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孔明
与鲁风通话, 听他声音洪亮,底气甚足,我问:“老兄,此生你最幸运的事是啥?”不等他回答,我已脱口而出:“娶了李燕玲!”他连声附和:“对对对,兄弟,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认识鲁风,应该是二十多年以前。他在《军工报》编辑副刊,来出版社访问我,坐在我的对面。当时情景,至今历历在目。他留着掩耳长发,背后看像一位“五四”女青年;一副近视眼镜,洁白的脸,十足的艺术家范儿;慢声细语,说来话长,像溪流一般,时而分流,时而合流。也就是说,他的话多,不断地有灵感衍生新的话头,不打断,就不会断。他说的啥,我全忘了,却记住了一个情节:火车上,他诗兴大发,一首打动芳心的诗一气呵成。一位丽人在侧,转过身去,披肩发从脊背上滑落,薄若蝉翼的衣衫透白,更透香。鲁风惊叹:“真美啊!”就把美背当桌案了,那首情诗在纸上一挥而就。女子的心,锦瑟的弦,被鲁风打动了,也就被鲁风拥有了。她姓李,名燕玲,后来成了鲁风续弦的枕边人。
与鲁风往来多后,很自然要遇见他的红颜娇伴侣。她是典型的川妹子,一脸神女峰上云,两眼峨眉山边月,百分百妩媚。不开口似乎温良恭俭让,话无数句,“辣”味就来了,真能感觉到“呛”。不隔生,也不夹生,一面即熟,相遇如邂逅;不遮掩,也不躲闪,想啥说啥,啥话都能接住。我应邀去过鲁风家,只为品尝川妹子兼嫂夫人的厨艺。果然了得,几碟菜,围了一尊火锅。菜的颜色诱人垂涎,火锅的滚烫就像女主人的热情。味道极好,就是太辣,辣得我直抹眼泪,几次跑进卫生间打喷嚏。
文友圈里,时常听到一些人议论鲁风两口儿,不乏一些酸溜溜的话。有人断言,他们不会长久,摆一大堆理由,属典型的说三道四,乍一听似乎都有鼻子有眼儿。首先,他们是“老夫少妻”。鲁风长李燕玲十五岁。年龄是个鸿沟,更是个代沟,新鲜劲过去,新矛盾来了。其次,他们属半路夫妻,很难一条心,就算一条心,也很难不节外生枝。其三,针尖对麦芒。一个“西北狼”,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性如烈火;一个“川辣子”,看似温柔体贴,实则是重庆火锅的汤水,浅尝辄止就能领教什么叫麻辣烫。自古有秦晋之好,未闻有秦蜀之嫽,烈火上的麻辣烫,一想都够呛。其四,不是一个圈的人。一个是文化圈里的风流人物,绯闻在坊上不断传播,无法考证真伪。一个是娱乐圈的风云人物,身怀绝技,“变脸”比白骨精变化还快。还有其五、其六,姑且忽略不计。
人说鲁风有一个毛病——不,是两个毛病,一是朋友雅聚,喜欢携带老婆,显摆老婆像一些妇人显摆老公;二是老婆不在的场合,爱夸老婆,夸起来没个底线,还没完没了,好像世界上唯独他鲁风艳遇里有福报。鲁风与我说话,我可以总结如下:三句话,一句离不开文学,一句离不开贾平凹,另一句就是离不开她老婆。他爱说燕玲长,燕玲短,不分场合,随时把燕玲吊在嘴上,有时候肉麻得令左右人都替他脸红,他却面不改色心不跳。也不全是夸,时常暴露些“阴暗面”。夫妻本是锅碗瓢盆,咋可能不磕不碰呢?有一次,鲁风告诉我,他打了燕玲,出手很重,过后虽然嘴硬,其实心里毛毛的,自责对不住燕玲。我劝他“君子动口不动手”,他笑呵呵,说道理他比谁都懂,可火上来了,就管不住手了。他说李燕玲绝不逆来顺受,更不会被动挨打,以牙还牙才是李燕玲的真性情。他说这些就像说爱情故事,绘声绘色,丝毫与自己无关似的。末了,他这样安慰自己:“好在我没占啥便宜,燕玲也没吃啥哑巴亏!”说罢,哈哈大笑。
曾经长时间不见鲁风,也不闻他的声息,正纳闷的时候,他从天降,在我旁边坐犹未稳,就向我“汇报”他的近况。他说与燕玲又闹仗(就是打架)了,燕玲一气之下回了重庆。本指望她气消后就回心转意,却迟迟不闻她归秦的声息。鲁风坐不住了,不远千里,跑到重庆,跑遍旮旯拐角,终于找到了燕玲,向她保证,今后若再打她,就剁了他的手。我笑道:“把手伸出来,让我看剁了没有?”鲁风做个鬼脸,脸上有腼腆之色,说:“你嫂子哪舍得啊!”对燕玲,他是自信得可爱。
果不其然,燕玲回来了,与鲁风不但言归于好,而且形影不离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早出晚归,赶场子表演川剧变脸,自然燕玲主演,鲁风跟班,来去护送,风雨无阻。在贾平凹五十九岁生日宴会上,李燕玲一身戏装,现场变脸,比魔术还神奇,变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围一圈人,可谓众目睽睽,却无一人看出破绽。问知,她曾拜师巴蜀鬼才魏明伦,深得变脸真传。提起此事,鲁风鼻子眼窝都是笑,其洋洋得意之状,甚于当年演绎脊背上献诗的情景。
与鲁风一个城里居住,他居南,近山;我居北,近水。不方便往来,便很少往来,故而音信全无,已习以为常。忽一日,听说鲁风住院了,而且危重,医院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我赶紧去医院看他,他已离开了重症监护室,住进了普通病房。他妻子李燕玲坐在床边,正给他揉腿。他本来躺着,见到我,挣扎着坐起来,虚弱得不像个人,像他的影子。在我眼里,他当过兵,身板硬朗,健步如飞,和眼前的他实难划等号。所幸能交谈,他的思维一如既往,嘴比手脚都灵活。李燕玲帮腔,说贾平凹、赵季平都来看他了。提起此二人,鲁风双眼放光,那分明是泪光。他是重情之人,那情在脸上,从来不掩饰。
有友告诉我,鲁风流年不利,遇到了坎,极可能迈不过去。我虽然相信吉人天相,但对他的康复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他的那个病,很多人都熬不了多长时间的。然而,他熬过来了。在卧床的漫长日子里,屎尿都在床上,吃饭要人喂,一天不停地翻身,天长日久不生褥疮,身子干干净净,离开妻子李燕玲,真难以想象。他一天天好起来,竟奇迹般下床,更奇迹般蹒跚学步,他说他“涅槃重生”了。一日看朋友圈,看见鲁风红衣加身,坐着轮椅,被李燕玲推着,背景是大雁塔。此情此景,令我感动,更令我为他庆幸。
鲁风告诉我,疫情暴发后,交通管制,每次去医院看病,都是李燕玲骑着三轮接送。他在电话里告诉我:“没有燕玲,我早化成骨灰了!”
我只是想对着天说:“娶妻李燕玲,鲁风何其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