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含琳
(中共甘肃省委党校(甘肃行政学院) 决策咨询部,兰州 730070)
提要:不论是西方经济学,还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都把对经济发展主要矛盾和结构分析作为经济学体系建设的一个重要支点。新中国成立70多年来,历届党和国家的主要领导人都非常重视对经济发展主要矛盾问题的理论和政策研究,提出了大量著名的论述,由此形成了中国特色的主要矛盾理论体系。当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正处在新时代的关键时期,如何准确判断和把握经济发展的主要矛盾,深入研究矛盾的内涵、形式和作用机制,判断矛盾的主要方面,并做出科学的判断和决策,这不仅是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学的发展与繁荣,而且对于国家经济战略和政策体系的创新都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通过深入分析当前我国经济发展过程中主要矛盾的表现形式和内在关系,认为认识判断和决策化解主要矛盾必须坚持创新发展理念和高质量发展战略,坚持总量控制与结构优化并重的方针,注重对内在因素与外部环境的综合分析,区别不同情况和不同区域,进行分类指导,选择多元的战略和政策措施。
经济学从古代到现代的发展过程,其实都是研究经济矛盾和结构关系的分析过程,经济学其实就是关于经济发展相关因素之间的关系和矛盾的学问,比如制度关系、产业关系、产品关系、区域关系、企业关系、供需关系等。其中,制度关系最为重要,制度关系决定和影响着其他关系,也是经济发展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从英国古典经济学到现代西方经济学,从马克思经济学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学,都把对经济矛盾和结构关系的研究作为理论体系的一个重要方面,特别是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中,对经济社会发展过程主要矛盾问题的认识判断及其处置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从经济社会发展的历史规律性上看,不同历史发展阶段经济发展主要矛盾之间是有很大区别的,影响因素不仅很多,而且非常复杂。
2019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在过去的70年中,在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党中央和历届领袖们都非常重视对中国经济社会发展过程中主要矛盾问题的研究、认识、判断和把握,提出了大量切合中国国情的著名论述,由此形成中国特色的主要矛盾理论体系。
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1976年,毛泽东围绕主要矛盾提出的观点主要有:一是主要矛盾是研究和决策国家经济战略和政策的出发点,这个观点在毛泽东的讲话和文稿中多有论述。二是“三大改造”结束后,1956年月,毛泽东在全国政协第二届二次会议上所做的报告中提出:“要在几十年内,努力改变我国在经济上和科学文化上的落后状况,迅速达到世界上的先进水平。”[1]2三是毛泽东的《论十大关系》实际上就是研究了当时条件下中国社会经济发展的十个方面的矛盾,在毛泽东论述的十大关系中,经济矛盾和经济关系占据大部分内容。四是在党的八大的开幕词中,毛泽东还提出了“要把一个落后的农业的中国改变成为一个先进的工业化的中国”[1]117的任务,“现在我们的任务是解放生产力,保护生产力”[2]633。五是1957年9至10月在中共八届三中全会上,毛泽东表示:“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社会主义道路和资本主义道路的矛盾,毫无疑问,这是当前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六是毛泽东也曾经从民生的角度认识主要矛盾,毛泽东在党的八大报告中曾经明确指出,“随着社会主义制度在我国的基本建立,国内的主要矛盾已经是人民对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需要同当前经济文化不能满足人民需要的状况之间的矛盾”。中共八大正确分析了当时国内的主要矛盾,成为中国共产党在探索社会主义建设道路过程中取得的重要成果,是探索建设社会主义的良好开端,是中共开始探索本国社会主义建设道路的重要标志之一。我国当时的主要矛盾“已经是人民对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需要同当前经济文化不能满足人民需要的状况之间的矛盾”。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不仅实现了中国经济社会发展过程的历史性转折,而且展现了主要矛盾的历史转折。在这一时期,邓小平的主要矛盾理论占据统治地位,主要观点有:一是1981年在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上提出:“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以后,我国所要解决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二是1979年在中央理论务虚会上邓小平指出:“我们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很低,远远不能满足人民和国家的需要,这就是我们目前时期的主要矛盾。”[3]182三是在1981年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上第一次明确提出“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4]785-786。四是明确提出了“贫困不是社会主义”的著名论断。在邓小平之后的党中央主要领导人的思想中,关于主要矛盾的观点基本延续了邓小平的论述,并且特别强调要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整个过程和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继续坚持这种观点。
在党的十八大报告中,关于主要矛盾的认识和判断,习近平提出了“三个没有变”的论断,即“我国仍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没有变,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这一社会主要矛盾没有变,我国是世界最大发展中国家的国际地位没有变”[5]。由此可见,习近平的主要矛盾观与我党第一代和第二代领导集体的基本思想完全是一致的。但是,习近平的主要矛盾观更加具体和更加务实。习近平指出,人民不仅“期盼有更好的教育、更稳定的工作、更满意的收入、更可靠的社会保障、更高水平的医疗卫生服务、更舒适的居住条件、更优美的环境,期盼孩子们能成长得更好、工作得更好、生活得更好”[6]212。2017年10月18日,习近平同志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强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7]。把发展的不足问题更加具体化了。
在改革开放40多年当中,由于不同历史阶段经济社会发展条件的差异性,在不同的阶段经济社会发展的主要矛盾表现形式也有很明显的区别。由于主要矛盾不同,经济发展的基本思路、战略选择和政策导向等重大决策也一定不能够按照一个模式来进行。
这个时期在体制上仍然是计划经济体制在起主要作用,市场机制起辅助作用。中国经济总体还处在非常低的水平上,生产手段落后,人力资源开发不足,现代化比重很低,社会总产品与广大人民群众的需求之间差距很大,主要矛盾明显是供给严重不足,而且区域之间、城乡之间、行业之间的差别很大。据国家统计局统计,1979—1994年期间,按不变价格计算,中国GDP年平均增长率为9.8%,而同期世界经济增长只有3%,1994年GDP相当于1978年的4.456倍。经济增长大起大落,通货膨胀时涨时落,呈现宏观经济不稳定,人均水平仍然非常低。另据世界银行《1994年世界发展报告》的数据,中国人均GDP水平1978年为156美元,1990年为194美元,1994年为473美元。这个水准与西方发达国家比较,差距仍然很大①。
这个时期在体制上基本是双重经济体制共同在起作用,有许多学者把这种现象叫作“过渡经济体制”。这一时期中国经济发展过程中最重大的事情有三个:一是邓小平南方谈话开辟了中国改革开放的新时代,大量国有企业被民营企业收购或者兼并,企业体制成为体制转型的重点,效果突出;二是建立了全新的开放发展体系,FDI和境外投资同步推进,对外承包工程大幅度增加,中国经济已经融入国际经济秩序;三是从1996—1997年,在国有经济单位中大量出现职工下岗现象,这实际上是中国经济转型的表现,过剩经济开始出现并且影响改革与发展。中国总体经济实力在不断提升的同时,结构矛盾已经开始凸显,人均水平也在提高。1995年为609美元,1997年为781美元,2001年为1 053美元,第一次超过1 000美元。
这个时期中国的经济从体制到发展模式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主要有:一是中国的市场经济体制基本形成,而且基本完成磨合期,主体经济运行已经纳入市场轨道;二是中国加入WTO,中国在国际经济场合不仅仅只是一个参与者,而且逐步掌握了一定的“话语权”,中国加入多个国际经济组织;三是中国经济总量占世界经济的比重提高很快,2010年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经济大国;四是由于政府行为和其他因素的影响,投资和资源开发增长很快,严重超过经济增长和收入增长,大体来说,工业品的1/3、农产品的1/4基本是过剩产品。而且发展的成本很高,资源和能源的消耗量很大,在有些地区生态环境代价比较严重。人均水平提高很快,2006年为2 099美元,第一次超过2 000美元,2010年为4 550美元,2012年为6 313美元。
这个时期是中国经济转型发展的大变化时期。一是中央做出全面深化改革的决定,各方面体制不断得到完善,主要经济体制与国际惯例基本接轨;二是经济发展方针和重点进行调整,经济发展从数量增长开始向质量增长转变,“结构+质量+创新+人才+效率”等,成为经济发展战略定位的主要因素,经济增长速度调整到6%~7%;三是全面实施“三去一降一补”的政策②,结构矛盾得到一定的缓解,但是过剩问题依然比较突出,产业和产品的层次性还是比较低,政府的“减法”做得仍然不够,再加上美国的贸易干扰,出口受阻;四是中央提出“一带一路”倡议,不仅创新了中国发展模式,而且得到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积极响应;五是板块经济发展格局形成,长江经济带、京津冀经济区、环渤海湾经济区等若干跨省域经济区形成。2018年,中国经济占世界经济的比重提高到15.5%。人均水平得到进一步提高,2015年为8 033美元,2018年为9 770美元。
改革开放40多年来,我国经济学界对于结构问题的讨论一直就没有停止过,但是,经济学界对于结构矛盾的定性和主要形成原因的判断观点差异很大,由此也自然形成不同的主要矛盾理论和化解思路及其工作模式,有些观点比较接近问题的实质,而有些观点距离客观性和科学性则有一定的偏离,比较表面化,概括起来大体有以下几种。
从制度体制角度认识主要矛盾是深层次的分析。不论是在计划经济体制条件下,还是在市场经济体制条件下都是如此,核心是政府调节与市场调节的关系问题。一般来说,在计划经济制度条件下,政府调节是主要的,市场调节一般是补充的。而在市场经济制度条件下,市场调节是主要的,政府调节是指导性的。从新中国成立到现在,我国在制度层面判断和分析主要矛盾的提法也有很多。比如,房汉廷曾经提出过制度矛盾的“三分法”,即1949—1978年为生产关系严重超越生产力发展水平时期;1978—2008年为生产关系基本匹配生产力水平时期;2008—2018年为生产关系落后于生产力发展水平时期[8]。我国在20世纪中期进行的“三大改造”提出过先进的生产关系与落后的生产力的观点,后来搞的“一大二公”,改革开放以来实施的计划调节为主和市场调节为辅以及建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支持发展非公有制经济、全面对外开放等,都属于解决制度性主要矛盾的重大决策。通过体制改革解决制度性矛盾的目的,是为了解决体制和机制与生产力的协调问题,建立先进的体制机制促进生产力发展的新机制。到2019年,我国非公有制经济的比重已经超过60%,在工业投资方面民间投资超过80%。
从消费不足的角度分析主要矛盾,这是马克思创造的分析思路,马克思就认为资本主义条件下的经济危机形成原因主要是劳动者的有效需求不足。把经济危机形成的主要原因归于劳动者的需求不足,这显然有一定问题。经济危机形成的原因很多,比如,市场机制的“失灵现象”、总量严重过剩、结构严重不对称、金融链条断裂、国家财政严重赤字、对外贸易受阻等,劳动者的消费需求只是一个因素,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不单单是为了满足一般劳动者的消费,但消费层次却会影响产业和产品的市场实现程度,特定的国家在特定的阶段,在高、中、低3个层次的产品结构上是有明显选择倾向的,这是由当时的社会经济条件决定的。
有些学者认为,当前中国经济发展的主要矛盾是速度与质量问题,把经济发展从追求速度和总量变化,调整为追求质量和结构优化,是促进中国经济发展主要矛盾变化的关键。这种认识基本找到了中国经济发展主要矛盾的关键所在。但是,目前国内对经济增长速度、经济总量变化以及结构问题的分析,主要方法仍然是分析“价值结构”,而忽视了分析“质量结构”。比如,偏重分析三次产业结构的变化和比重、行业结构变化与比重等。实际上,价值分析对于产业结构而言是比较机械性的,甚至是教条主义的,必须进行质量分析,才是全面的和比较准确的。
部分经济学者把当前我国经济发展的主要矛盾归于市场化的程度不足、社会总产品供给与需求之间的不对称,也就是所谓的市场结构“不均衡现象”,难以形成所谓的“马歇尔均衡”,中国生产的产品量远大于国内市场的需求量。用市场结构分析主要经济矛盾是比较科学的思路。但是,在经济全球化的条件下,用于分析供求关系的市场概念本身需要准确。也就是说,必须用大市场概念,不能用小市场概念,必须充分考虑进出口贸易对国内市场供需结构的影响。用俗话来讲,所谓用开放的思维思考主要矛盾,就是指市场开放条件下的结构矛盾问题。
也有部分学者喜欢用传统的产业结构的变化来分析主要矛盾,认为“农降二升”或者“农降三升”了,就说明结构优化了,第三产业比重越高就越好。在一定程度上这也是机械唯物主义的思维方式。这是因为,许多学者在主张降低农业比重的同时,没有注意到一个重要前提,这就是农产品生产效率的大提高;同样在考虑第三产业比重提高的同时没有充分考虑国家整体经济发展水平。第三产业比重提高必然体现在金融、科技、信息、旅游、文化、房地产等现代化程度比较高的行业中,水分比较低。2018年,甘肃省的第三产业比重高达54.9%,全国才是52.2%,这个差距关系和甘肃与全国经济发展的真实差距之间是严重不对称的。
综上所述,目前国内学者对于我国经济发展过程中的主要矛盾的分析和主张比较倾向于总量矛盾,国家关于以“三去一降一补”为政策要义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也比较倾向于解决总量矛盾。但是,笔者认为,仅仅从总量上判断主要矛盾有些不全面。这是因为,我国当前的主要矛盾在一个综合性的状态,既有总量因素,也有结构因素,还有区域和城乡差别。也就是说,当前我国经济发展过程中的主要矛盾同时具备了总量矛盾与结构矛盾的条件。从总量上来看,我国生产的社会总产品数量明显超过国内市场的需要,从结构来看,部分工业品和相当一部分农产品属于中低档次的产品,与逐步提升的国内市场需求之间存在不对应关系,同时与出口的要求之间差别更大。之所以这样说,是基于以下考虑。
中国农产品产量约占世界的26%左右,排世界第一,中国的许多农产品的产量在世界上长时间排第一。中国既是大豆、优质大米和牛肉的进口大国,又是蔬菜、水果、植物药材和农药的出口大国。中国制造业约占整个世界制造业20%的份额,在500余种主要产品中,我国有220多种产品的产量位居世界第一。中国既是制造业大国,又是高新技术产品和信息产品的进口大国。服务业的比重2018年达到52%以上,服务业占世界的比重排第二位。所以,中国经济的产品总量巨大和比重较高,是形成总量过剩的基础。
中国产业和产品的结构性矛盾仍然很突出,低档次、低标准的产品比重比较高,高新技术产业比重相对比较低,出口产品受到国际标准的限制比较大。2017年,中国高技术制造业增加值同比增长13.4%,占规模以上工业的比重已超过12%。2017年,我国13.6万家高新技术企业的研发投入达到了9 000亿元,占全国企业研发经费投入的68%。高新技术企业的研发强度普遍达到了3%。2017年,我国156家国家高新区营业收入达到33.2万亿元,占我国GDP比重的11.5%。2018年,我国企业科技创新研发投入约2万亿元,占GDP的2.18%[9]。尽管投入和产业打造已经初见成效,但总体水平与发达国家还是有比较大的差距的。
这是因为,当前我国经济的外向度已经很高,大部分地方的生产行为都与进出口有关系,而按照世贸组织的有关规定,加入世贸组织的国家用于国际贸易的产品必须达到出口标准的要求,而这方面的要求简单说就是国际标准。总体来看,如果一个国家高新技术产业比重较高,高中档次的产品比重比较高,出口的可能性就比较大,反之亦然。就我国的产品结构来看,工业产品总体水平比较高,而农产品的大部分有质量缺陷。所以,仅仅通过去产能和去库存不可能彻底解决过剩矛盾,从根本上说仍然是创新能力提升问题,专业人才的开发程度、创新的整体水平、高新技术产业及产品和中高档次产品的比重等要素状态有比较大的改变。从2000年到2015年,我国高技术产业增加值由1 818.5亿元增加到34 027.56亿元,高技术从业人数从390万人增至1 300多万人,中国高技术产业增加值占世界的比重由3.16%提升到29.08%[10]。总体而言,产业结构层次还比较低,尤其农业更是如此,产品结构与国际市场需求之间存在一定的差距。
我国的资源和区域发展条件差异很大,客观上存在大量影响结构优化和产业升级的因素:一是资源供给性过剩。许多地方资源结构比较单一,所拥有的资源多数属于产能已经明显过剩的产业和产品,继续开发资源只能进一步加剧过剩。二是政府决策性过剩。许多产品全国市场已经明显过剩,但这些产业和产品仍然是某些地方政府决策和上项目的重点,发展攀比在起作用。三是路径依赖性过剩。改革开放40多年以来,我国一些地方形成了一些相对比较固定的发展模式,比如,投资拉动、资源开发、政策依赖、输血发展等。四是条件决定性过剩。政府已经认识到根据过剩市场必须发展中高档产业和产品,但是,区域内的发展要素多数不适应发展中高档产业和产品,只能如此这般。五是转型成本性过剩。政府和市场两方面都认识到了某些大型企业必须转产转型,但是这些产业和企业的固定资产转型成本非常高,不论谁来支付固定资产的调整成本,都是一个大难题。五是客观条件性过剩。在中西部地区,大量产业和企业属于原材料型的,不属于资本、技术和知识密集型,越是在这些地区,不论是化解总量矛盾,还是化解结构矛盾,难度都很大。
为了解决过剩市场的问题,2015年,中央政府做出了“三去一降一补”的宏观决策。从2015年到2019年的执行情况和效果看并不理想。这是因为,这项决策本身就是主要围绕控制“总量”的,考虑结构优化不充分,在有些地区和有些情况下,实施的方式方法也带有浓厚的计划经济色彩,行政命令比较多。比如,从中央政府到县级政府,严格控制三次产业的比例关系;对产业不进行分类,某些地区强制执行去产能的政策。实际上,对于高新技术产业和战略性新兴产业,不应该是去产能,而是大力支持提升生产能力;政府强制对部分能源和资源企业“限产压产”甚至关闭,不加以区域差别;对部分城乡过去批准的建设项目强行拆除;控制金融机构特别是银行的放贷行为;控制地方政府建设项目的批准数量,等等。另外,在降成本和补短板方面政策和措施并不多,2018年的经济结构与2015年的差别不大。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2015年我国产业结构为9.0∶40.5∶50.5,2018年为7.2∶40.7∶52.2,比重降低的是农业,提高的是服务业,工业变化不大。2018年全国“三新”经济增加值为145 369亿元,占GDP的比重为16.1%,只比2015年提高了1个百分点。战略性新兴产业和高技术制造业占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的比重为13.9%[11]。在中部和西部的某些地区,2019年的投资结构、产业结构和产品结构与2015年没有多大区别。
根据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原理,分析我国发展中的主要矛盾,不仅仅要分析总量与结构状态,还要分析大量与制度、体制、政策、市场和标准化等相关的其他重要因素。也就是说,影响主要矛盾变化的因素是一个综合性因素,单纯看成总量问题或者结构问题都不是实事求是的研究态度。这些因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我国目前经济发展中存在的总量和结构矛盾根源于体制的“双重性”“交叉性”和“过渡性”。到目前,传统的计划经济体制没有完全改变,市场经济体制也正在完善过程中。2018年,我国的非公有制经济比重只有58.8%,而成熟的发达的市场经济国家这个比重在95%以上。在现实的经济调节活动方面,政策调节与市场调节孰重孰轻很难做出准确判断。政府向社会承诺的“给市场做减法”的工作难以真正到位,政府主导在许多地方仍然存在,甚至在个别地方和个别领导干部中,个人意志对区域发展思路与战略的作用非常大。
我国的总量和结构矛盾的形成有多方面的原因,投资拉动是最重要的因素,在某些地方投资增长与资源和条件关系不是很大,往往与政府政绩考核制度有关。根据世界银行的报告,当前中国的资本形成对于GDP的贡献是47%,英国是19%,德国是19%,日本是21%,美国是19%,韩国比较高是29%,俄罗斯也比较高是20%,印度是30%,但是没有一个接近于50%的。这说明中国的经济增长对资源和投资的依赖性非常大。比如,到2018年年底,全国铁路总历程达到2.9万千米,约占全世界的60%。
从国际惯例来说,不论是工业品还是农产品,都有一个标准体系,标准体系是控制产品质量的关键措施。而且,进入21世纪以来,标准化在国际贸易中的作用越来越大,达到国际标准成为基本的出口资格,这对于加入世贸组织的国家来说几乎是“硬杠杠”。而我国目前仍然执行的是结构标准,即大部分产品都存在国际标准、国家标准与地方标准的“混合”状态。近年来,国家致力于推进标准化工程建设,2018年2月国家标准委还印发了《2018年全国标准化工作要点》[12],但由于各种因素的影响,标准化进程比较慢。这是造成我国许多产品出口难的主要原因。
我国是一个传统文化和理念比较重的国家,反映在经济发展方面就转化成某种程度或者某些地区的保守和封闭,这在产业发展战略和政策上表现最为明显。比如,长期以来,我国几乎所有的重大规划和战略中都提“改造传统产业”,建设“产业转移承接地”“劳动密集型企业”等。在我国的产业战略选择上很难执行“短边规则”“木桶原理”“苹果原理”的理论和政策主张,由此形成企业数量很大但规模企业少、产业很多但新型产业少、产品很多但符合出口标准的产品少、技术很多但高新技术少的局面。另外,在部分地区,资源结构具有强力的约束性,所具有的资源只能支撑过剩产业。
我国既是一个人口大国,又是一个小生产的大国,主体规模小且非常分散,使得国家许多重大的政策难以贯彻到底。截至2019年6月30日,全国大约有3 200万个工商企业,其中,规模以上企业36万个,占企业总数的1.12%,中小企业约占99%;民营企业2 700万个,占88.07%[13]。截至2017年7月末,我国小微企业有7 328.1万个,其中,企业2 327.8 万户,个体工商户5 000.3万户。2018年末全国耕地面积20.23亿亩,共有2亿多农户,平均每个农户拥有耕地10亩左右。如此众多的企业数量,再加上市场机制在某些地区和某些领域中还不成熟,市场失灵就自然存在。企业规模太小,应对市场变化的能力也就弱小。
化解总量和结构矛盾必须具有强大的人才和科技支撑条件,但目前我国的人才和科技政策以及研发投入比等还存在一定不足。我国的人才和科技政策是由政府主管的,政策投入“面宽分散”,难以瞄准高新技术研发人才和真正的创新机构。根据有关方面开展的2015年度全国人才资源调查统计数据,目前,我国的人才资源总量达1.75亿人,人才资源总量占人力资源总量的比例达15.5%,其中33%左右为专业技术人才,约有6 000万人,每万劳动力中研发人员为达48.5人,只占0.485%,由此粗略估计,我国目前的技术研发人才总计约有350万人。人才贡献率达到33.5%,2018年的研发投入比为2.24%。由于体制和环境条件的限制,部分人才和科技政策难以真正落实到位,大量科研机构还是事业体制,机构和人员都吃财政“大锅饭”,动力明显不如民营科技企业。
根据以上分析,当前我国经济发展过程中主要矛盾的总体特征是需要与供给不协调,主要矛盾具有“双重性”的显著特征,矛盾的主要表现形式是总量矛盾问题,而矛盾的主要方面却在结构问题上。因此,既不能说中国当前经济发展的主要矛盾就是总量矛盾,也不能说是结构矛盾,二者兼而有之,如何化解需要重点考虑如下问题。
总体思路是坚持分类指导,控制总量与结构优化同时并举,从长远发展目标需要出发,科学选择不同阶段和不同区域解决主要矛盾的战略目标,不能搞成一个模式,更不能长期搞一个模式,化解总量矛盾与化解结构矛盾两方面的政策和措施要结合起来。近期内,要以解决总量矛盾为主,控制产能和库存,有序引导融资方向;而远期内,要以解决结构矛盾为主,瞄准国内新的市场需求和出口,积极扩大有效需求,整合资源,大力发展中高层次的产业、产品和技术。宏观经济重大战略和政策的制定必须尊重客观规律,特别是市场规律和价值规律,辩证地处理好需要与可能、供给与需求、资源与环境、内销与外销等重要关系,同时考虑静态和动态、内部与外部、城市与农村、投入与产出等多种影响因素,使得宏观决策更加切合国情和实际情况。
与此同时,必须在基本思路上明确,不论是分析、判断和定性经济社会发展主要矛盾,还是决策解决主要矛盾的战略、政策和措施,一定要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为指导,特别是自党的十八大以来,总书记陆续提出的一系列重要观点:一是我国目前已经处在新时代,考虑所有经济战略和政策,必须充分考虑新时代特征;二是不断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是决策主要矛盾问题的出发点;三是化解主要矛盾的战略必须与实现高质量发展同步实施,与贯彻落实发展实体经济、培育质量优势、建设制造强国、增强创新引领新动能、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等紧密结合起来。
另外,“双重性”主要矛盾的形成是由当前我国特殊的国情和条件决定的,但是,具体到不同的主要矛盾,其化解的思路、政策和效果区别很大。我国目前采取的化解主要矛盾的政策和措施基本上是针对总量矛盾的,而对于结构矛盾的效果就不一定理想,必须充分考虑这方面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说,决策宏观经济发展战略和政策,一方面,要充分考虑总量和结构两方面的化解要求,政策和措施要对两方面都能够起作用。另一方面,要区别短期目标与长期目标,在短期内化解主要矛盾要侧重于解决“产能过剩”的问题,而在长期目标上要侧重于解决结构优化问题。
但是,从根本上说结构优化和提升经济发展的整体实力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这是因为,通过行政措施强行地把投资量、生产量和库存压下去了,如果结构并没有得到彻底优化,创新能力没有得到明显提高,要素质量没有得到彻底改善,可能在短期内可以收到压缩产能和控制规模的效果,某些产业、某些行业、某些地区的投资热和库存过大的问题可以得到部分缓解,但再过一段时间,总量矛盾又会自然严重起来,因为影响过剩的根本因素并没有完全解决。所以,解决我国当前的主要矛盾,化解总量和结构矛盾,必须选择分类指导的思路和政策,并且,不能把总量矛盾与结构矛盾分割开来,两方面要同步思考,共同判断,互相补充。
1.分类指导基本建设,控制总量变化
分类指导的直接对象主要是基础设施建设,也就是基本建设项目,这些主要是由政府管控的。一是坚定实施“建设周期”和“使用年限”政策,解决“胡子工程”和“建了拆和拆了建”的问题,要严格基础建筑项目的建设审批、监督和使用管理。二是对基本建设项目进行分类,与公共服务功能相关的项目由政府管控,但也可以采取BOT、PPP的建设模式,对于产业、企业、产品和技术类基础项目应企业与政府共同建设,企业为主。三是控制某些区域的基础项目数量和规模,公共项目也要充分考虑投入与产出问题。四是对于与总量和结构严重矛盾的项目,坚决不能再上。
2.提倡产业革命,保证结构优化
一是建议将“改造传统产业”改为“改造提升潜力型传统产业”,对过剩产业当中的“夕阳产业”以及确实没有市场潜力和发展前途的产业的处置一定要有魄力和决心,该淘汰就淘汰,该保留就保留。进一步健全城镇职工失业保险制度,减轻企业职工分流的压力。二是建议不再提将西部建设成我国东部产业转移承接地的说法,给中部和西部地区更大的产业选择权利,中部和西部地区的政府和企业家也要提高项目判断和选择能力。三是主导产业选择要“少而精”,科技含量和出口能力是关键的两个判断因素,地方政府要做好这方面的信息服务工作。四是对劳动密集型产业的评价要客观,不宜高估高抬。
3.用标准化保障质量优势
培育质量优势的关键是全面实施标准化战略,工业标准化要瞄准装备制造业和加工出口,重点发展中高档次的工业形式,尤其是高新技术产业,在全国的重工业基地要实施“振兴装备制造业”计划,建设一批高水平出口工业集中区和工业园。农业要瞄准中高档次的产品,有条件的地方要大力支持建设出口农产品加工园和加工区,农村实施标准化战略要采取“公司+基地+合作社”的模式,用基地和农产品集中收购销售体系带动农户进行标准化生产。服务业也要进行标准化服务体系建设,特别是在旅游业中要全面实施国际标准管理方式。
4.用人力资本解决创新短板
国内外创新的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创新最基本的经验是“人才+技术研发+装备制造业+精细加工业+循环产业链条”。人才战略和政策是出发点,人才队伍是主要保证条件,科技政策是启动器,提升装备制造业和加工业水平是目的,出口水平是最终判断标志。调查发现,许多西部地区、民族地区和边缘地区重视人才是对的,但是,许多地方把人才引进提得很多很热,往往不解决“人才留住”的问题。人才战略和政策的重点是把现有人才的积极性调动起来,然后由“企业+社会+市场”去做人才引进问题,政府不要“包揽”人才引进工作。
5.继续增加转变发展方式的力度
一是企业发展战略要由数量增长向质量增长转变,关键是要把大中型企业、科技企业、装备企业和出口企业做大做强。二是除一些特殊的生态项目之外,其他类型的生态建设一定要与生态产业紧密结合,才有投资和市场发展潜力,才能支持发展绿色生态经济。三是在区域发展规划和项目安排方面,一定要贯彻“集中布局+集中治污+统筹循环”的发展理念,工业“三废”的处理要从企业发展中分离出来,交由专门的公司来完成,政府政策支持统一治污企业发展。四是要专题研究农村与企业同步发展问题,农村的农业公司发展起来了,才有可能为稳定脱贫奠定基础。
回顾总结40多年改革开放历程,也许中国经济体制的主要方面大部分已经改革到位了,但是,有一个方面目前仍然变化不大,这就是规划和指标体系的改革相对比较滞后,因此,结合编制“十四五”发展规划,立足于市场化、外向化、科技化和产业化要求,从以下几个方面创新经济发展衡量指标体系。需要说明的是,本文以下所写到的指标和指标变动率只是一种研究假设,是希望达到的理想程度,而不是现实的数据③。
1.农业发展新目标和考核指标
农业发展目标不能只是考虑农业经济增长、农民收入和粮食产量问题,要充分考虑与市场化、科技化和外向化结合的其他指标,比如农产品的标准化率、商品率、加工率和出口率,包括农产品标准化率——争取到2025年,国家标准率化达到80%以上,国际标准化率达到50%以上,现在只有30%;农产品加工率达到80%以上,现在是40%左右;农产品商品率达到80%以上,其中,国内商品率达到60%以上,出口率达到30%以上;土地流转率达到50%以上,现在是20%;新型职业农民占农村实际劳动力的比重达到50%以上,工资性收入占到农民收入的50%以上。
2.工业发展新目标和考核指标
工业发展目标不能只考虑工业增加值、利税和成本变化,还要充分考虑提高产业层次和国际话语权问题,如何建立以企业为主体的新型发展模式问题,培育和扶持大量企业成长为跨国公司和大中型企业。争取到2025年,许多新的工业发展指标能够使用,并且作为衡量工业发展的主要指标。比如,工业企业成长效率指标(企业成活率、企业破产率)、工业企业竞争力指标(国际品牌增长率、国家品牌增长率、主打产品的市场占有率、工业产品国际标准制定中的话语权)、工业市场信号性经济指标(成品产值占有率、原材料加工率、成品出口率)、上市企业经营效率(股票增值率)等,目的就是要把工业发展目标导向“做大做强”上来。
3.服务业发展新目标和考核指标
核心问题是服务业信息化和科技化水平的提高。到2025年,信息产业占国民经济的比重提高到比较高的水平,党政部门办公电子化达到100%,政府网站信息更新率达到比较高的水平,网络信息服务和安全水平大幅度提高,民营金融普及率达到50%以上,社会整体信息化水平显著提高,城乡信息化发展协调推进,农村和少数民族地区信息化与全国平均水平同步推进。同时,要注意信息化与产业化的对接问题,比如电商产业与农业产业化、扶贫产业打造全面对接。
4.创新发展新目标和考核指标
核心问题是科技投入和科技企业成长状态。到2025年,创新政策瞄准研发人才和直接的科技创新活动,政策的准度明显提高。高新技术和战略性新型产业的比重达到中等国家平均水平,接近40%(目前全国在31%左右)的水平,东部地区应该更高一些。规模以上企业100%建立技术研发机构。专利申请、学术文章发表和引用、每万人口中的高级人才比重等达到中等国家的平均水平。技术研发投入比达到3%,接近发达国家水平。应用型技术研发成果的转化平台质量高,转化效果突出。研发人才总量能够达到500万人。农村每个农户户均有1个实用型人才④。
注 释:
①关于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经济增长速度以及与世界经济增长速度的比较关系,请参见《中国统计年鉴》1995年版,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第21页。另据世界银行统计,1980—1992年世界GDP年平均增长率为3.0%,高收入国家为2.9%,上中等收入国家为2.6%,低收入国家为3.8%。参见世界银行《1994年世界发展报告》,牛津大学出版社,第164-165页。
②我国的“三去一降一补”政策。2015年12月18日至21日,在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国务院第一次提出“三去一降一补”政策,具体包括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5个方面或者五大任务。在这次会议上同时决定,要将“去产能”和“去库存”列为2016年五大结构性改革的主要任务,明确了“多兼并重组,少破产清算”的思路。
③研究假设或者假设条件在社会科学研究中是常用方法。研究假设是研究者根据经验事实和科学理论对所研究问题的规律或原因做出的一种推测性论断和假定性解释,其特征是一种带有方向性的有待验证的想象,而且还影响着确定研究活动的过程组织、研究逻辑和选择研究途径。假设不是对非常具体的情况或者数据说明,而是对可能发生的事情的预期和判断,在阐明某些道理和观点上是有一定说服力的。
④农村实用人才是指具有一定知识和技能,为农村经济和科技、教育、文化、卫生等各项事业发展提供服务、做出贡献、起到示范和带头作用的农村劳动者,包括农村种植养殖能手、加工和捕捞能手、农村经纪人、各类能工巧匠和科技带头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