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寿”的健康意蕴

教授

浙江中医药大学（310053）

“仁者寿”，是《论语》中的名言。“仁”是儒家推崇的最高道德标准和行为准则，“寿”则是人类永恒的追求。孔子这句话表明，品行高洁的人，将会健康长寿，将修心与修身融为一体，因此一直为后人传颂。古人将这句话浓缩成“仁寿”，将高寿称为“仁寿之域”。清末慈禧太后修颐和园，就建有仁寿门、仁寿殿，为她六十大寿助兴。

仁者为什么能长寿？怎样才是仁者呢？在《论语》里，孔子对“仁”做过许多论述。比如说仁者“爱人”，仁者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就是说要关爱他人，处处为他人着想。这些属于行为规范。在人的性格和品德方面，孔子说“刚毅木讷近仁”，即意志刚强坚毅，为人忠厚，言行谨慎，就接近于仁者了。又说“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五者”指“恭、宽、信、敏、惠”，即待人恭敬，性格宽厚，注重诚信，做事机敏，大方得体，这样也就接近于仁者了。

儒家特别注重人际关系和谐。如果有人能具备孔子所说的这些德行，在生活中肯定倍受尊重，受人喜爱。但是，如果深究的话，仍有疑问：为什么有仁德就会长寿呢？

也许我们可以解释说，受人尊重自然会心情愉悦，这样就有利于健康，得以长寿。的确，心情开朗是能否长寿的重要因素。不过关于这一点，跟儒家不同见解的道家另有一番说法，《庄子》里讲了一个故事，说孔子听说盗跖横行霸道，干尽坏事，于是带上弟子前去指责他，不料反而被对方痛骂了一通。盗跖理直气壮地说，人的生命，“上寿”不过百岁，“中寿”80 岁，“下寿”只有60 岁。中间除去疾病、死丧、忧患的时间，一个月当中能够开怀大笑的，也不过四五日而已。人生这么短，如果不能活得痛快，让自己得以长寿，那才不近情理呢。

据说孔子被盗跖这番歪理说得面如死灰，两眼无神，狼狈逃走。是啊，恶人依靠勇武，可能活得更得意，更开心，如果他们因此得到长寿，社会就会盛行丛林法则，哪里还讲什么仁义呢！

当然，《庄子》编的这个故事是极端的例子。但是也说明“仁者寿”不是简单的精神心理问题。

宋代理学盛行，著名理学家程颢和程颐对仁与寿的关系也有一番说法。他们说，“寿夭乃是善恶之气所致”，即人心善恶可以感应天地，招致相应的善气恶气。一个人如果经常抱有卑鄙不善之心，那么将会招致疾疫之气，“恶气所生，安得不夭”；反之，抱有仁义之心，就能感应善气，“善气所生，安得不寿”？

二程借用了中医的“疫气”病因观念，提出一种看起来颇合理的解释。只是这种说法，带有明显的唯心色彩。中医虽然讲究“天人相应”，但跟理学家这种“天人感应”是有区别的。孔子所说的“仁者寿”，不能简化成“好人得好报”来理解。

首先，对于儒家来说，“寿”不是目的，他们认为“仁”才是最值得重视的。这一点跟道家有所不同。如果一味为了活着，孔子就不会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篇》）为“仁”献出生命，这似乎有悖于养生的目的，但这却达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长寿。千古以来，许多仁人志士的事迹一直被后人传颂，在精神和文化上达到了永垂不朽。相反，道家后来走向服石炼丹、追求长生的道路，可惜飞升成仙成为妄想，而就算活到“上寿”，也只是略多数年而已。所以，儒家是将“贵生”和“义死”辩证地统一起来，“体现了对生命的社会价值的高度重视。

其次，应当注意孔子说“仁者寿”的语境。在《论语·雍也》中，孔子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原来，“仁者寿”不是一个单独的判断，而是在与“智者乐”相对的情况下说的。对这几句话，著名哲学家冯友兰曾经发挥用于中国文明与西方文明的比较：属于海洋性文明的西方文明，如同灵动的水，追求变革，而属于大陆性文明的中国文明，却是一位长寿的“仁者”，是一座沉稳的大山，尊重传统，对“变”有天生的审慎。

对于个体来说也是这样。聪明、机灵的“智者”，更容易活得自在、快乐；但沉静稳重的“仁者”，则更能够长久。这种长久，可能是生命的长寿，也可能是处事的恒久。两者风格截然有别。

因此，智者其实也能“寿”，正如前面所说，快乐也有益于健康。但是，孔子之所以更强调“仁者寿”，包含着更深刻的医道。在中医经典《黄帝内经》中有一句名言：“生病起于过用。”人的寿命既然有定数，也就意味着元气是有限的。如果过早、过多地使用和消耗，就容易早衰和生病。“智者”之“乐”，时常情绪波动，一旦过度并非好事，从现代医学观点来说容易得高血压、脑血管病变等；“仁者”之“静”，从容和缓，身心较少处在应激状态，有利于健康。唐代养生大家孙思邈对这两种情况曾作比喻说，这就像点油灯用粗灯芯与细灯芯一样，后者能够燃得更久。

明代有位养生家洪基，就他的观察指出：“观天下之人，凡气之温和者寿，质之善良者寿，量之宽洪者寿，貌之重厚者寿，言之简默者寿。盖温和也，慈良也，宽洪也，重厚也，简默也，皆仁之一端。”（《摄生总要》）他这并不是在相面，而是从生活中观察性情与寿命的关系而得出的结论。

“仁者寿”不是绝对的，好人不长寿的情况比比皆是。但这可以说是古人“大数据”观察的一种结论，可供养生借鉴。不过我们应当了解和学习孔子学说的精华内涵，不应只是为了“长寿”才想到去提高品德、完善自我。怀有功利之心，就不符合“仁者”的定义了，而且容易心态失衡，反而有不好的作用。

当然，人类生活是多姿多彩的，各种个性的人都有其长寿之道。“仁者寿”只是其中一种，在于我们如何学习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