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实
还记得人生中的第一次夜宵是在高中时代。父亲为了鼓励我写作,找了位叔叔帮我整理高中时期那些被老师批为“优秀”的作文,结集为《小水滴》。当天,我陪着那位叔叔坐在电脑前编排了一天,不觉已是深夜。叔叔说:“听说你喜欢吃虾球,我请你去吃夜宵吧!”虽然我心里想早点回家,但脑海里飘着麻辣虾球的味道,不自觉已点头跟随。
“虾球”就是如今盛行于天下的小龙虾,只不过是去头小龙虾。湖北人在1990年代末就开始料理小龙虾了,新鲜小龙虾抽掉肚肠,去掉大家认为没什么意义的脑袋,大油重料爆炒后,红艳艳的一盆盆虾身体蜷缩成球,因而被称为“虾球”。那时候一到夏夜,河堤上、广场边、公园旁都是路边排档,夜里冒着青烟,青烟裹挟着十三香、麻辣、蒜泥、椒盐等各种勾引食欲的气味,飘向行路人的鼻孔,钻入口腔,随着口水唤醒满肚子馋虫。
心里一阵狂痒的人们成群结队奔向排档,老板熟练地翻动火苗上的铁锅,老板娘迅速地端着映照着兴奋脸庞的铁盘,蝴蝶蜜蜂般穿梭在食客之中。锅铲的“当当”声、煤气罐的“吱吱”声、火苗的“噗噗”声、佐料在油里的“呲啦”声、田螺敲击的“咔咔”声、虾球的“沙沙”声、啤酒杯碰撞的“呯呯”声……奏响美味之夜的合鸣。那晚,我坐在一大堆虾壳边,头顶冒着热气,眼睛里溅进辣椒,手都没停,直到今天还记得舌头的酥麻和畅快的那一身汗。
大学考进华东师范大学,除了“爱在华师大”的浪漫、丽娃河的倩影和夏雨岛的荷塘,还拥有了后门枣阳路的排档。作为一所合格的“吃饭大学”,食堂里的奇异创新菜20年前就已初见端倪,但我们最爱的还是后门“黑暗料理”一条街。刚谈恋爱的时候,牵着女朋友的手,双双站在炒河粉摊前,跟老板说一句“加个蛋”,像极了如今在昂贵的餐厅里对服务员的那句“开瓶Margaux”。
我清楚地记得不加蛋的炒河粉是2元钱,加蛋的2.5元。看着老板抓一把河粉扔进热锅,再扔进肉丝、豆芽,倒进去调料,翻炒一番,很快热气腾腾的一碗就放到了面前。两个人四目相对、含情脉脉地吃完肉质鲜嫩、河粉劲道、辣度适中的一盘美味,满足地牵着手继续丈量马路。如今,1平方米的房价可以吃4万盘炒河粉,却换不回当年那份满足和甜蜜。要说排档的最高境界,要数夏季的东北。
一个合格的“吃货”,冬季可以不去台北看雨,夏季真得去东北撸串。从沈阳一路去哈尔滨,每座城市都是撸串的天堂。大街小巷弥漫着孜然的味道,烟雾升腾如同失火一般。东北的路边摊简陋中透着私密,一般都是半包围式的棚,塑料凳子坐满豪爽的男女。烤翅、烤馒头、烤金针菇、烤蚕蛹、烤蘑菇……各式各样的小吃让纠结的朋友无从选择。
喊老板来一瓶啤酒是会被万人瞩目的,因为那里的计件单位是“箱”,喝酒要踩着箱喝,才够味道。据说戴着大金链子,穿着貂,配俩剥蒜老妹儿,才够气场。我曾经趁夜半人少去撸过几次,东北的排档自带一种“社会”气息,坐下来你会非常愿意与那个能一起撸串的朋友倾诉。
香港的鱼丸排档也是极好的,最妙不过咖喱鱼蛋,滑爽可口的鱼丸浇上金黄的咖喱汁,插上竹签的那一刻,舌根已经窒息。我很喜欢看香港排档的各种招牌,花花绿绿的看上去没有什么设计却充满烟火气,居然有点增强食欲的功效。
夜的香港和夜的上海像一对姊妹花,零点过后,这两个繁华都市的街头排档为夜归人开启,安慰着忙碌一天的疲惫身躯与脆弱灵魂。
有时候,坐在街边的排档,满足的到底是饥饿感还是孤独感,只有自己知道。我不会忘记那些路边街角的排档,那里曾留下过我的青春、爱情、友情与故事。
就像你也许会失去某个炎热夏天的整个记忆,却总会想起某个夏夜,铁板烧的温度和臭豆腐的气息。或者,某天你穿行于拥挤的人群,一阵风来就把你拉回上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