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小兵
以反映大都市知识分子生活图境和精神欲求的长篇小说《月落荒寺》,系茅盾文学奖获得者格非的最新力作。小说用绵密的叙事结构,环环相扣的故事情节,玲珑而精致的场景述描,以一段充满遗撼的男女情事为主线,勾勒出都市知识分子与时代同构又游离于外的种种众生相。
小说以倒叙的方式,围绕着林宜生和妻子白薇的一场情变,以其既简单又纷繁的社会关系为原点,将他在现实生活中的无奈和精神困惑,层层剥离解构,在展现其人生辉煌的同时,亦将其心灵的纠结和困顿,一一呈现。故事中的主角林宜生才华横溢,但命运却一再弄人。在大学本科时,林宜生本科学的是哲学系,硕士阶段主攻西方哲学史。等他读了博士,因觉得康德和海德格尔毕竟不能“了生死”,又重新回过头研究老庄、王阳明和佛学。博士毕业后,他只身一人来到北京,在一所理工科大学教“马原”和“毛概”。由于教学方法独特,所授的两门课程年年被学生评为“最受欢迎的课程”,他本人也被评为校级“优秀教师”。盛名之下,受益于市场经济和国学热,他频频受邀到各地讲课,收入与地位也与日攀升。然而,名利双收中,他却没有任何成就感,心里始终充满着虚无。此后,身患抑郁症的他与早有外遇的妻子和平分手,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儿子也不服他的管教,而他新近结识的年轻女子楚云,更在其精神最为彷徨的时候,悄然离开了他,只留下一个寂寥的背影……
《月落荒寺》的高蹈之处在于,他不但写以林宜生为代表的都市知识分子光鲜的一面,也把沉甸甸的笔触,深入探及到他们精神无依和情感纠结的另一面。林宜生出众的智商,优渥的生活环境,本令人羡慕,可他不顾导师的一再挽留,执意从南京到北京,只为躲避母亲的唠叨和碎碎念。表面上看,他这么做是为了追求所谓人格独立,实则凸显出林宜生在为人处世上的一丝偏激。而这位深受学子爱戴的优秀教师,却教不好离经叛道的儿子,又是多么无奈。更悲催的是,面对出轨的妻子提出的离婚要求,他竟选择息事宁人听天由命,知识分子的风骨、铮铮男儿的血性荡然无存,实在令人唏嘘。
书中的另一个重点,是围绕着林宜生与楚云的关系展开言说。经历了感情创痛的林宜生,经过4年的等待,终于在失落中找到了他和儿子的精神慰藉——楚云。就在林宜生的生活似乎在朝着一个美好的方向前行时,楚云的身世之谜却逐渐显现,令林宜生困惑不解。终有一天,楚云失踪,再次让林宜生陷入到新的情感纠结当中。格非通过林宜兴跌宕起伏的命运遭逢,其实意在强调这样一个生活逻辑:面对纷繁多变的人生,虽然人人都渴望在“追寻自我和重构自我”中找到足够的自信,但唯有真正懂得惜缘和坚守的人,才能找回那份初心,从而不被生活的激流所淹灭。
作为都市生活的一部分,父子间有代沟和心理冲突,是始终回避不了的话题,格非敏锐地正视到了这一点。他提到林宜生与儿子的隔阂,有亲情缺失的一面,也反映出他在对待儿子的生活观念和生活方式上,有不认同的一面。好在两代人在不断调和中,终于实现了内心的和解。格非通过这场父与子的情感较量,在书中发出了真诚的呐喊:“实际上我们需要重新理解年轻人,(他们的)生活观念和对于生活方式的理解有非常大的不同,但是这当中还是可以进行沟通的……”这也从一个侧面,将林宜生不断修正自己,进而走向内心成熟的过程,颇富深意地表现了出来。
格非说:“我们生活中的每个人,由于这个时代的变化,都在重新定位自己,我们也在不断地调和或者说调整自己跟生活之间的关系。”这个人生难题不论对于林宜生、白薇、他们的儿子及楚云,还是对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个人而言,都概莫能外。毫无凝问,格非在文中的这种寄寓式叙写,值得我们为之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