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宗信
天有四时,地有四季,周而复始,大自然掌控的规律和秩序,天机玄妙而又精准。
无春不知天地之温和,无夏不知阳光之暴烈,无秋不知云际之高远,无冬不知寒气之凛然。
天地之间,是否有不依四时规律而行的反季节?
当然有。姑且不说世界各地,只论近处,西峡老界岭桦树盘便是。
桦树盘是方园十几里的一片山间谷地。
这里常年只有秋冬两季,春和夏与秋合为一体,冬天另处。
这里山山岭岭全被绿色覆盖,绿色是大自然涂抹在这里的唯一色彩,几处房舍的白墙红瓦点缀其中,可以闻得见有人间烟火。
凉风从密密层层满山遍野树林中生出来,从沟豁谷岸寒露凝珠的野草上生出来。从沟汊里丛生的灌木林莽中生出来,从叮叮咚咚山泉寒烟里生出来,从空旷无有人迹的荒岭里生出来,从险峻的群峰冰冷的山岩上里生出来,来自丛林的,来自寒泉的,来自山石的,来自青萍之末的种种凉意汇集起来,巨大的凉爽便弥漫了这里所有的空间。
阳光的热浪被绿色层层过滤,燥热的温度被凉意全部分解,盛夏被四处丛生的寒意溶化,凉爽把炽热的夏调和成了高远的秋。在这里,酷热的夏天融化了,干热风变成了宜人的清风,擦根火柴就能点燃的空气成了温柔的凉意,夏天被清秋消弥得无影无踪。
从三伏的焕热里走进这里,凉风立马为你洗去了汗味和风尘,你神情为之一爽,恍然已是秋意满眼。
这里的绿色染得天空更加高远,白云格外妩媚,说不定有哪片云彩飘过,便把云里的雨洒下一阵,一阵清风催它远行,它就把遮着的阳光洒下几片。
农家旅馆逶迤在路边,纯朴的老板娘亲切招呼避暑的人,清淡的山野菜,玉米糊糊黏稠又香甜,山鸡蛋,水豆腐,久违了的大饼子,吃得你口舌生香,清冽的山泉水掏一捧,又洗得爽意满身。
夜卧旅舍,夜凉如水,看窗外群峰苍苍,松涛如浪,听近旁溪水潺潺,似在低呤,月挂岭上,流萤点点,伸手可摘星,俯脸云过耳,几疑身在神仙居,不似在人间。
这里是天然的消夏佳处,来此地小住几日,凉凉秋意会使你深深陶醉,忘情地拥抱自然,一切烦忧都会随风逝去,你会百病全消,心底澄明似空,几乎羽化而登仙,说什么人生短长,思什么恩怨情仇,一切凡念都会在凉意中化为乌有。
消夏桦树盘,清秋的世界。
山林里的声音
一眼望去,西峡老界岭腹地的崇山峻嶺中,山山岭岭全部被绿色覆盖,高高低低的绿,丘丘壑壑的绿,高大的乔木和低矮的灌木野草把山封闭得密不透风,人迹罕至,保持着原始的状态。这样的山林需要砍坡,刈去了低矮的草木,方显得有些疏朗。密林长满了挺拔的松树、杉树、白桦,还有许多林木,它们挨挨挤挤争取空间,都在奋力向上。少有枝桠横生,蔽空的叶隙间穿过来点点阳光,照不透密林深处,阴暗的地上三四寸厚积年的落叶被潮湿沤腐烂了,沤成了褐色的泥。幽暗的山林中不时有朽木横在地上,上面长满了暗绿的苔藓和小伞一样的蘑菇,木耳是森林的耳朵,侧耳倾听着呦呦鹿鸣和鸟兽的鸣叫,野花在幽暗的林中朵儿烁烁,不时有松鼠飞快掠过。
这方圆几百里的原始森林都被当年的黄石庵林场砍伐完了,现在的山林是以后飞播造的林,好在这里的石山都覆盖着肥沃的黄土,只要有种子落入泥土,就会繁衍成林。
山沟里流淌着高山雨水,里面长满了密密层层的灌木。一种枝条柔软的红柳本来是长不大的,在这里因为无人收割,尽情疯长,经年累月,竟长成了海,长成了粗壮的树。喜欢湿润泥沼的芦苇,也在随意疯长,长成了蒹葭苍苍。
靠近公路的山坡里,树木似乎更加疏朗,近前去看,密林里倚崖就坡,傍山泉溪水,建有形态各异的漂亮别墅,红瓦白墙,檐角高耸,庭院宽畅,有的辟有菜圃,人影晃动,静谧安祥,光线斜照,宛若童话世界。
是什么人能够在密林中建筑房舍,占尽山光水色,又得山岚晨雾之趣,似仙人一样隐形山林?过着半是隐居,世外桃源式的生活?
他们是些什么人呢?
这些林间房舍的主人,也许都经历过繁华,如今繁华落尽,他们回归了朴素。也许,大自然给了他们最初的孕育,他们和乡野山林有着血脉联系,对恬静的乡村生活有一种天性的回归,才把这里当作人生的最后驿站,把最后的栖息地选择在山野。
总之,寂静山林成了他们人生的最后归宿。他们生于田园,仍要回归田园,完成人生的一次轮回。田园乡土是他们的根,居住这里是他们对根的依恋和归属。
他们为山林的清静而来,为自己的心灵净化而来。
常常听到一些成功人士规划自己的未来,待到功成名就,就回到乡村,筑三间茅屋,辟一方菜圃,养几只鸡,一条犬,闲来听听音乐,弄弄菜圃,清静怡然,打发余生。表达的也是同样意思。
山冲里空气湿润,气候宜人,氧气充足,凉爽舒适,每年都会有人来这里的乡间宾馆小住消夏。
别墅的居士和消夏的人相跟着来漫步了,他们沿着曲折的林间小道走进山林,山岚清朗,空气清新,雨后的山地十分潮湿,朽木树根上生出了许多彩色的蘑菇,树木散发出的清新味道令人陶醉。钻过灌木,跨过朽木,踏着落叶,心情被山林的静谧过滤得清清爽爽。在寂静而昏暗的密林中,漫步者在树木间磕磕绊绊地行走,他们避开喧嚣,来这里寻找宁静。当无边无沿的静谧笼罩了他们时,他们却耐不住了,偏要制造些声音,来打破宁静。
不论是一脸严肃的长者,还是心事重重的中年人,故作矜持的淑女,都会在这一刻忘乎所以,用两手在嘴边圈成一个扩音器,喊破了嗓子,撕破了声带地大嚷大叫:呃嗬嗬!呃嗬嗬!
要在平时,他们绝不会如此狂浪,一个个压抑、谨慎,小心翼翼,装得像一个规规整整的君子。只有在渺无人迹的山林里,他们才不由自主地放飞了自我,表露出自己的真性情,兴奋狂野,青春勃发,一瞬间忘掉了多年的伪饰,忧伤的心思,一切的烦恼。一个个聊发少年狂,忘情地喊叫,追逐,大笑,歌唱,放浪形骸得像一个个天真烂漫的儿童。
喊声叫声欢笑声在密林里撞来撞去,传来了浑厚的回响,山林也生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