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灵真 刘衍玲
〔摘要〕采用生命意义感问卷和中学生心理健康量表对3680名中学生进行调查,旨在探究中学生生命意义感的发展特点,以及生命意义感对中学生心理健康的影响。结果发现,中学生寻求意义感水平高于拥有意义感;寻求意义感水平呈缓慢发展的趋势,而拥有意义感水平呈下降趋势;在所有年级中,初二和高二年级学生的生命意义感水平有所下降,需要引起重视;中学生生命意义感总分及各维度与心理健康问题呈显著负相关,拥有意义感和寻求意义感呈显著正相关;拥有意义感在寻求意义感对心理健康的影响过程中存在遮掩效應,寻求意义感通过拥有意义感的间接效应负向预测中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而寻求意义感的直接效应则正向预测中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
〔关键词〕生命意义感;拥有意义感;寻求意义感;心理健康;中学生
〔中图分类号〕G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2684(2020)36-0022-06
一、问题提出
寻求有意义的生活是人类的本能,人们终其一生都在努力发现和寻找生命的意义[1]。生命意义感是个体理解、感受到的自己生命意义的程度,以及觉察到的自己人生目的、使命和重要目标的程度[2]。生命意义感包括拥有意义感和寻求意义感。其中,拥有意义感属于认知维度,是人们认为自己活得有价值、有意义的感受程度,反映了意义体验的丰富和深刻程度,强调意义体验的结果[3]。寻求意义感属于动机维度,是人们为了提升生命意义所作出的努力,反映了寻求意义所做活动的强度、活跃度与紧张程度,强调意义寻求的过程[3]。
已有研究发现,生命意义感是个体身心健康的保护性因素之一,能够有效预测身体健康水平、生活满意度、积极情绪情感、幸福感等[4-6],对个体心理健康具有重要的预测作用[7]。相反,生命意义感缺失则会使个体对生活感到迷茫、空虚,容易出现焦虑、抑郁等心理健康问题,更严重的可能会出现自杀行为[8-9]。尽管已有众多研究探讨了生命意义感与心理健康的关系[10-11],但是当前研究对于生命意义感如何促进个体心理健康这一作用机制的探究还不够深入[7],尤其是生命意义感两个维度之间的关系及这两个维度分别在促进个体心理健康中所发挥的作用。
对于拥有意义感和寻求意义感的关系,存在两种不同的理论假说。生命肯定观认为,寻求意义是人类的本能,人们通过不断追寻生命意义从而发现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遇到新的机遇和挑战[12]。根据这种观点,寻求意义感使个体有更多的拥有意义感,如果不寻求意义则导致更低的拥有意义感,即拥有意义感与寻求意义感呈正相关关系。缺失恢复观认为,每个人都有一个大致稳定的拥有意义感水平,当意义损坏或者缺失时,个体会主动寻求意义,一旦意义恢复,个体寻求意义的意愿和努力就会降低,从而使拥有意义感在一个最佳范围内保持平衡[13]。根据这种观点,当个体觉得没有意义时,才去寻求意义,一旦拥有意义后就停止或减少意义寻求,即拥有意义感与寻求意义感呈负相关关系。在实证研究中发现,拥有意义感与寻求意义感的相关不稳定,且在不同文化背景下表现出不同的结果。个人主义文化背景下(如美国)的研究发现,拥有意义感与寻求意义感呈负相关,拥有意义感水平越低,寻求意义感水平就越高[14]。集体主义文化背景下(如日本)的研究则发现二者呈正相关关系[15]。另一项以我国高中生为样本的研究发现,拥有意义感和寻求意义感相互独立、互不影响[2]。
此外,拥有意义感和寻求意义感作为生命意义感的组成成分,对个体心理健康的作用不尽相同。研究发现,拥有意义感与更多的积极变量相关。例如,拥有意义感的个体体验到更多的快乐、对生活更满意、更能够适应环境,从而表现出较高的心理健康水平[7]。寻求意义感对个体心理健康的作用则存在积极和消极之分。
一方面,当个体能够通过寻求生命意义,使其拥有意义感的水平有所提升并到达一个最佳范围时,寻求意义感表现为积极的作用,与正性情绪等积极变量呈正相关[16]。
另一方面,当个体寻求生命意义却无法提升其拥有意义感的水平时,寻求意义感表现为消极的作用,会降低个体的自尊水平,导致自我认同危机,甚至出现焦虑、抑郁等负性的情绪体验[17-18],从而对个体心理健康产生负面影响,导致更多的心理健康问题。因此,我们认为寻求意义感通过提升拥有意义感水平,从而降低个体心理健康问题的发生率,即拥有意义感在寻求意义感对心理健康的影响中起中介作用。
中学生正处于自我同一性发展的关键期,他们在与外界互动的过程中不断整合自己与他人、世界的关系,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发展生命意义感,而生命意义感对于心理健康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关注中学生生命意义感的发展对促进学生身心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也能为学校心理健康教育提供实证支持和参考。基于以往研究的不足,本研究将考察中学生生命意义感的发展特点,并进一步探讨中学生生命意义感各维度与心理健康的关系。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设:
(1)生命意义感及其各维度与心理健康问题呈显著负相关;
(2)拥有意义感在寻求意义感与心理健康问题之间起中介作用。
二、研究方法
(一)研究对象
通过微信、QQ等新媒体平台,邀请四川、重庆、河北等地区13所中学的4012名学生参与问卷调查,共回收有效问卷3680份,有效率为91.72%。参与调查学生的平均年龄为14.51岁,标准差为3.12。其中,男生1738名,女生1942名;初中生共2439名(初一1091名,初二774名,初三574名),高中生共1241名(高一443名,高二398名,高三400名)。
(二)研究工具
1.生命意义感问卷
本研究采用Steger等编制、王鑫强[9]修订的生命意义感问卷(Meaning in Life Questionnaire, MLQ)。该问卷共10个题项,分为拥有意义感和寻求意义感两个维度。采用Likert 7点计分,1表示“完全不符合”,7表示“完全符合”。其中第2题为反向计分题,计算所有项目的平均分,分数越高表明个体的生命意义感的水平越高。本研究中该问卷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87。
2.中学生心理健康量表
本研究采用王极盛、李焰、赫尔实[19]编制的中学生心理健康量表。该量表共60个题目,测量强迫症状、偏执、敌对、人际关系敏感与紧张、抑郁、焦虑、学习压力感、适应不良、情绪不稳定和心理不平衡10个维度,采用Likert 5点计分。计算所有题目的平均分,分数越高表示个体存在越多的心理问题,心理健康状况越差。本研究中该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98。
(三)数据处理
采用SPSS 20.0进行数据整理与统计分析,包括描述性统计、相关分析和回归分析。采用SPSS中的PROCESS宏程序进行中介效应分析。
三、结果与分析
(一)中学生生命意义感的描述统计及差异比较
为了解中学生生命意义感的发展特点,对中学生生命意义感总分及各维度得分进行统计,并进一步分析其在不同性别、年级上的差异。结果如表1、表2所示:从整体上看,中学生的生命意义感处于中等偏上水平。在性别上,中学生生命意义感及各维度得分差异不显著。在年级上,生命意义感总分及各维度得分存在显著差异。初一学生的生命意义感显著高于初二、初三、高一和高二学生,高三学生的生命意义感显著高于初二和高二学生。在拥有意义感上,初一年级得分显著高于其他年级学生,高二年级学生得分显著低于其他各年级学生。在寻求意义感上,初二年级学生得分显著低于初一、初三、高三年级学生。
为了更清晰地了解中学生生命意义感的发展特点,将各年级学生生命意义感两维度的平均分绘制成折线图,如图2所示。与拥有意义感相比,中学生报告了更高的寻求意义感水平,学生寻求意义感得分平缓发展,初二年级得分最低,高三年级有所提高且得分最高;拥有意义感得分呈不断下降趋势,初一年级得分最高,高二年级得分最低;从不同年级上看,无论是初中学段还是高中学段,二年级学生的生命意义感都更需要引起重视。
(二)生命意义感与心理健康的相关分析
将性别、年级作为控制变量,分析中学生生命意义感与心理健康总分及各维度的相关。结果如表3所示:除了寻求意义感与强迫症状无显著相关之外,生命意义感、拥有意义感和寻求意义感与中学生心理健康的总分及各维度呈显著负相关,这说明中学生生命意义感越高,心理健康问题越少。
(三)生命意义感与心理健康的回归分析
为考察生命意义感对心理健康的预测作用,以心理健康总分为因变量,以性别、年级、生命意义感为自变量进行逐步回归分析。将性别、年级放入回归模型的第一层,将拥有意义感和寻求意义感放入第二层。结果如表4所示:拥有意义感能够负向预测中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而寻求意义感正向预测心理健康问题,且预测作用均具有统计学意义。
(四)寻求意义感与心理健康:拥有意义感的中介作用
由表3可知,拥有意义感和寻求意义感呈正相关,二者均与心理健康问题呈显著负相关。进一步考察拥有意义感在寻求意义感和心理健康之间的中介作用,采用温忠麟和叶宝娟[20]提出的中介作用检验方法进行分析。
将所有预测变量标准化,检验拥有意义感在寻求意义感和中学生心理健康之间的中介作用。结果如表5所示:寻求意义感显著正向预测拥有意义感(a=0.42,p<0.001);拥有意义感显著负向预测心理健康问题(b=-0.24,p<0.001);寻求意义感显著负向预测心理健康问题(c=-0.06,p<0.001),但当中介变量拥有意义感加入模型并进行控制后,寻求意义感显著正向预测心理健康问题(c=0.05,p<0.001)。由于间接效应ab与直接效应c符号不一致,因此拥有意义感在寻求意义感和心理健康之间具有“遮掩效应”,其大小为-0.10,占总效应的66.67%。
四、讨论
(一)中学生生命意义感的发展特点
生命意义感是个体在其生命过程中不断探索和发展的,在生命历程的不同阶段表现出不同的特征。一项研究调查了成年早期(18至20岁)到老年期(65岁以上)个体生命意义感的发展,结果发现,在生命早期个体表现出更高的寻求意义感水平,而个体在生命晚期则表现出更高的拥有意义感水平[21]。本研究拓展了这一研究结果,进一步发现中学阶段,学生报告了更高的寻求意义感水平,表明中学生在不断探索、努力寻找生命意义和生活的目标,而中学期间学生寻求意义感水平呈平缓发展的趋势,初二年级有所下降,高三年级有所提升,这表明高三年级学生开始更加积极地探索生命的意义。学生拥有意义感水平呈不断下降趋势,表明进入中学后,学生在小学阶段所建立的生命意义感逐步瓦解,未能及时建立起新的生命意义感;在所有年级中,初中学段和高中学段二年级学生的生命意义感都有所下降,缺乏生命意义感可能是中学生心理健康问题激增的重要原因,需要引起重视。这一研究结果提示我们,在学校教育中,应注意有针对性地提高初二、高二年级学生的生命意义感水平,以促进其心理健康发展。
(二)中学生生命意义感与心理健康之间的关系
本研究发现,生命意义感总分及各维度与心理健康问题呈显著负相关,而拥有意义感和寻求意义感呈正相关关系。进一步考察生命意义感两个维度与心理健康的关系,发现拥有意义感在寻求意义感对中学生心理健康的影响过程中表现出“遮掩效应”,即直接效应和间接效应的方向相反。
寻求意义感对中学生心理健康的影响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如图3所示。
一方面,寻求意义感通过拥有意义感这一中介变量间接负向预测中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这体现了寻求意义感的积极效应。许多积极心理学研究发现,当个体在寻求意义感的过程中获得了意义体验,即拥有意义感水平达到稳定的范围,生命意义感将有助于促进个体的心理健康水平[22],即使在壓力情境下也能够有效发挥保护性功能[23]。
另一方面,寻求意义感正向预测中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这体现了寻求意义感的功能失调属性。很多时候,寻求生命意义并不一定会获得意义体验。当个体不断追寻、探索生命的意义,又“求而不得”,无法成功获取生命意义时,容易迷失自我,导致自我认同缺失,出现焦虑、抑郁等负性情绪体验[17],从而对个体的心理健康产生消极影响。
尋求意义感影响中学生心理健康的两条路径分别说明了寻求意义感对个体心理健康的积极影响和消极影响。
此外,对于“寻求意义感如何影响个体的心理健康,何时产生积极影响,何时产生消极影响”这一系列问题,可能取决于个体寻求意义感的方式[24-25]。已有研究发现,只有当个体采取建设性的方式寻求意义感时,才能拥有更多的意义感,而当个体以思维反刍的形式进行意义感的追寻时,则会导致更多的负性情绪体验[26-28]。这启示我们在生命教育的过程中,不仅需要引导学生寻求生命意义感,还需要教导学生以更具有建设性、洞察力的方式去追寻生命意义,才能更有效地获得意义体验。未来研究可以尝试区分寻求意义感的积极成分和消极成分,对寻求意义感的功能进行深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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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西南大学心理学部心理健康教育研究中心,重庆,400715)
编辑/于 洪 终校/刘永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