、望湖巷(即二条巷)、通德巷(即三条巷);世美坊:迎晖巷(即四条巷)、大通巷(即五条巷)、全节巷(即六条巷);尊古坊:银台巷(即七条巷)、承流巷(即八条巷)、艮止巷(即九条巷)[7]。这九条巷道均呈东西走向,指向西侧城墙,城墙以外,是东湖水域。又据康熙《鄱阳县志》卷三《城池》一篇,鄱阳县的城市空间曾有过几次演变记录。最早的鄱阳县,从秦代到三国有扩建“按旧城,秦番君芮所筑,周七里,吴周鲂守郡,时山越负固,增修至九里三十步。”这一规模保存在北宋灭亡,至“宋建炎初,舒贼刘文舜寇饶,知州连南夫缮治御之,绍兴水坏,史定之修增至十二里”。根据对鄱阳县城地理特征的研究,该城三面临水,北侧对山,区域范围比较有限。如从北侧芝山开始算起,则将南部所有陆地包括,也只得南宋所围合的6 km 左右的区域范围。如以芝山为边界,向南部扩展约4.5 km 的圆形区域,则今“九箭射东湖”的片区,都在城墙以外。这一区域在唐宋时期,应该属于城市近郊的一个居住区。
对于这一推测,有几方面证据也可供佐证。一方面,对于这个片区的建立,地方上流传多个版本。有些带有神话色彩[8],但都指向在北宋中期范仲淹主政时进行的城市管理活动。其二,我们发现,九条巷所处片区,空间秩序十分严整,和里坊制空间形态比较一致。和周边对比容易发现,这一区域的空间肌理和周边区域有较为明显的差异,可以推测它的形成应该不同于鄱阳县其他区域。其三,从“九箭射东湖”的语义以及诸如“望湖巷”、“迎晖巷”的名称,可以明显的发现“九箭射东湖”所描述的城市景观,必然是未被城墙所阻隔之前的空间环境——换言之,必然是先有空间,再有传说,再有城墙。联系南北宋之交鄱阳的城市建设和拓展,可以推测“九箭射东湖”的建立时间,应该和传说中的北宋中期,时间相差不大。这片区域,当时可能是邻水的村落,后来慢慢发展一个“不独农桑别有营”[9]的一个近城地区。随着两宋间的商品经济发展,人口十分稠密,慢慢的里坊化。我们将“九箭射东湖”的语言和“九龙攒珠”进行对比,会发现,二者无论从语义结构上,还是空间特征上,都存在非常明显的同源性关系。
图3 “九箭射东湖”区域平面分析
不仅如此,在“瓦屑坝”移民所分布的其他区域,我们也能发现这种建筑文化和“九龙攒珠”的联系。根据族谱所记录的地点,我们在鄱阳湖西侧南昌县、新建县、丰城县所在的赣抚平原地区,发现了不少创立自宋元时期,形式和巢湖“九龙攒珠”十分近似的村庄。它们面向水塘,建筑单体基本都为三开间,有些民俗符号和语汇也十分类同。不仅如此,区域内的向塘聚落还具有和巢湖“九龙攒珠”一致的多种平面,如方形聚落(如丁坊袁家村、同田村),扇形聚落(岗上镇侯家村),圆形聚落(尧岗村)(图4)[10],它们的分布十分密集。正如前文所推测的,作为一种十分成熟的聚落空间设计方法,以瓦屑坝为中心的鄱阳湖区域的向塘聚落(包括“九箭射东湖”),在明代以前,就在鄱阳湖流域十分成熟了。研究这一区域的人口来源,会发现一些家族从汉代开始建立,到唐宋时期,逐步走向稳定。以丰城的家族为例,该地区从西汉元康元年至元寿二年,有雷、谢、杨、张四姓先后由外地迁来丰城境内居住。东汉时,有邹、曾、徐等姓先后从外地迁居本县。至魏晋南北朝时,增加孙、罗、朱、傅等姓,隋唐时,全县人口姓氏则发展到80 多个[11]。而村落发展在唐宋以来达到高峰,如《丰城吴氏总谱》列举了丰城境内的100 个吴氏聚落,它们广泛的分布于境内各片区域。在这100 个聚落中,以泉港镇塘坊最早,祖先自唐乾符七年由高安龙山东岭迁来。其后吴氏在本地区逐渐增多。北宋产生了4 个村落,南宋产生了13 个村落,元代产生了15 个村落,明代最多,产生了35 个村落,清代继续稳定增加,产生村落20 个[12]。江西中部的向塘聚落文化,应该是汉代以来区域建筑文化逐步发展演进的结果。
图4 尧岗村平面(资料来源:google earth 遥感图片)
对于这一发展过程,我们可以从向塘聚落的两方面信息加以分析。首先:本区域向塘聚落所面对的水体存在演化的迹象。虽然目前发现的赣抚地区宋元以来的村庄,已采用了十分典型的半月形水塘。但区域内仍有相当一部分村庄,面对自然河流而建。由于人类的早期聚落,从数千年以前的新石器时期开始,就已经频繁的利用自然河流(有些则利用自然河流形成环濠),因此这给我们提供了一种思路,即:向塘聚落的塘体可能和自然河流之间存在某种密切关系。二者之间可能存在着形式或者意义上的先后发展关系。其二,从向塘聚落的建筑空间特征来看。无论是在鄱阳湖区域,还是在鄱阳湖以外的各种衍生聚落(包括“九龙攒珠”)在内,其主体建筑空间,仍未摆脱高度防御性的影子。这种防御特征体现:一,典型的方形向塘聚落往往通过严格的里坊空间划分(包括坊门设置等),以及十分标准化的,彼此接搭的建筑空间,形成十分密闭的建筑空间。这种建筑空间在关闭坊门之后,形成天然的堡垒。一部分屋顶建筑空间的联合,也形成了十分有效的顶层建筑平面,从而构成了从下到上的两种层级的两重建筑防御系统。二,一些向心的聚落在扩展过程中,存在着以防御为中心的渐次扩展模式。即,以某个具有防御性的建筑空间为核心,逐步向外拓展出其它具有防御性的空间。从而形成多圈层的,同心圆式的生长。较为典型的如湖北大冶的水南湾村,在水塘北侧的“九如堂”之外,形成了多个围墙半环绕结构(图5)。其中第一道围墙,“墙高4 米,厚约0.4 米,成方形设计,四边对称,三道围墙全长约800 米”,在这道围墙之外,后世子孙在其周围继续繁衍,并采取类似方式,连续在内面建了两道围墙,形成完整坚固的围墙系统[13]。水南湾的空间结构和张家疃等村环壕内的“燕窝型”的扩展模式,本质上说,都是一种以防御为总体思想的空间拓展模式,它们提供了一种向塘聚落祖型的新的思考角度。即:向塘聚落可能是从一种高度闭合的防御空间开始发展演化,这个防御空间在历史的某个时期,具有和流水依存的特点,后来在彼此共同的过程中,慢慢从与流水依存发展到与池塘依存,最终形成了向塘聚落的稳定形式。
图5 水南湾村平面(资料来源:google earth 遥感图片)
在赣抚平原以外,一部分在空间上相对独立,但文化上存在影响的区域,其聚落中的文献资料,能够提供这一发展演化过程的相关证据。这些材料主要采集自溧水县晶桥镇境内的一些村庄。溧水县位于江苏省南京市,区域农业发展历史悠久。最早属秦水故地属会稽郡溧阳县,清代属江宁府。它的地形地貌和巢湖北岸及大冶比较相似,西部为石臼湖,东侧则为略呈环形围绕的清洪山山脉,河流从山脉而下,蜿蜒进入石臼湖中。从山脉直至湖边的丘陵、岗地和围田区,遍布着各种农业村庄。和赣抚平原相比,这一区域的向塘聚落有两个共性,第一创建的年代十分近似。溧水地区的人口和江西中部类似,从汉末开始迁入,中间陆续加入其它移民。有人对溧水等地的家族做过统计,发现从永嘉之乱以来至唐宋都有分布。“从我们所看到的家谱中,最早迁溧的是方边及开泰村的张姓,于东晋咸康四年(公元338 年)先迁句容戴亭,后分支迁徙溧水”,此外,“尤其是南宋从河南、河北、山东迁入的最多”[14],第二其形态也分为两种,一种依水流而建,如创立自南宋的环步岗村。一种是开挖独立塘体的聚落,如碧山里、西宋等村。无论哪一种,它们的总体空间结构和巢湖或鄱阳湖的向塘聚落并无太大不同,都建立南北朝向的巷道,彼此平行,类型上高度一致。但彼此之间距离较远,特别是江西与溧水中间相隔徽州地区,这一区域,向塘聚落的分布较为稀少。溧水的向塘聚落,在一定意义上具有独立发展的态势。
不过,溧水聚落的族谱却能为理解赣抚聚落发展的动力提供重要参考和关键思路。我们从晶桥镇地区的族谱中发现了四幅图像,可以明显发现一些虽然混合,但极有启发意义的形象。这四幅图像分别为编修于1908 年的《环步岗陈氏宗谱》的白石园村图二幅、里佳山村图一幅以及编修于1924 年的邵村《富春孙氏宗谱》的“大陇前后阴阳地图”。这几幅图画为我们研究向塘聚落的起源,提供了一些有趣的信息。
第一种信息,笔者称之为“堡垒与流水建立阶段”的图像。以《白石田居别墅之图》(图6)和《白石园图》为代表(图7)。陈氏是南宋移民,其始祖为随高宗南迁之官僚集团的一员,“迁溧之祖则为四十七世讳嘉贵者。贵缘从弟嘉善为溧水令,故从宋高宗南渡之任邸,未几,会善殁于官,遂携犹子卜居于溧南环步港之善地,躬耕农桑,因世其家,迄今六十有三世。图中显示的聚落或园林均为陈氏后期从环步岗发展而来。它们都呈正方形,其中白石田居内部非常严整,有横向和纵向建筑多列,堡垒朝向流水,但外部有严密的围合。对流水的处理,通过两座桥梁,一左一右,加以分限,构成和堡垒中轴对称的内部水体。白石园内部有亭台楼阁,对流水的处理十分类似。
图6 白石田居别墅之图
图7 白石园图
第二种信息,笔者称之为“堡垒与池塘建立联系”的图像(图8)。采自《陈氏里佳山基址之图》。里佳山是“陈氏石屋公之别墅”,它也是一个封闭的正方形堡垒。堡垒依水而建。根据《陈氏石屋公卜筑里佳山基址图记》,“于此可佳之里,遂抅一宅,门堂楼室,作百余楹,极其华美。面錾石楹一池,旁为左右两关,极其巩固。砌石桥,以锁南注,济濑阳之通衢,作石坝,用涨北流,溉西畴之沃壤。列乡市,以通贸易,广赒恤,以敦仁风。”堡垒内部有三列建筑,排列整齐,周围高墙围合,整个堡垒面向一口半月形水塘。在临塘的边界两侧,建有两阙。两阙高出主体聚落高度。总体功能,是融合了居住、经济、防御为一体的小城堡。
图8 陈氏里佳山基址之图
第三种信息,笔者称之为“开放的村落和水塘、流水关系”的形象。该图像出自邵村孙氏的《大陇前后阴阳地图》(图9)。孙氏是汉末移民。“花犇孙氏,原出东吴,吴并于晋室。北迁居河南固始之枣林村,传数世,至逸公,行五十,后世称为五十公者也,见中原鼎沸,不可久留,还归江东丹阳之浒而居焉。地名花犇,是为花犇孙氏之始祖。”该图像反映的是该族后期聚居的某村情景。南部面向河流,前有“宗塘”,宗塘以北,有建筑围绕。中间有“祖祠”,祖祠周围有四条巷道,分别为官巷、巷、井巷、大巷。和祖祠堂朝向完全一致。我们仔细对比上述三种信息。会发现,如果暂不考虑这四幅图像记载的家族聚落的起源时间,则会明显发现,由于本地区的各时期族群长期混合发展,导致一些非常古老的建筑形象在后期文献中残留并混合,从而形成了无论在文本还是现实中都很难发现的“溧水江南建筑”。
图9 大陇前后阴阳地图
为了核实这些建筑形象的可靠性,笔者对白石园,里佳山进行了调查。发现现实存留的建筑空间,基本无法和图形相统一。或者巷道并不规整(白石园),或者堡垒的边界根本无从看出(里佳山)。笔者判断,白石园、里佳山图,与其说是制图者对现实的美化,毋宁说,它们是类似《俞氏家谱·黄公府事略》中的《吴郡康城地域图》那样,非常巧合性的保存了一些古老家族发展过程中的珍贵的历史信息。特别是,这几张图中所绘制的极为典型的双阙形象、闭合的围墙,和中原和部分南方地区在明器或者画像石中发现的汉末堡垒建筑——坞壁是完全一致的(图10)。联系永嘉之乱中,大量的北方移民南下的历史。这种形式的残留不难理解。刘华祝曾对坞壁有过详细的考证,认为“壁”早于“坞”,“从先秦时期就已出现”,“《周礼·夏官·量人》:‘营军之垒舍’,郑注:“军壁日垒”,孙治让《正义》:‘军所止之处,则外币为壁垒,又于垒中为馆舍。’”[15],而坞的含义犹如“壁”,也是小型的军垒,“营居曰坞,一曰库城也。”[16]一开始,坞壁为国家军事设施,多为四方形,在边疆地区十分常见。至两汉之际,伴随农民起义的爆发,豪强地主纷纷自建营垒,用以防御,从而使坞壁从军事向民用方向转化:“豪人之室,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17]从各种史料来看,这种封闭的,集合了诸多功能的坞壁到东汉时已非常普遍。
图10 广东广州动物园汉墓出土坞壁
这种在北方十分常见的聚落形式。后来伴随在永嘉之乱的人口南移而迅速南下。史载,“永嘉之乱,百姓流亡,所在屯聚。”[18]又如敦煌石室本《晋纪》记载:“中夏残荒,堡壁大帅,数不盈册,多者不过四五千家,少者千家、五百家。一从几百到效千家。”谭其襄先生对本区域的人口曾有过统计,“其中来自北方诸省者,以山东占绝大多数(十五侨郡、三十九侨县),河北次之(一侨郡、五侨县),河南、山西、陕西又次之(河南一郡、二县,山西三县,陕西一郡、一县),独甘肃无”,而上述移民又分为几个批次,花犇孙氏所称之元嘉二十八年,是年“鲁爽兄弟率部曲来奔”,“凡六千八百八十三人”,同年,“徙彭城流民于瓜步,淮西流民于姑熟,合万许家”[19]。这些南下人口所建立的聚落,最初必然采用坞壁的形式。这是因为:一,一种较为成熟的普遍性的聚落建筑方法,所携带的技术与思想,必然在一定时期内存留。其二,对于刚刚进入并不熟悉的南方,尚未解除安全隐患的北方移民来说,只有邬壁这种适合防御,又有利于保护家族和人口的聚落才能长期建立。但从上述两方面可以推测,封闭的坞壁聚落,在本地区曾经应该十分流行,并对本地区的聚落发展有过十分明显的影响。
除了上述文献透露的信息以外,对于永嘉移民南下过程中,将北方建筑的形式和符号带到南方的说法,其实在客家移民聚居的地区其实也流传甚广,不过,对这些区域的聚落尚未有更深的调查研究,同时学术界对于客家移民的真实来源也尚存一定的异议,在发现更多的材料之前,笔者尚不打算马上给邬壁和各种南下移民的聚落之间划上完全的等号。但综合上述信息,有一定是可以肯定的:就是无论从溧水还是江西中部的人口发展序列来看,永嘉移民和向塘聚落的发展之间,都存在着某种很难摆脱的关系。向塘聚落中所具备的各种空间特征,符合中原地区周代以来逐步发展的中轴对称、内外分别的建筑空间思想,而向塘聚落的多种模式里的防御性要素,又与永嘉移民所普遍采用的聚落形态之间存在明显的对应关系。在巢湖北岸的移民村落刘家疃中,《刘氏宗谱》有一段话,描述了他们始祖从永嘉以来的迁移过程:
“我祖系陶唐之裔,居彭城郡,历三代已及于秦,千有余年,直东晋之末,五胡之变,播迁于江西广信之紫溪,世治清平,耕读为业,迨至元末明初,干戈扰攘,流离散漫,再迁于金斗郡”。
我们即以这段文字所描述的迁移路线为中心,谨慎的推测汉末以来长江中下游向塘聚落向“九龙攒珠”的发展演化,可能经过了以下几个关键阶段:
第一阶段:邬壁南下,与南方环境简单适应。这一阶段集中于永嘉移民南下前后,这一阶段中,邬壁尚未开始真正南方化的过程。即便和南方环境有初步的接触,出于特殊的安全考量,其空间形态不会发生本质的变化。
第二阶段:邬壁初步南方化,封闭的建筑空间逐步与水流相靠近,这一过程发生于永嘉以后。在安全形势相对稳定的情况下,部分环壕可能逐步为流水所取代。由于环境的不稳定,外部的围合尚未突破,建筑空间未发生明显演化,这一阶段的后期,伴随北方家族的南方化过程,建筑和水流的关系更加密切,水流的文化意义凸显并加强。这个阶段可能在唐宋之际结束。里佳山和白石园的几张图可能部分代表了这个阶段的情况。
第三阶段,伴随着宋代以来社会的发展。较为开放的建筑空间、独立的向塘空间和联系性的巷道的慢慢形成。聚落空间和水塘的整体性关系形成。也就是赣抚平原的向塘类型以及“九箭射东湖”的城市片区的形成时期。
最后一个阶段是通过明初移民活动,向塘聚落和“九箭射东湖”的建筑文化一起向周边地区发展,并逐步地域化过程,也就是巢湖北岸“九龙攒珠”的建造和发展阶段(图11)。
这几个阶段大约跨越1700 年左右。其中永嘉之乱至唐宋之际可以视为向塘聚落的孕育期,大约跨度600 年。从北宋至元末,为向塘聚落诞生期,大约跨度500 年。明清两代至今,为向塘聚落的成熟期,大约跨度600 年左右。
图11 坞壁到“九龙攒珠”的演变过程推测
综上所述,根据目前掌握的文献和建筑资料,结合历史上人口变迁的总体趋势。我们可以大略梳理巢湖北岸“九龙攒珠”型聚落在上千年时间内发展演化所经历的总体阶段和大致脉络。作为一种极具地域色彩的传统聚落空间,“九龙攒珠”反映着南方建筑文化在明代移民活动中的传播,更反映出中国传统聚落与古代社会在发展演化过程中的互动关系。在这一互动过程中,中国社会经历了从中古时期的集团式、贵族式,到近古时期的家族式、开放式的发展演变,而汉末由北方传播的邬壁也经历了逐步向南方向塘聚落的演变过程。作为这一发展演化过程的晚期形态,“九龙攒珠”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