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斯图亚特·霍尔的表征概念是将索绪尔的符号学方法(即诗学的方法)与福柯的权力-话语理论(即政治学的方法)结合起来,在具体的表征实践中关注话语权力的运作。事物并非先在地存在意义,而是经由语言符号建立起来的表征体系生产意义,而表征实践是与社会权力、社会制度的运作息息相关的,表征并非只是一种审美愉悦或是符号文字游戏,而是或隐或现地服务于意识形态的目的。
关键词:表征;神话学;符号学
一、从再现到表征
“表征”representation一词在英语中有多种义涵,根据不同语境分别译为“表征”“表象”等。在政治的义涵上,represent一词多与代议制政治相关,指代不在场的群体或个人。在文学、艺术的义涵上,represent英语词义乃至汉语中“表征”一词的涵义多与“再现”相关。
斯图亚特·霍尔区分了关于语言表征世界的三种解释路径——反映论的、意向性的和构成主义的方法,反映论认为“物”是外在于人的,且先在地具有明确、清晰、稳固的意义,语言能够反映真实的意义。而霍尔则基于构成主义的立场,指出意义是由语言符号系统来表征的,而意义的生产和传播乃是现行的社会文化制度、主流话语权力共谋的产物。
霍尔把原本属于哲学认识论的“再现”概念转化为了结构主义符号学与文化研究相结合的表征概念,语言对于意义与文化的生产而言极为重要,它是价值和意义的主要载体。共同语言对于民族国家共同体的形成尤为重要,语言在共同体内部建立起可供分享的理解(符码系统)从而使成员能够以大致相同的方法理解、阐释世界,而语言即是通过具体的文化表征实践来生产、分享意义和文化价值的。
霍尔认为事物本身并不天然地具有单一的、稳定的、明确的意义,意义是在表征体系中被建构起来的。在表征系统中,符号、概念与其指称的物体间的关系乃是任意的。“原则上,字母的任何集合或任何顺序中的任何声音都会同样顺利地达到预期目标。树木并不会在意我们用词语SEERT(即把trees颠倒过来拼写)来表征它们的概念。”
表征是通过语言这一介质来表征人、事、物,在符号与概念、经验之间建立联系,生产意义,并且在表征实践中使得意义稳定下来,并通过仪式、风俗的方式使其“自然化”,成为文化共同体内部“不言自明”之物。
二、符号学的表征
索绪尔将具体的言语与语言系统区别开来。传统的语言学的研究多是注重历史的描述,在词源的意义上一路追溯,索绪尔的语言学研究将语言和言语区分开来,他所致力于研究的是语言的深层结构即语言的规则秩序。稚儿学习说话从不是从语法开始,但语言却总是无意识地规约我们的行为。
索绪尔认为语言不是对外在世界的反映,而是对外在世界的划分和归类。意义不是天然如此,而是在差异中产生的。黑与白、老师与学生、国王与平民都是在物体的差异关系中产生。
罗兰·巴特在索绪尔语言符号学的基础上进一步将符号系统划分为两层指意系统:即直接指意系统(语言学的层次)和深层指意系统(神话学的层次)。巴特认为符号的语言学意义是相对固定的,但其神话学的意义却是变动不居的,因为神话学的意义是隐蔽的有待阐释的,意义的阐释是无穷尽的链条,能指是游动的而所指是不断被推延的。譬如,字典里关于某字词往往给出多种定义,而每个定义又势必包含新的所指、能指,每个概念都势必由另一个概念来解释,一个字词的意义势必是在与其它字词的相互关系中,在具体语境的阐释中获得。德里达认为,语言符号并不存在所谓客观、真实的意义,语言符号并非是由能指与所指所构成的一一对应的、统一、稳定的结构,相反语言符号是相互矛盾、裂隙乃至自我解构的。
三、神话学的表征
罗兰·巴特将符号学的表意系统与更广泛的文化表征实践相联系,将符号学从狭义的语言学层次发展到了更为广泛的社会的、政治的、文化的层面,揭露其中包含的复杂的意识形态。图像、语言符号本身并无意义,只有获得阐释才成其为表征。表征并不一定是现实的直接而清晰的呈现,而通过仪式、风俗、信念乃至新闻、影像、广告等媒介以无意识、潜移默化地方式规约着我们的行为,询唤我们去认同那一个个被安置好的主体位置。
罗兰·巴特的神话学体系更多是在共时性的层面进行符号学批判,而并非对现象进行历时性考察,他关注的对象集中于巴黎资产阶级的都市生活和大众传媒,以此来揭露消费文化与大众媒体构织的现代性“神话”的虚幻性、建构性与遮蔽性。
丹尼·卡瓦拉罗对“表征”的分析中指出,由于仪式和风俗在文化结构中有着根深蒂固的文化根基和潜移默化深远影响,故而深受其影响的人们往往忽略其历史建构性和选择性特征而将其“内在化”“自然化”了,而这一文化传统也投射到了文学、艺术的创作过程中。
四、博物馆空间的表意实践
(一)权力话语的生产:从诗学到政治学
霍尔分析“人种学”展览时指出,“所有的文化生产者——广告制作者、设计师、博物馆长、作者——都卷入了巴尔特所界定方式创造‘神话(myth)的过程。”博物馆中的物品按照某种“科学”的分类方法展出,堂而皇之地进行着文本意义的生产,并且在文化表意实践中将其伪装成“自然”之物而抹去自身文化建构性特质。博物馆提供的不但是他者文化被按照某種方式选择、编排、建构与展示的,从而建构某种理解和想象世界的方式。
博物馆提供的不仅仅是物品的收藏与展览,抑或是一段存续的静止的文化影像,它并非是静止的空洞的容器,而是作为现代生活里一处重要的文化空间时刻生产着意义。后现代的博物馆展示陈列宣称将所有的设计以参数的形式呈现,然而这种看似客观、科学的信息参数化的展出方式本就是现代理性的产物。博物馆区无自然采光,观众置身于黑暗,而唯一的光束集中在展区展品上,从而使得观众能够将视线聚焦于展品上,而无暇他顾。从中我们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观众的“观看”方式是被精密地计算、组织起来的。
霍尔首先是考察了在博物馆展览中的物品和影像如何被收编进意义的生产机制,但他并未止步于展览的符号学表征策略层面(即意义的建构)的分析,而是进一步分析与“符号权力”(symbolic power)相关的“机构权力”(institutional power)。因为正是博物馆的学术权威性和其内部展览的布置、讲解决定了展览品最终被感知的方式。伊洛哥人“被看见”(being seen)的方式并非是对其“真实”生存状态的反映,而是通过某种编码方式(净化、过滤机制)将其“收编”进已有的知识结构,以便加强这一知识结构合法性和“自然”神话性。
(二)话语权的争夺与意义挪用
正如霍尔所言,“意义不是直接的和透明的……它是随语境、用法和历史境遇的变化而变化的油滑的家伙。因而它从不最终固定下来。它一直在推迟和延缓与绝对真理会面。”
意义不是封闭的容器,而是在传播过程中不断被生产、改写的。表征的文化实践是使用筛选、过滤的内容按照某种编码方式进行的意义生产过程。同样的,话语场并不是透明的介质,是有杂质的,新的话语也不可能彻底屏蔽历史沉积和旧有文化的影响。故而,主流话语一般是通过与现行的多种价值观相接合、妥协、协商来夺取话语场的主导权,话语场内往往是几种力量协商妥协的相持不下的含混、矛盾的状态。
如卡瓦拉罗指出的那样,应对人们通常以为是客观、永恒的常识保持怀疑并且重新推敲,反思其背后的文化制度,要在具体的文化表征实践中,运用符号学和神话学的批判性解读策略,来揭破宣称“普遍的和超历史的”的意识形态伪装。
参考文献:
[1] 雷蒙.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M].三联书店,2005.
[2] 斯图尔特·霍尔.表征:文化表象与意指实践[M].商务印书馆,2003.
[3] 罗兰·巴特.神话修辞术[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4] 王晓明.半张脸的神话[J].上海文学,1999(04).
作者简介:陈嘉琳(1995—),女,山东青岛人,文学硕士,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