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永强
(同济大学 人文学院, 上海 200092)
自我认同危机是现代性的突出特征之一,也是导致许多社会问题产生的根源。吉登斯在《现代性的后果》一书中指出:“现代性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把我们抛离了所有类型的社会秩序的轨道,从而形成了其生活形态。在外延和内涵两方面,现代性卷入的变革比过往时代的绝大多数变迁特征都更加意义深远。在外延方面,它们确立了跨越全球的社会联系方式;在内涵方面,它们正在改变我们日常生活中最熟悉和最带个人色彩的领域。”(1)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田禾译,译林出版社, 2000年,第4页。全球化正在把现代性带向一个新的阶段,它不仅深刻地改变着人类的存在方式和活动方式,同时也改变着个体的自我观念。和前现代社会较为稳定的身份性自我认同不同,现代人正在遭遇自我认同的危机,即在“我是谁”这一问题上表现出迷茫和困惑。在现代西方社会中,伴随着自我认同方式的转变,资本主义的商业文明和个人主义文化往往使现代人在追寻自我的道路上落入诸多陷阱。人们出于对自身存在的焦虑而完全遁入世俗文化的潮流中来寻找自我认同,从而形成从众性自我认同和自恋性自我认同。其实质都是一样的,即:迷失或者回避了真正的自我,而形成虚假的自我认同。不同于前现代社会基于固定身份和角色而形成外在性自我认同(身份性自我认同),现代人则主要基于自我感受和自主选择而形成内在性自我认同(反思性自我认同)。存在-人本主义心理学在存在主义的基础上,提出以人的自我实现来确立个体的成长性自我认同并摆脱现代性自我的困境。显然,这在现代西方社会中是困难重重的。
中国正处于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的过程中。这种快速的转型给中国社会的根本面貌和个体的生活方式带来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一方面,它有力地推动了经济和社会的快速发展,极大地改善了人民的生活水平;另一方面,它也给社会意识和自我观念带来了剧烈冲击,表现为道德滑坡、拜金主义和自我中心主义膨胀、离婚率及社会越轨水平升高、心理障碍高发等诸多社会问题。在现代性的大潮中,有人感到迷茫,不知自己是谁,要去往何处;有人在追名逐利的漩涡中迷失自己,无力自拔。其深层的心理根源在于自我认同的混乱和危机。自我认同作为人格的核心要素,直接影响着个体的认知和选择。一个人如何看待自己,就会如何看待他人和世界,并以相应的方式参与社会互动。因此,面对当前自我认同问题日渐突出的状况,我们需要给予高度的重视。
本文将从自我概念入手,阐述现代性自我认同的特点以及自我认同危机发生的根源和表现,揭示其逃避本真自我的实质;然后,将进一步揭示导致现代性自我认同危机的六个陷阱;最后,将尝试从存在-人本主义的角度对现代性自我认同的问题作一回应,同时结合中国社会的现状和传统资源对当下自我认同的困境提出几点建议,以期抛砖引玉,深化对此问题的思考。
“自我”(self)是迷惑了西方哲学家两千多年的概念。自我究竟是实体、知觉、记忆,还是想象?是否存在一个支撑我们同一性(identity)的东西?从亚里士多德到洛克、休谟,再到现代心理学,都对“自我”这一概念提出了不同的理解。亚里士多德认为,人的本质不在于其物理存在,而在于形式即灵魂,而灵魂是联合了我们诸多知觉并构成我们特性的非物质实体。这种把自我视为实体性灵魂的观点被近代欧陆哲学家所继承。笛卡尔从“我思故我在”推出:自我是非物质的精神实体,是不灭的灵魂。洛克则从经验主义立场出发,认为自我不是实体,而是由记忆联结起来的知觉同一体,这才是自我同一性的关键:“我们如果把一种事物在某时间和地点存在的情形,同其在另一种时间和地点时的情形加以比较,我们便会形成同一性(identity)和差异性(diversity)的观念。……同一性之所以成立,是因为我们所认为的有同一性的那些观念,在现在同以前存在时的情况完全一样,没有变化。”(2)洛克:《人类理解论》 (上),关文运译, 商务印书馆, 1997年, 第 302页。休谟则从其不可知论出发,将洛克所理解的自我视为幻觉,因为由记忆串联起来的知觉是各自独立的,它们之间不具有因果性和连续性。到了十九世纪,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将自我理解为意识流的整体,即不间断的知觉记忆和情感记忆。(3)乔纳森·布朗:《自我》,陈浩莺等译,人民邮电出版社,2016年,第34-40页。然而,二十世纪的实证主义和科学主义则把自我视为无法证实的抽象概念而予以抛弃,因而在现代科学心理学中没有“自我”这个概念。但“自我”在心灵哲学、精神分析和人本主义心理学中却是一个重要概念。
关于自我的本质至今仍无定论。但不管自我在本质上是什么,个体都可以清楚地经验到、意识到“我”在此刻的存在,并且能够根据当下“我的”感觉、观念来进行思考和选择,这就是人的自我意识。而对“我是谁”的回答就构成了个体的自我认同。“自我认同”(self identity)是心理学家埃里克·埃里克森所提出的概念,他认为人的一生都在寻找自我认同,试图回答“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问题。这不仅是埃里克森本人的生命困惑,也是现代人的真实处境。康德曾把它理解为哲学的根本问题。自我认同是个体对自己相对明确、清晰的自我意识。传统社会的自我认同主要由社会认同主导,而现代社会的自我认同主要是个体反思后的自我意识。自我认同就像一根主线串起生活的碎片,撑起人格的架构,并为个体提供生活的导航,因为,“‘我将如何去生活’这一问题只有在如吃穿住行等生活的琐事中方能得到答案,而且只有在自我认同的不断呈现中方能得到解释”(4)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夏璐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14页。。
自我认同是个人经历和处境的心理沉淀,是社会化过程的产物。具有明确自我认同的个体知道自己是谁,人生的目标是什么,在社会关系中所扮演的角色为何,自己的责任和义务是什么,等等。自我认同包含自我的同一性 、归属感和意义感几个方面的内容,并体现为自我认识、自我感受和自我评价。自我认同能够稳定地影响个体的感受、思考、选择和行为。在现代社会中,自我认同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一个不断寻找的过程,也是充满变化的过程。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可能会有不同的自我认同,有些人一旦形成稳定的自我认同就会保持终生,而有些人由于各种内在和外在的原因会出现自我认同的较大变化。有些人的自我认同比较接近于其真实的自我,有些人则表现为对虚假自我的认同,甚至是对扭曲、病态自我的认同。
随着现代社会的转型,尤其是到了二十世纪以后,新技术革命的到来彻底改变了社会的面貌和人们的生活方式,传统的自我认同也逐渐面临危机。因为,现代性“不仅仅是外在的转型:现代性彻底地改变了人们日常社会生活的实质,也影响到了我们经历中最为个人化的那些方面”(5)② 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夏璐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1页;第16-20页。。吉登斯认为,现代性的几种力量推动了个人的自我转变,并导致现代性自我认同危机的发生:(1)“时空分离”使跨越广泛时空的社会关系发生连接,大大拓展了个体的世界范围。 (2)由“象征标识”和“专家体系”所构成的“社会制度的脱域机制”使社会关系摆脱了场所的特殊性,并使其在无限的时空地带再联结。它使社会生活的诸多领域从个人经验中独立出来,并为高度专业化、符号化的专门技术组织所控制。(3)“制度的反身性(reflexivity)”使知识成为推动社会生活及其转型的重要建构性因素。人们利用对这种复杂、抽象的社会系统的认知和信任进行日常生活性的决策。(6)② 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夏璐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1页;第16-20页。
现代技术特别是互联网和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颠覆了传统的作为手段的技术观念。现代技术已经不是像镰刀、锤子那样仅仅作为供人操作的工具,而是成为人们赖以生活和生存的方式。现代技术有其自身的系统和运行逻辑,独立于人并反过来规制人的活动,使人受技术统治,这就是现代技术的异化。这一点越来越符合海德格尔对现代技术本质的论断。虚拟世界为人们的工作、生活、娱乐、休闲、社交等活动提供了巨大的方便空间,这种生活方式的变化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自我观念:一方面,人们可以在虚拟世界中通过扮演不同的角色来体验更多的自我面向、扩展自己的心理边界;另一方面,虚拟世界会加大自我认同的张力和冲突,导致自我认同的混乱。因为,虚拟世界中的自我体验在现实世界中有可能是不被允许的或者是被限制的。比如,性和攻击的冲动、自恋及变态的体验等人性中阴暗的部分,它们会与现实世界的自我认同产生冲突,对原有的自我认同产生冲击和干扰,或者改变原有的自我认同。同时,虚拟世界已成为人们逃避痛苦、回避现实的乐园,而这会进一步加剧现实的痛苦,甚至会导致心理障碍的发生。所以,虚拟技术进一步加深了自我认同的危机,并对文明的人性根基产生破坏性的解构。这是当代新技术带来的新问题,因此我们在享受技术便利的同时,需要严肃思考虚拟世界对我们到底意味着什么。
现代性的社会制度和技术体系所产生的影响是广泛而深刻的,它们不仅改变了前现代社会的基本结构、运行机制、社会关系,也改变了人们日常生活中的自我体验和自我认同的方式。现代人常常因为制度体系的约束、技术的操控、活动场所的变更和角色的变化导致自我认同的不确定性,对自己是谁产生疑惑,不知道何去何从,这就是现代性自我认同危机。
现代性自我认同危机的出现是由现代人的生存处境所决定的。在现代性处境中,由于缺乏稳定的意义框架,个体常常会感到孤独、焦虑和空虚,面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而感到迷茫。原来基于稳定的社会关系和角色所形成的身份性自我认同,在现代社会中则变得模糊、混乱。存在主义认为,孤独和焦虑本是现代人的存在方式,而逃避这些感觉则会产生许多社会问题和心理问题。在自我认同上会产生两种扭曲的自我认同方式,即从众性自我认同和自恋性自我认同。从众性自我认同指人们通过跟随他人和社会的标准来逃避内心的痛苦、获得自我认同。海德格尔批评现代人常常将自己隐没在“常人”的世界中而堕入“非本真的存在”。这是获得安全感的最方便的方式,但也因此错失了“本真的存在”。虽然从众具有一定的社会、心理原因,但它所导致的后果是个体放弃自己的自由意志以及大众文化对人的统治。这也是存在主义、法兰克福学派和许多后现代思想家对现代性的批评。
另一种扭曲的自我认同方式是自恋性自我认同。“自恋”(narcissism)在心理学上并非一个贬义词。弗洛伊德认为,力比多可以分为对象力比多(object-libido)和自我力比多(ego-libido)。自恋是力比多过度自我灌注的结果,即个体把原本应该投注到客体的力比多投注到自我身上,是一个人的自我保护本能所采取的防御性策略。科胡特(H.Kohut)基于对自恋性人格障碍的研究而建立了他的自体心理学(self psychology)理论。他把自恋提升到和弗洛伊德的性本能同样的高度,将两者同样视为生命的内在动力。自恋是生命的本能需求,适度的自恋是心理健康的前提,缺乏自恋或过度自恋都可能导致严重的自恋性障碍或自恋性人格。这里讲的自恋性自我不是指病态的人格障碍,而是指由现代性所催生的文化现象,是不健康的自我表现。森尼特认为,“自恋是一种对自我的执着偏见,它使得个体无法在自我和外部世界之间建立有效边界。自恋把外部事件同自我的需求和欲望相连,对每一件事都只问一句‘这对我意味着什么’”(7)② 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夏璐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158-159页;第160页。。在吉登斯看来,自恋性自我是现代性的一个显著特征,“自恋既是一种自我憎恨,也是一种自我崇拜。自恋是对婴儿式愤怒的一种防御机制,以弥补享有特权的自我之无所不能的幻想。……自恋者所依赖的是持续输入的崇拜和赞许以支持一种不确定的自我价值感”(8)② 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夏璐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158-159页;第160页。。自恋是对内心冲突的防御结果。自恋者为了掩饰自己的脆弱,或者给自己戴上一副唯我独尊的面具,一切以自我为中心,对外界和他人缺乏信任,时刻保持警戒;或者通过对某种外在文化目标(财富、权力、名望等)的优势性占有来满足强烈的自恋性需求并获得安全感。同时,在现代西方社会中,个体已经丧失了对社会环境的控制,面对公共空间的萎缩,个体便退回到日常的私人生活中去,专注于个体需要的满足和自我的扩张。
可以看出,现代性自我认同危机的这两种情况最后是殊途同归,即通过追求外在的世俗文化目标来寻找自我认同,都是对本真自我的回避。只不过前者是在迷茫中走向“沉沦”,后者是在恐惧和贪婪中走向偏执,两者都没有活出真正的自我。
存在主义认为,现代人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活出本真的自己。海德格尔批评现代人总是逃避“在此”的存在而遁入“常人”之中,以“常人”自居,人云亦云,随波逐流,泯灭了自己的独特性。这种“常人”式的自我认同,可以逃避面对虚无所带来的孤独、恐惧和焦虑,但却错失了本真的自我,而且人们往往对这种逃避的行为无从觉察:“常人总已经从此在那里取走了对那种种存在可能性的掌握。常人悄悄卸除了明确选择这些可能性的责任,甚至还把这种卸除的情形掩藏起来。谁‘真正’在选择还不确定。此在就这样无所选择地由‘无名氏’牵着鼻子走并从而缠到非本真状态之中。”(9)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第321页。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一书中明确地表达了现代人的存在状态和面临的选择:“自由,虽然给人带来独立性和理性,但也使人变得孤立无依,导致了焦虑和无能为力的感受。这种孤独感是无法忍受的,个体被迫面临选择:要么从这种自由的沉重负担中逃脱,进入一种新的依赖并屈从于它;要么前进到积极自由的充分实现,这种自由建立在人的独特性和个性特征的基础上。”(10)埃里希·弗洛姆:《逃避自由》,许和平等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第2页。显然,现代人通过认同权威或大众文化而逃避了自己的自由,放弃了真正的自我,这是现代性普遍的文化现象。
现代社会的基本特点决定了现代人的自我认同方式主要是内在性自我认同(反思性自我认同),而不是传统社会的外在性自我认同(身份性自我认同)。现代人有更多的自由去体验自我的不同方面,因而有着较传统社会更为丰富的自我,这些自我的不同方面就构成了自我的整体,吉登斯称之为“自我的解放”。然而,在现代西方社会,这只能是虚假的自我解放,因为个体随时会掉入诸多扭曲自我认同的危险陷阱中。
第一,从心理根源上看,现代人被安全感的匮乏所驱动,通过依附和从众来获取安全感,逃避本真的自我。马斯洛的心理需要层次理论认为,当人的生理需要满足之后,就会追求安全需要。这种安全感不仅来自外部环境的安全与可控,也来自内心的自我信任。精神分析理论进一步认为,安全感的获得其实是来自个体在婴幼儿时期从照料者那里所体验到的可靠和信任。如果在婴幼儿时期未获得对他人和世界的信任感,那么他就难以建立内心的安全感。在现代性处境中,由于传统文化和宗教的衰落,生命原有的意义坐标被解构,个体不得不孤独地面对生命的责任、未来的不确定性和未知的死亡,内心充满着恐惧和焦虑。因此,个体往往会通过依附权威或从众行为来降低内心的焦虑,逃避自主选择的责任,这是获得安全感最方便的方式。
第二,现代人对世俗成功的执着扭曲了真正自我,造成了虚假的人格和自恋性自我认同。现代西方文化鼓励个人奋斗和成功,而成功的标志是拥有外在善的多少。拥有更多的财富、更大的权力、更高的地位或更多人的关注,可以增强自我存在感,也能满足自恋性的心理需求,这似乎成为现代人对抗焦虑和获得安全感的有力武器。人们试图通过社会竞争来占有更多的社会资源,而不是通过内心的转化来弥补安全感的缺失,其实是走错了路,它所导致的后果就是占有性自我的膨胀。这种近代占有性个人主义根源于霍布斯,他认为,人都是自私、反道德、反社会的生物。从本性上说,人都希望从社会获得利益和荣耀,而不是为了社会利益。所以,社会就是一个由利益法则所支配的原始丛林,人会尽力开发他们的市场价值,以获取更多的个人利益。
这种占有性个人主义文化不仅加剧了社会竞争和两极分化,同时也进一步强化了自我中心的倾向。人们关心的是个人利益,是自己在竞争中的优胜。这种文化塑造了人们追求他人眼中的成功形象、完美形象的心态。其实,这就是美国社会学家库利所说的“镜中我”的影像,而非真正的自我实现。正如吉登斯所说,“在现代性条件下,我们所有人在生活中似乎都被镜子所环绕,而在这些镜子中,我们所要寻找的正是一个无瑕疵的、在社会上有价值的自我形象”(11)② 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夏璐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161页;第179页。。这是现代人自恋性自我的表现。人们在追求虚假自我的过程中离本真的自我越来越远,最终会造成意义感的枯竭。因为,“虚假自我压倒并遮蔽了体现个体真实动机的原初思考、感觉和意愿。真实自我所剩余的便是空虚和不真实,但这种真空却不能以不同场景中个体所扮演的‘虚假自我’来填充”②。因此,有时候看起来目标清晰、动机强烈而又符合文化要求的行为并不是本真自我的表现,其实,他们所追求的只是要得到他人眼中的价值,而不是对真正自我的认同。
第三,现代商业社会所塑造的市场人格扭曲了对本真自我的认同。弗洛姆指出,个体“在市场指向中所必须获得的自体实证,并不是依据他的自我而是依据别人对他的看法。他的声望、地位、成就,以及其他人知道他是某种人的事实替代了真正的自体感。……如果我和我的力量被相互分开了,那么我的自我确是以我卖的价钱而构成的”(12)弗洛姆:《自我的追寻》,孙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年,第61页。。每个人在市场上和其他商品一样,除了表现为交换价值以外,无法表现真正的自我。现代人只关心外物是否可以满足我的需要,是否可以使我看起来更受欢迎、更有价值。因此,人们以市场导向来塑造自我、包装自我,只要能在市场上把自己卖个好价,自己究竟是谁并不重要,这就是弗洛姆所批评的现代人的“市场人格”。麦克弗森强烈地批评现代市场对人格的异化,认为“一个人的价值,就像所有其他东西一样,就是他们的价格。……因此,人就像别的东西一样,决定价格的不是卖者,而是买者”(13)C.B.Macpherson, The Political Theory of Possessive Individualis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2, p.37.。如果一个人的价值不取决于他自己的真实感觉,而是取决于他人的评价,取决于他的交换价值,那么,他就将自己认同为一般的商品,而抹杀了自身的人性和价值。应该说,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商品拜物教”和“劳动异化”所作的批判,在今天仍然切中要害。
第四,现代社会的消费主义文化将人的价值还原为对物品的消费,将人的自我认同引向歧途。现代市场制度是建立在人的消费欲望基础上的,消费主义文化使人们仅仅追求个人生活的舒适,寻求渺小和肤浅的快乐,不再有坚定的信念,也不再有更崇高的目标感和使命感,而只是依靠对商品的消费和对时尚的追求来获得自我认同。现代人不能指望通过具备良好的品德来赢得他人的尊重,“而是要通过诸如你的私车的大小、成色、牌子,住宅的面积,衣橱里时髦玩意的数量和你最近去过的避暑胜地的名声来赢得令众人仰慕的地位”(14)弗农·科尔曼:《精神的力量》,朱毅译,安徽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2页。。对商品的消费成为个体自我认同的确证。市场不仅提供越来越多的产品以满足人们的消费需要,而且通过无孔不入的商业广告不断激发人们的消费欲望,使大众在追求时尚消费的过程中不断加固自恋性心理,并形成虚假的自我认同。迈克·费瑟斯指出,现代消费文化所强调的是:“遵循享乐主义,追逐眼前的快感,培养自我表现的生活方式,发展自恋和自私的人格类型。”(15)迈克·费瑟斯:《消费文化与后现代主义》,刘精明译,译林出版社,2000年,第165页。于是,人们在这种消费主义文化的大潮中越来越沦落为“单向度的人”。
与这种功利主义思维相伴随的是工具理性主义的盛行。现代人以欲望为导向,以理性为工具,采取最有效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工具理性是“一种我们在计算最经济地将手段应用于目标时所凭靠的合理性。最大的效益、最佳的支出收获比率,是工具主义理性成功的度量尺度”(16)查尔斯·泰勒:《现代性之隐忧》,程炼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第5页。。于是,价值理性的失落使人丧失了人性的尊严,自我沦为欲望的载体而不是统帅人格的灵魂,生命的本真诉求则被遮蔽。
第五,现代科技将人异化为被物所操控的“零件”,遮蔽了人的本真自我。现代文明通过科技的力量在改善人类的生存和发展方面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并逐渐地控制了人类生活的各个领域。科学技术一方面增强了人类认识和征服自然的能力,另一方面也在逐渐将人和自然分割开来,并将人类固置在技术的架构之中。现代技术已成为一座巨大的和可怕的机器,超出任何个体的控制,而人则沦落为这架庞大机器的附庸,任其宰制。 海德格尔以 “座架”(Gestell)概念意指技术对当今人类社会生活的全面规制和统治,这本身就是对人的扭曲。在海德格尔看来,技术本身是一个解蔽的过程,人通过对技术的运用敞开存在,只不过他反对的是人类在贪婪的驱使下以非自然的方式掠夺自然所造成的技术异化。在现代性的条件下,人必须参照不断创新的技术来反思自我的存在,人的存在的整体性以及与环境的同一性不断被打破,自我日益碎片化。科技的发展及其相应的伦理问题在不断加速自我认同的危机。所以,现代性创造了科技文明的白昼,却遮蔽了存在意义的维度。因此,“自我的规划不得不在一个有技术能力但道德上贫瘠的社会环境中以反身性的方式获得。在根本上影响生活规划的便是‘个体无意义感’逐渐逼近的威胁”(17)⑤ 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夏璐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188页;第5页。。也就是说,科技并没有在道德的指导下成为人类建构存在意义的助力,而是扭曲了人的本真自我。
第六,后现代处境中的各种极端亚文化,如宗教激进主义、极端民族主义以及邪教等,加速了自我认同的恶性偏离。虽然现代性自我认同主要是个体自我反思的结果,但社会环境也发挥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作用。因为人的成长是一个社会化的过程,个体会从其生活环境、宗教信仰和文化的反馈中获取自我观念,形成自我认同。由于各种复杂的社会原因,有些极端的亚文化群体或邪教组织就会打着信仰的旗号对其成员进行洗脑,这些人的自我认同就会被严重地扭曲,并以“正义”之名作出各种残害生命、危害社会的行为。此外,有些弱势群体长期处于痛苦的境地而无力改变,生命处于被压抑状态,久而久之就会形成低自尊的自我认同,这往往会成为各种心理问题和犯罪的根源。因此,吉登斯提醒我们:“现代性制造着差异、排外和边缘化。现代制度在保持解放的可能性之外,还同时制造着自我压抑而非自我实现的机制。”⑤
所以,在现代社会,看似个体的自由和权利在不断扩大,但事实上,面对汹涌的世俗洪流、庞大的市场以及强大的制度和技术力量,个体控制自我的能力在不断下降,维持其安全感的架构也变得更加脆弱。因此,个体就很容易向环境妥协,在环境中寻找自我认同,因而落入现代性的陷阱,无法在真实自我的基础上形成健康的自我认同、活出本真的自我。
危机意味着“危”中有“机”,反思自我认同的困境是为了寻找希望和出路,本文也试着对此作一尝试性回应。笔者认为,这个希望无法在后现代的多元化中寻找到,更不能寄托在虚无主义的阴霾中,否则就无所谓“本真存在”或“本真自我”,问题的出路在于如何活出本真自我。自我认同的危机不仅是自我认同的混乱,也表现在执着于虚假的自我认同,现代人的最大问题是没有在自我实现的基础上找到真正的自我认同。正如弗洛姆所说,“现代人摆脱了前个人主义社会的束缚——这一社会同时给个体以安全感和限定,但没有获得个体自身实现这一积极意义上的自由,也就是说,他的理智、激情、感觉和潜能都没能得到表现”(18)弗洛姆:《序言》,见《逃避自由》,许和平等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第1-2页。。
从社会化的角度看,人的自我认同是社会化的过程。个体在成长过程中从周围环境的反馈中获取自我观念,并形成自我认同,而且这一过程往往是无意识的。精神分析的客体关系理论、社会文化学派和自体心理学从临床经验中证实了这一结论,沙利文(H.Sullivan)用“好妈妈—好我”的模式概括这一过程。而随着身体的成长和理性的成熟,人的自主性越来越强,不再被动地接受外界的影响,而是经由反思和判断,自主地决定自己的自我认同。这基本是一个有意识的过程。传统社会的身份性自我认同主要是环境影响的结果,而现代人的反思性自我认同主要突出自我的作用。面对未来的种种可能性,个体必须作出选择,并在选择中造就自我。本真的自我造就本真的存在,本真的存在体现本真的自我。那么,个体应该如何选择才能活出本真的自我?
在存在主义看来,存在就是可能性生成的过程,人的使命就是创造本真的可能性。海德格尔将存在区分为 “非本真的存在”和“本真的存在”,是为了惊醒现代人的“沉沦”,将其唤到自己的存在面前,“此在”只有“从常人自身的生存方式转为本真的自己存在的生存方式”(19)③④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第321页;第327页;第355页。,才能面对自身本真的可能性。因此,“此在”应该倾听“良知的声音”,从常人的状态中觉醒,直面自身存在的有限性所带来的恐惧、孤独和焦虑,才能进入存在的“本真状态”。海德格尔所说的“良知的声音”并不是社会学、心理学的概念,而是对存在的“领悟”,这只是自我觉醒的第一步。个体只有觉察自己的随波逐流以及对真实自我的回避,才能在当下返回到本真。但什么才是本真的自我,这个问题仍然晦暗不明。在海德格尔那里,自我不是实体,本真的自我是面对死亡、无家可归的状态,是“向死而生”的状态。而“良知向呼唤所及者呼唤了什么?严格说来——无。呼声什么也没有说出,没有给出任何世间事物的讯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讲述。……呼声……把此在呼唤上前来而到它最本己的可能性中。……良知只在而且总在沉默的样式中言谈”(20)③④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第321页;第327页;第355页。。所以,可以说这个本真的自我是“无”。而此在向最本己能在的筹划,就是“决心”,因而它又是“有”。但“此在决心之际是向什么方向做决定?此在应为何而做决定,只有决定本身能提供回答。人们要是以为决心现象只不过是把提交出来的、推荐出来的可能性取来抓住,那可就完完全全误解了决心现象。决定恰恰是对当下实际的可能性有所开展的筹划与确定”(21)③④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第321页;第327页;第355页。。也就是说,在海德格尔看来,不管是“良知”还是“决心”都不是给人以现成的、流俗的声音和指示,而是在沉默中把人拉回到存在的有限性和唯一性面前,在此独一无二的体验中独立作出选择。
那么,何种可能性才是本真的?人应该认同什么样的自我?无论是海德格尔的“良知”,还是萨特的“选择”,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既然选择是针对可能性的,就应该有某种标准来区分本真与非本真。其实尼采早就明确昭示了存在的意义,即:“成为你自己!” 并且,他以此一再警示世人:不要掉进任何人的陷阱,做自己最忠实的朋友,倾听灵魂最真实的声音。因此,为了保持自我的纯粹性,他甚至主张个人隐退,逃离时代和世俗的熏染。如果说,尼采凭着诗人般的激情为个体的真实性和独特性呼喊,海德格尔和萨特以哲学家的理性去论证这一结论,那么,最终是存在-人本主义心理学将之落实到生活实践的层面。存在-人本主义心理学继承了存在主义哲学的核心宗旨,将“成为你自己”作为自己实践的宣言,并将它运用到临床实践和社会生活的诸多领域,比如教育、管理、医疗等,为现代人走出自我的困境提供了切实的帮助。
现代心理学从两方面回答了本真自我的问题:首先是人的遗传特质,包括生理特征、遗传天赋和气质(temperament)特点;其次是人的后天环境和经历对自我的塑造。自我是这两方面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科学心理学和精神分析理论能够帮助我们理解这两方面的因素对于自我的作用机制,“本真的自我”(authentic self)是透过“真实的自我”(real self)揭示出来的成长性人格解构。存在-人本主义心理学探索并追求人的“本真存在”和“自我实现”。人本主义心理学认为每个人都是带着天赋和潜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生的使命就是充分发挥自己的潜能,实现自身的价值,并在这一过程中实现道德品质的升华,这也是自亚里士多德以来人本主义目的论哲学的宗旨。所以,只要给以适当的生存条件、“无条件的积极关注”和成长空间,一个人就会自发地走向自我实现,成为他自己。精神分析学家凯伦·霍妮认为,“真我,就是我们身上存在的、独特的、人格的中枢;是唯一‘能够’而且‘希望’成长的部分”(22)② 凯伦·霍妮:《神经症与人的成长》,陈收等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7年,第145、156页。,“神经症的主要特征之一就是将精力由发展真我所具有的潜能转移到发展理想化的自我的虚假能力上”②,因此神经症患者恰恰是脱离“真我”的后果。
和存在主义哲学不同,人本主义心理学认为,人不是一块白板,而是某种已经存在的东西,带有先天的禀赋和后天的文化烙印,因此,人“‘要倾听内在冲动的呼唤’,意思是让自我显现出来”(23)⑤⑥ 马斯洛等:《人的潜能和价值》,林方主编,华夏出版社,1987年,第260页;第79页;第259页。。个体可以在自己的兴趣爱好、自发性和创造性的体验中发现本真的自我,所以,自我实现不是以世俗的成功标准来衡量的,它只是个体潜能的实现。“自我实现者的创造性首先强调的是人格,而不是指成就,因为这些成就只是人格的副产物,是从属于人格的。”(24)马斯洛:《动机与人格》,许金声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10页。每个人的天赋不同,因此满足自我实现的途径因人而异。有人希望成为一位理想的母亲,有人热衷于体育活动,也有人表现在绘画或发明创造上。而且,自我实现不仅是天赋智能的发挥,也是道德潜能的实现:“只有这种人(自我实现的人)才既向往对自己有益的东西,也向往对其他人有益的东西,这样才能全心全意地享受它,并且感到满意。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在成为享受的意义上看,德行本身就是它自己的报偿。”(25)⑤⑥ 马斯洛等:《人的潜能和价值》,林方主编,华夏出版社,1987年,第260页;第79页;第259页。同时,自我实现不是一个终结的静止状态,而是一个连续进行的过程,“做出成长的选择而不是畏缩的选择就是趋向自我实现的运动”(26)⑤⑥ 马斯洛等:《人的潜能和价值》,林方主编,华夏出版社,1987年,第260页;第79页;第259页。。因此,只有个体在追求自我实现的过程中,才会形成基于本真自我的成长性自我认同。
现代文明的意义就在于让每个人在追求自我实现的过程中体现自身的价值和意义,做真实的自己,在此基础上形成的自我认同才真正是人类健康的希望。所以,个体的本真自我既不像精神分析理论所认为的那样,完全由过去的经历所决定的,也不是如萨特所说的,是纯粹的、抽象的可能性,而是合乎自己天性的、追求自我实现的人格。真我的存在是在此基础上敞开的可能性。个体的本真自我能够整合自己真实的感觉、意愿、能动性和创造性,是我们内在真实的统一感,是力量和希望的源泉,也是创造力之所在。
现代西方社会有较为丰富的物质条件,个人也拥有空前的自由,这些都为个体的自我实现提供了有利的条件。但是,由于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局限性,自我往往会掉入各种认同的陷阱,人们要达到自我实现、活出本真的自我也很困难。因此,弗洛姆说,现代人虽然拥有最广泛的自由,却没有在自由的基础上活出生命应有的意义和价值。
和西方有所不同,中国正处在由传统社会向现代性社会的快速转型过程中,这种转型使个体的生活世界和角色关系发生了很大变化。城市化进程不断解构着原有的社会结构和人际关系,使自我认同的危机逐渐凸显出来。一方面,生活空间的迁移、生活方式和人际关系的变化使人们对自我的身份产生迷茫,不知道自己是谁;另一方面,激烈的社会竞争和压力触发了自我意识的觉醒,拜金主义、享乐主义和极端利己主义泛滥,自我中心主义日渐突出,并进一步加剧扭曲的自恋性自我认同。社会转型所导致的自我认同的危机充满着矛盾、冲突和混乱,原来由稳定的社会关系和角色所维系的身份性自我认同遇到了挑战,人们不得不在一个充满变化的世界中寻找自我认同。马克思主义认为,未来社会是“自由人的联合体”,是个体“自由个性的充分发展”,文明的目的就是要促进每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所以,促进个体的自我实现并建构成长性自我认同,符合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为此,笔者认为,我们可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第一,大力发展社会经济,免除人们的物质匮乏,为个体的心理成长提供坚实的物质基础。马斯洛认为,自我实现需要的产生有赖于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爱的需要以及尊重需要的满足。如果社会能够为每个公民提供足够的生存和安全保障,那么他们就能够自发地追求更高级的心理需要,直至自我实现。而高度发展的社会生产力和充足的物质条件是达成这一目标的重要保障。
第二,注重构建公平、公正的社会制度环境。正义的法律制度、完善的社会分配制度和保障体系可以减少社会的不稳定因素,降低社会焦虑,增强人们内心的安全感,为人们追求本真的自我并迈向自我实现提供可靠的制度保障。这不仅是社会繁荣进步、长治久安的前提,而且是促进个体构建成长性自我认同的现实基地。
第三,为个人的发展提供更大的发展空间,真正落实“以人为本”的执政理念。人是社会最可贵的资源,只有充分发挥每个人的天赋和潜能,社会才能充满活力和创造性。只有让每个人体验到生命的自我价值和社会价值,才能有利于形成其对自身和社会的责任感、使命感,才能有效地推动个体自我实现,并逐渐形成成长性自我认同。和戈夫曼不同,吉登斯认为,现代人自我的丰富和多元化并不必然导致自我的碎片化,“至少在某些环境中,这种场景多元化也可能促进自我的整合。……人们可能巧妙地利用这种多元化创造一种独特的自我认同”(27)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夏璐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178页。。因为,现代人的自我认同不是既定的、被给予的,而是在个体追求自我成长的过程中不断探索和构建起来的。
第四,发扬中国传统文化的优势,避免落入西方极端自我中心主义的陷阱。现代性的转型唤醒了个体的自我意识,极大地强化了自我中心的倾向,并导致环境危机、社会信任危机和各种越轨行为。而中国传统文化追求人与自然、人与人关系的和谐,强调群体的重要性,提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情怀,这些都将成为我们建构新型自我认同的有益的资源,也是我们透视现代性的重要参照点。所以,我们在推动个体走向自我实现的过程中,要发挥中国传统文化中重关系、重和谐的内在资源,避免个人中心主义的恶性膨胀。
在现代性的大背景下,随着国际交往的增多和技术手段的进步,全球化已成为不可阻挡的大趋势。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在推进现代性发展的过程中既有机遇,也面临挑战:一方面,西方的现代性文明给我们带来了生机和活力;另一方面,它也使我们受到了外来文化的冲击。因此,面对日益突出的自我认同危机问题,我们必须在文化的碰撞中探索可能的出路。我们应吸取西方现代性发展过程中的积极经验,接受现代性自我认同方式的转变及其特点,充分发挥个人的潜能和创造性,积极推动个体的成长和自我实现,为个体形成健康的自我认同提供有利的条件。同时,我们也必须看到,正是西方利益至上的商业逻辑和极端个人主义的泛滥,才导致个体丧失了在与他人和社会的联结中确立积极自我认同的土壤,并导致自我认同的危机。对此,中国集体本位的传统文化可以成为中和个人主义文化的重要资源,在充分尊重个人权利的基础上,注重发挥传统文化的优势,引导个体在与群体、社会的关系中逐渐确立自我认同。这个过程不是非此即彼的简单选择,而是一个互补、平衡的过程,同时也是文化的融合和创新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