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卓航
三舅爷开着家理发店。
小店二十多平米,有个隔间,是专门洗头的。店里的陈设摆了几十年,用舅爷的话说,这是“情怀”。小时候稀里糊涂,只是记下这两个字,当然,还记下了第一次剃头手足无措的那一刻。
哼着当红的流行歌曲,西装革履的舅爷娴熟地给客人理完了发。较之舅爷的气定神闲,我则大气不敢出一口,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来理发。外婆还开玩笑似的说三舅爷是亲戚,不用带钱。真是的!哪有理发不付钱的道理?可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一个人来了。
“钱哪?小子!”那一刻,我怔住了。真是怕啥来啥!我就知道应该坚持问外婆要钱的!躲闪着舅爷锐利的目光,我知道事情要坏!去舅爷家玩的时候,我从没见过这副夜叉面孔啊!两只不大的眼珠像是要瞪出火星来,尖瘦的脸上道道沟壑仿佛要把人吸进去撕碎。墙上12英寸小彩电里播放着卫视节目,那位歌手脸上的浓妆让人害怕,尖锐的高音像根针刺入我的心胆。
店里顾客戏谑的笑容快要让我发疯,农村人朴实厚道的脸此时显得狰狞可怖。忽而,门外传来恶狗的狂吠声,我才从恍惚中猛然醒来,发觉双手已经冰凉,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握不住。下一刻,所有的后悔、心虚、害怕、无力全部一股脑冲入脑腔,揉成了一股杂情乱绪,化为涕泪喷涌而出——声情并茂,好不凄惨!
“呦呦呦别哭啦,别哭啦!”舅爷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逗你玩的啦!别较真嘛!”舅爷脸上绽开了菊花般的笑容,這让我无地自容!于是,我的眼泪泛滥得更起劲儿了……
几十年如一日,街上林立的店铺一茬又一茬地更换,可舅爷的理发店却一直伫立在那儿。谁想,时间从舅爷理发推子里过去,从舅爷老旧西装里过去,从那“情怀”里过去,从他脸上过去……可舅爷的心,从未衰老,也永不衰老!
每当想起手足无措的那一刻,舅爷那颗不老的心,连同自己的滑稽模样,不由得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