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上”地理位置考实

2020-01-07 23:49鹿习健
关键词:秦汉白鹿原长安

鹿习健

(西安市临潼区秦东陵文物管理所, 西安 710600)

“霸上”是长安(今西安)东部一处军事要地,秦穆公改滋水之名而为“灞水”,这当是“霸上”取名之源,本意是“灞水之侧”或“灞水之畔”[1]。对“霸上”的地理位置,历代史书所载不尽相同,今学者亦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归纳起来大致分为四种:其一,马正林、谭其骧、足立喜六、王化钧、王翰章等认为“霸上”在白鹿原[2-6];其二,李健超[7]、王学理[1]、李恭[8]等认为“霸上”在秦汉灞桥东部(灞桥区新筑);其三,张海云、石隙生等认为“霸上”在秦汉芷阳故城附近(临潼斜口油王村)[9-10];其四,辛德勇、石维娜等认为历代“霸上”的地理位置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它是随着长安城交通结构的变动、尤其是灞桥的南迁而更徙的[11-12]。

研究“霸上”的地理位置及其变迁,首先需要对正史中有关“霸上”的资料进行收集,查找其间接提供的地理位置线索;其次,从古代历史地理论著中收集有关“霸上”地理位置的记载进行分析;最后,结合今考古发现确认的“芷阳城”“霸城”“霸陵城”及历代“灞桥”位置来进行印证,三者不可偏废。本文以时间为轴线,用同时期正史、地理志和考古材料综合考证各个时期“霸上”的地理位置。

一、秦汉“霸上”地理位置考

秦时“霸上”见于《史记·白起王翦列传》:“于是王翦将兵六十万人,始皇自送至霸上。”[13]2340这也是文献中对“霸上”的最初记载。秦末,汉高祖曾驻军“霸上”,“沛公兵十万,在霸上”[13]311。至王莽篡汉,发生在“霸上”的重要历史事件不绝于史书,但皆未明载“霸上”地理位置。现以成书于两汉时期的《史记》《汉书》等原始文献为基础,剥离后世“注解”来看,有关秦汉“霸上”地理位置线索的记载为以下四条。

“鸿门下”与“霸上”的相对距离。《史记·项羽本纪》:“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13]314按其所载,“鸿门下”与“霸上”相去四十里(约16 632米)(1)参见杨生民《中国里的长度演变考》(《中国经济史研究》2005年第1期)。秦汉时期一里约为415.8米,本文中的距离计算均以此为标准。。马正林先生曾考证“鸿门”就是新丰镇东南的鸿门堡(今西安市临潼区鸿门坂博物馆所在地)[14]。鸿门堡在戏河西、新丰故城东,与《史记》“戏西鸿门”、《水经注》“新丰故城东三里”所载相符,是为“鸿门”无误。“鸿门坂”东接“新丰原”,那么“鸿门下”的“下”无论是作“北”还是“地势较低的一侧”均指“新丰原(鸿门坂)”以北至渭河之间地域,而且目前在新丰故城以东至戏河西岸已发现大量秦汉文化遗存,有铜门楣、(战国末期)列国货币等[15],发现文物与历史事件“鸿门宴”发生时间相当,“鸿门下”当为此地(坐标N34°26′11″;E109°16′12″)。以此地为基准点,用“四十里”距离为半径向西测距,大体在灞桥区新合三义庄—临潼区西泉郭王村—灞桥区新筑冷冻厂—临潼区斜口马斜村一线。

“霸上”与“咸阳”“芷阳”之关系。《史记·高祖本纪》:“汉元年十月,沛公兵逐先诸侯至霸上……乃以秦王属吏,逐西人咸阳……乃封秦重宝财物府库,还军霸上。”[13]362这表明“霸上”在秦咸阳城以东。《史记·樊郦滕灌列传》载:“因复奉车从攻南阳,战于蓝田、芷阳,以兵车趣攻战疾,至霸上。”[13]2665所载刘邦进军路线是:武关—晓关—蓝田北、灞河东某处—芷阳—霸上,秦芷阳城在今临潼斜口油王村,位于灞河以东,表明“霸上”与“芷阳”虽非一地,但距离很近且必在灞河以东,刘邦并不曾进军白鹿原。

“霸上”与“曲邮”之关系。《汉书·张陈王周传》载:“上自将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良僵起,至曲邮。”[16]2035刘邦征伐英布时张良因病不能送至“霸上”,只送至官道邮亭——“曲邮”,推知“霸上”应在“曲邮”附近。秦汉“曲邮”地理位置大体在今临潼区废昌陵北的陈村、温家寨一带(坐标N34°21′46″,E109°06′21″),在《三辅黄图》等文献中又称其为“步昌亭”。“步昌亭”应是“曲亭(曲邮)”本名, “曲亭(曲邮)”或是因位于道路转曲之处而后起的异名[17]。

“霸上”与秦汉函谷道、武关道、蒲关道之关系。秦汉时期,长安城东出大道主要有三条:函谷道、武关道、蒲关道。经文献分析可知:首先,“霸上”不能直接位于轵道、函谷道上。《汉书·五行志第七中之上》载:“高后八年三月,祓霸上,还过枳道,见物如仓狗,檝高后掖,忽而不见。”[16]1397西汉轵道为长安城东出大道,过霸河后经霸城(今谢王庄、郝家村一带)向东[18]。《水经注》亦载:“霸水又北迳枳道……吕后祓除于霸上,还见仓狗戟胁于斯道也。”[19]458表明从“霸上”返回长安途中要“还过枳道”——即途经轵道,若“霸上”在“枳道”上则不必“还过枳道”;又《史记·项羽本纪》载,“从郦山下,道芷阳间行”[13]314,明载刘邦循骊山北麓小道回军,若“霸上”位于函谷道,刘邦即可沿“大道(函谷道)”直接回军而不必绕行骊山“小道”。其次,“霸上”控制着函谷道和武关道。《汉书·张陈王周传》:“亚夫即发,至霸上,赵涉遮说亚夫曰……将军何不从此右去,走蓝田,出武关,抵雒阳,间不过差一两日,直入武库,击鸣鼓。”[16]2059最后,“霸上”与蒲关道无涉,汉景帝前元五年(公元前152年)建“东渭桥”以前,蒲关道由高陵经中渭桥至长安,而“东渭桥”修筑后蒲关道西来至此便分两道入长安:一是西走咸阳,过中渭桥,即汉文帝入长安即位路;另一条即到达阳陵,过东渭桥,此道基本为一直线,较之前者走直角的中渭桥路更为便捷[20]。2012年,西安未央区草滩镇翠湖民居东侧青海武警总队干部家属院建筑工地发现有古桥桥桩,命名为“王家堡古桥”。古桥所连道路北通阳陵,南与长安城宣平门东出大道相交,从地理位置、年代及规模来看它应是汉景帝所建东渭桥[21]。表明汉初蒲关道确由阳陵经灞河西岸的“东渭桥”或“中渭桥”南入长安。那么秦汉时期“霸上”只能位于函谷道、武关道两条大道的中间地带。

综合以上分析可知,秦汉时期“霸上”具有以下特点:一是大体在灞桥区新合三义庄—临潼区西泉郭王村—灞桥区新筑冷冻厂—临潼区斜口马斜村一线上的某点,且不能直接位于函谷道上;二是能控制函谷道、武关道且距“芷阳” “曲邮”皆近。经历年考古调查、发掘资料印证,符合以上两点且有大量秦汉文化遗存的区域只有铜人原西偏北部(坐标N34°20′04″,E109°09′16″),此地有秦东陵、秦芷阳故城、汉霸陵邑、地窑村汉墓等秦汉文化遗存(2)参见《中国文物地图集·陕西分册》。,且在函谷道、武关道之间,距鸿门堡16公里(约相当于秦汉40里),距秦芷阳城遗址1.6公里、距“曲邮”5公里,当是秦汉时期“霸上”所在。

二、汉末至南北朝“霸上”地理位置考

(一)“三家注”分析

东汉末年至南北朝时期文献对“霸上”地理位置有确切记载——即“应劭曰”、《水经注》和“《庙记》云”。

东汉桓帝时期学者应劭对当世“霸上”地理位置有明确描述,今存两种“应劭曰”:一是《汉书·高帝纪》:“沛公至霸上。应劭曰:霸上,地名,在长安东三十里,古曰滋水,秦穆公更名霸。”[16]23《史记·集解》《汉书注》《资治通鉴》等与此相同。二是《水经注·渭水》:“应劭曰:霸,水上地名,在长安东二十里,即霸城是也。”[19]462存有两种不同距离记载是因东汉、北魏“里制”长度不同,现以汉长安城宣平门(今未央区青门口村西)为基准点依“三十里(约12 000米)”向东测距,即在灞桥区新筑陆旗营一带(“霸城”遗址所在地),那么《水经注》与“应劭曰”所述“霸上”均指“霸城”。郦氏为证明“霸城”就是“霸上”还专门用刘邦逃归路线的距离进行分析对证,《水经注》载:“自新丰故城西至霸城五十里,霸城西十里则霸水,西二十里则长安城。应劭曰:霸,水上地名,在长安东二十里,即霸城是也。高祖旧停军处,东去新丰既远,何由项伯夜与张良共见高祖乎?”[19]462在驳斥郭缘生《述征记》后郦氏明言“霸城”就是“霸上”。今认定“霸上”在“灞桥东部”的学者皆依此段记载。但《水经注》又载:“霸水又左合浐水,历白鹿原东,即霸川之西,故芷阳矣。《史记》秦襄王葬芷阳者是也。谓之霸上,汉文帝葬其上,谓之霸陵。”[19]456认定“霸上”在白鹿原或“芷阳”者皆从此段记载。现从白鹿原地理位置和文献传抄皆可见此段记载确有讹误:“《三秦记》云:白鹿原东有霸川之西坂,故芷阳也。”[22]又《水经注》载“皇甫谧曰:秦庄王葬于芷阳之骊山,京兆东南霸陵山”[19]458,可知西晋学者皇甫谧已将白鹿原上的“汉文帝霸陵”和“芷阳坂”上的“秦芷阳陵区”混为一谈,皆放在灞河西岸的白鹿原上,郦氏《水经注》只是继续沿袭了皇甫谧的讹误。考古调查、发掘已证实秦芷阳城、(骊山)芷阳陵区、汉霸陵邑均在今灞河东岸铜人原(芷阳坂)[23],仅有汉文帝霸陵位于灞河西岸白鹿原,是为“京兆东南霸陵山”或简称“霸陵”。按“秦襄王葬芷阳者是也,谓之霸上”“秦芷阳宫在霸上”表明郦氏此段本意实为“芷阳陵区”、“秦芷阳(城)”一带是为“霸上”。而同时期“《庙记》云:霸城,汉文帝筑。沛公入关,遂至霸上,即此也”[13]362。“(正义)《庙记》云:霸陵即霸上。按:霸陵城在雍州万年县东北二十五里。”[13]2074-2075两段记载的本意仍是指汉文帝“霸陵邑(城)”是“霸上”而非汉文帝陵墓(霸陵),这在颜师古“按”中已作说明。汉文帝“霸陵邑”承袭秦“芷阳乡”而来,同在灞河东岸“芷阳坂”上,可知“《庙记》云”所述“霸上”就是《水经注》所述“芷阳”。

经分析可见,“三家注”中载有两个不同的“霸上”——“霸城”和“芷阳”,且从《水经注》中对“霸城”即“霸上”论证反映出当世学者已不知汉高祖驻军的秦汉“霸上”地理位置所在,故此郦氏才不加详辨地“广征博引”,但其自相矛盾记载却引起严重的混淆。

(二)史书所见“霸上”地理位置线索分析

除“三家注”外,正史中能提供“霸上”地理位置线索的主要有以下两条。

“霸上”与白鹿原、灞河之关系。《晋书·桓温传》:“温军力战,生众乃散。雄又与将军桓冲战白鹿原,又为冲所破。雄遂驰袭司马勋,勋退次女娲堡。温进至霸上……军粮不属,收三千余口而还。”[24]2571表明白鹿原与“霸上”并非一地;《晋书·王猛载记》:“猛曰:公不远数千里,深入寇境,长安咫尺而不渡灞水,百姓未见公心故也,所以不至。”[24]2930《魏书·司马聃》:“初,温次灞上,其部将振武将军、顺阳太守薛珍劝温径进逼城,温弗从,珍以偏师独济,颇有所获。”[25]2100桓温“不渡霸水”、太守薛珍“独济”灞水表明桓温驻军的“霸上”在灞河以东。

“霸上”与武关道、潼关道、蒲关道之关系。“霸上”控制着武关道、潼关道(函谷道),史有明载。《晋书·桓温传》:“(桓温)别军攻上洛,获苻健荆州刺史郭敬,进击青泥,破之。”[24]2571桓温自青泥关攻入关中后驻军“霸上”,说明“霸上”控制着武关道;《周书·文帝纪上》:“八月,齐神武袭陷潼关,侵华阴。太祖率诸军屯霸上以待之。齐神武留其将薛瑾守关而退。”[26]13说明“霸上”控制着潼关道(函谷道),故在此专谈“霸上”与蒲关道之关系。辛德勇先生曾据《弘明集》推定“蒲关道”与其他两路均汇于“霸上”(3)参见辛德勇《论霸上的位置及其交通地位》(《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5年第1期)。《弘明集》载:“近姚略叔父为晋王。于河东蒲阪古老所谓阿育王寺处。见有光明。凿求得佛遗骨。于石函银匣之中光曜殊常。随略迎都。于霸上比丘今见在新寺。由此观之。有佛事于齐晋之地久矣哉。”,但《弘明集》并未详载“舍利”入长安的确切路线,从蒲坂至长安亦可绕经潼关循潼关道(函谷道)至“霸上”入长安,仅凭此段记载难以确定“霸上”位于三路交汇,且其推定“三路交汇”于“霸上”的关键是在灞河入渭处以东存在“东渭桥”,但魏晋南北朝时并无“东渭桥”,原因有三:首先,在王家堡古桥发现以前,学者多据高陵耿镇唐东渭桥遗址和《高陵地方志》推测历代“东渭桥”均位于灞河东岸(高陵耿镇),但王家堡古桥的发现证明西汉东渭桥实在灞河西岸,否定了原有推论;其次,《三辅决录》《三辅黄图》《水经注》等文献对便门桥(西渭桥)、渭桥(中渭桥)、灞桥沿袭使用记载详实且均已被考古工作证实(4)参见梁云、游富祥《汉渭河三桥的新发现》(《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3年第4期)。,却皆不载“东渭桥”,这绝非文献“失载”而是说明该时期并无“东渭桥”,且今在耿镇唐东渭桥遗址以南渭河故道上亦未发现同时期古桥梁遗迹;最后,从正史文献分析亦可推知“东渭桥”不应存在,否则无法合理解释一些历史事件。《资治通鉴·晋纪》载:“王镇恶请水军自河入渭以趋长安,裕许之。秦恢武将军姚难自香城引兵而西。香城在渭水之北,蒲津之口。恢武将军盖姚秦创置。镇恶追之;秦主泓自灞上引兵还屯石桥以为之援……难奔长安。”[27]3708后秦“香城”失守后晋军循蒲关道进攻长安时,姚泓随即放弃“霸上”退守灞河以西的石桥(饮马桥)并布置渭北“泾上”防御线,若存在“东渭桥”使三路汇于“霸上”,姚泓便可在灞河以东“霸上”迎战晋军而不必退兵灞河以西;《周书·文帝纪下》载:“东魏遣其将司马子如寇潼关,太祖军霸上,子如乃回军自蒲津寇华州,刺史王罴击走之。”[26]21在获悉周太祖驻军“霸上”后司马子如从潼关改由蒲关道攻长安,希望能从渭河北岸避开周军主力以达到突袭长安的目的,如果存在“东渭桥”使三路汇于“霸上”,那么司马子如终将面对周军主力而无需绕行改道。经以上分析可知,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蒲关道、潼关道(函谷道)与秦汉时期走向大致相同,即两路基本平行的循渭河北、南岸向西直入长安,此时蒲关道途经“渭桥”而潼关道(函谷道)途经“灞桥”。位于灞河以东的“霸上”仅是控制潼关道(函谷道)和武关道的军事要地。

经分析正史文献可知,汉末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霸上”位于灞河以东且控制着潼关道(函谷道)和武关道。

(三)地区文化遗存分析

经文献分析后可见,“三家注”所载“芷阳”和“霸城”均能控制潼关道(函谷道)和武关道,孰是孰非还需结合地区文化遗存进行分析。

“芷阳”。1982年,张海云调查、试掘了临潼区韩峪乡油王村西、南两处地点,出土了菱形纹、方格纹砖、内麻点纹瓦、云纹瓦当、文字瓦当、“芷”字陶文器物残片、五铢、货布、铜铁箭镞、铁质农具等文物[28]。该地当为“秦芷阳城”“汉霸陵(邑)城”遗址所在区域,调查所见两汉及新莽时期文物表明霸陵城至多沿用到新莽时期。此外,在“芷阳(霸陵邑)”附近亦有大量秦汉文化遗存,油王村东1.5公里处是“芷阳陵区(秦东陵)”、北1.5公里是窑村汉墓(汉初),根据历年来调查及农民取土过程中暴露的墓葬情况看,铜人原顶一带墓葬多为战国时期或稍晚[29]。这表明秦汉时期人们在此区域的生活、生产活动频繁。但此地无魏晋南北朝时期文化遗存,《水经注》亦称之为“霸城县故城”:“(漕渠)又东迳新丰县,右会故渠,渠上承霸水,东北迳霸城县故城南,汉文帝之霸陵县也,王莽更之曰水章。”[19]458明载汉末魏晋南北朝时期此城已废弃不用。

“霸城”。“《三秦记》云:霸城,秦穆公筑为宫,因名霸城。汉于此置霸陵。”[13]362但未得考古资料实证。现据正史文献及考古资料仅证“霸城县”始置于曹魏时期,“霸城”是其县治(5)参见《续汉志》载:“先谦曰:前汉县,三国魏因洪志作霸城。”《汉晋春秋》载:“魏帝徙盘,盘折,声闻数十里,金狄或泣,因留于霸城。”,《水经注》载:“(霸水)东迳霸城北,又东迳子楚陵北。”[19]458又“《关中记》曰:昌陵在霸城东二十里。”[19]463该城在北魏时期仍然沿用,且与“霸城县故城(汉霸陵城)”并无承袭关系。今在灞桥区陆旗营至谢村一带发现汉代至魏晋南北朝时期文化遗存,刘庆柱、李毓芳据此指出魏晋南北朝“霸城”遗址即在此地,且据两汉墓葬分部规律来看,自铜人原顶部往北及西北原下,西汉中晚期及东汉时期墓葬比例越大,表明东汉至魏晋以来古人活动区域已逐渐转移到原下(北部),这与“霸城”的兴起、沿用时间相吻合。

综上所述,“古芷阳(汉霸陵城)”所在地区仅有秦汉文化遗存,至北魏时期早已沦为“废城”,魏晋南北朝时期诸多历史事件不当在此地发生,尤其是赫连勃勃绝不会在此“废城”旁登基称帝。而魏晋南北朝时期“霸城”一直沿袭使用,自长安城东出大道(潼关道)途经此地,曹魏时即有“铜人被弃霸城南”事件(6)参见《水经注》:“魏明帝景初元年,徙长安,金狄重不可致,因留霸城南,人有见蓟子训与父老共摩铜人,曰:正见铸此时,计尔日已近五百年矣。”《汉晋春秋》《后汉书》等文献亦有详载,皆明载发生地是曹魏“霸城”而非“霸陵邑(城)”。。“霸城”还能控制武关道,与正史文献所载地理位置线索相符。可见汉末魏晋南北朝时期“霸上”当在“霸城”南部,即今灞桥区新筑陆旗营至谢村一带(坐标N34°20′53″,E109°03′34″)。

三、隋唐“霸上”地理位置考

隋唐时期“霸上”地理位置在当世地理类志书中有明确记载,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白鹿原,在县东二十里。亦谓之霸上,汉文帝葬其上,谓之霸陵。王仲宣诗曰: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即此也。”[30]4杜佑《通典》:“万年,汉有万年,属左冯翊……武德初,复旧。有白鹿原,亦谓之霸上。”[31]4508均明载“霸上”就是唐长安城东白鹿原。此外,《大唐创业起居注》和《唐会要》还提供了唐代“霸上”的地理位置线索。《大唐创业起居注》载:“冬十月辛巳,帝至灞上,仍进营,停于大兴城春明门之西北,与陇西、敦煌等二公诸军二十余万众会焉。”[32]36隋大兴城春明门址在西距纬什街1 300米、东距经五路十字340米处偏北,其西北部唐军驻扎处恰为地势高敞的白鹿原。《唐会要》载:“其年冬,幸洛阳至灞上,命祭汉文帝。至华阴,祭汉太尉杨震。”[33]513按其所载,唐太宗东行去洛阳途中分别于“灞上”祭祀汉文帝、于华阴祭祀汉太尉杨震。汉文帝霸陵位于今灞桥区狄寨沟泉村(“江村大墓”),在传统认为帝陵所在地凤凰嘴未发现汉代遗迹[34],当是自宋代以后讹传所致;杨震墓在潼关县高桥乡亭东村西北(原属华阴县辖地),位于古官道北部,形制庞大,墓门前建有仿木结构门楼。唐太宗必定是在白鹿原上汉文帝霸陵的陵前祭祀,白鹿原就是“霸上”,史书与地理志书记载相合。

隋唐“霸上”南移到白鹿原实因都城迁移引起的交通结构变迁所致。隋开皇三年(公元436年)迁都大兴城,东出大道遂向南移,1994年在浐、灞交汇处上游灞桥区柳亭镇发现隋唐“灞桥”遗址即与段家村秦汉灞桥遗址相距约7公里;此外,隋代又在城北置“大兴苑”,唐代沿用之称为“禁苑”。《旧唐书·地理志》:“禁苑,在皇城之北苑城东西二十七里,南北三十里,东至灞水,西连古长安城,南连京城,北枕渭水。”[35]1349使“中渭桥”南端成为“大兴苑(禁苑)”之地,只有官使往还能取道中渭桥,一般行旅不便利用,东北去只能经“灞桥”后沿灞河东岸泾渭交汇处以东渡过渭河,再经“高陵道”走蒲关道向西北去。《东渭桥记》碑文“前率规由”即指按照河阳桥的修建方法在原先隋代“高陵道”要津处营造浮桥[36]。故此隋唐时期蒲关道、潼关道和武关道三路皆通过“灞桥”西入长安,这与《隋书·庶人谅》“率其精锐,直入蒲津,文安请为前锋,王以大军继后,风行电击,顿于霸上,咸阳以东可指麾而定”[37]1245所载汉王杨谅计划的进军路线相符。白鹿原位于长安城东南,“隋唐灞桥”以西,地势高昂、视野开阔,一方面,当进攻长安的势力突破秦岭关隘以后,防守者凭借这里还可以进行守备;另一方面,这里有足够回旋的余地,既可守,又可攻[12],实为兵家必争之地,当为隋唐“霸上”(坐标N34°14′02″,E109°05′56″)。

四、宋元明清“霸上”地理位置考

(一)两宋时期

五代以后的长安城政治、经济地位急剧下降,“霸上”之名遂不再显赫,只出现在地理类志书或地方志中,其中以宋代文献记载最为详实。《太平寰宇记》:“白鹿原:在县东二十里,亦谓之霸上,即汉文帝陵也。王仲宣诗: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即此也。”[38]522《通鉴地理通释》:“白鹿原,在万年县东,亦谓之霸上。”又“霸上,《郡县志》:白鹿原在京兆府万年县东二十里,亦谓之霸上。”[39]158《太平御览·城下》:“《郡国志》又曰:雍州霸陵城,在通化门东二十里。秦襄王葬于其坂,谓之霸上。”[40]931《长安志》:“白鹿原在县东南二十里,自蓝田县界至浐水川尽,东西一十五里……亦谓之霸上。”[41]260又“霸陵,秦襄王所筑芷阳也,汉文帝更名,莽曰水章,《郡国志》曰:在通化门东二十里,秦襄王葬于其坂,谓之霸上。”[41]270以上地理类志书均明言“万年县/通化门东二十里白鹿原”就是“霸上”,唐通化门位于今西安东郊长乐西路的陕西西北火电工程有限公司东南角,以此为基准点向东测距“二十里(约9 000米)”确为白鹿原。从城市地理角度看,唐天元元年(公元904年)韩建出任佑国军节度使,在皇城基础上建成“新城”,仅及唐长安城的十六分之一,此后直至北宋,其城市规模、格局及交通结构均未有变动,故宋代沿袭唐代“霸上”实属必然。但北宋学者却早已混淆“霸陵”“芷阳”“霸城”等地理位置并将其全部置于白鹿原(隋唐“霸上”),后依白鹿原地势、地貌来追溯、探究发生在“霸上”的历史事件。《雍录》载:“凡霸城、芷阳、霸上、霸头、霸西、霸北、霸陵县,相去不逾二三十里,地皆在白鹿原上。”[42]144显系“以今(宋代人的认识)稽古”,故此宋代地理类志书内容不能作为推定秦汉、魏晋南北朝时期“霸上”的依据。

(二)元明清时期

元明清“霸上”地理位置与唐宋相同,皆指汉文帝霸陵的所在地白鹿原。《类编长安志》:“白鹿原,亦谓之霸上。”[43]194《资治通鉴·胡注》:“文安请为前锋……顿于霸上。胡三省注:霸陵也。”[27]5607《雍大记》:“霸上在通化门东三十里灞河西岸。”[44]254《咸宁县志》《陕西通志》《关中胜迹图志》《读史方舆纪要》等记载与之基本相同。

五、结语

综上所述,古今“霸上”地理位置是不同的,秦汉之际在“芷阳”(临潼区韩峪村一带),汉末至南北朝移动到“霸城”(灞桥区陆旗营、谢村一带),隋唐时期因都城南迁、交通结构变迁,又向西南移动到白鹿原,五代至明清时期长安城地位下降,城市位置、交通结构亦无较大变动,所以“霸上”便不再移动。虽然历代“霸上”地理位置不同,但其作为长安(西安)东部军事要冲的性质、地位始终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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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的精神——再论《白鹿原》的人物形象
谢赫
《白鹿原》将拍电视剧 力求原汁原味
水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