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共赏窗前花

◎文/关华

清晨，我拉开窗帘，一缕阳光射了进来。回头望着病榻上的夫君，我俯下身去轻轻问一声：“先生，早上好。”夫君对我微微一笑，瞬间我的心都被融化了。夫君的微笑是极具标志性的，这温柔的笑伴随了我大半生，也让我痴迷了大半生。

记得第一次与他相识是在秦岭林区，我是某林业局文工团的一名演员。那时候我们林区工作的人上山下山都喜欢搭乘木材运输车，一天我想回西安探望家人，就站在公路边招手挡车。一辆运送木材的车停下来，我本想凑上去请求捎我下山，却发现司机正是那个被林区女孩子追捧的‘腼腆君子’，不由得心中撞鹿。见我愣了神，他微笑着打开车门让我上车。随后几个小时的行程，我们一句话也没说。当车翻越秦岭大梁的时候，我看到半山腰一片一片盛开的杜鹃花，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哦，杜鹃花！”他看了看我，把车停在路边，随即顺着山坡非常利落的攀上去，他的身影便消失在花丛中。瞬间，落日的余晖映红了杜鹃林。他捧着一大把杜鹃花微笑着向我走来，整个人被罩在金色的光环中，那清新俊逸的身影犹如百花王子一般勾魂摄魄。值此一刻，我便芳心暗许：此人就是我一生的伴侣了。

我家先生胸怀坦荡乐观豁达，在他眼里世间一切事物都是美好的。他待人彬彬有礼和气可亲，与人交往脸上总是挂着那标志性的微笑。平日里言语不多，每当得意时也会小小地吹嘘自己一番。他分不清别人的话里话外音，常把别人的打趣话当成真话听。只要听到别人夸他或者夸我他就开怀大笑，笑得是那么真诚，那么高兴，毫不造作。

他最喜欢人前吹嘘我，尽管我在文工团的女孩儿中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他却如获珍宝，仿佛娶了天仙般的美娇娘。对别人提起我的时候，总是名字前边加个“俺”字，一口一个“俺关华”，任凭别人如何取笑，他却浑然不觉。

与他在一起的生活，我不需要刻意地去讨好他，只管肆无忌惮地去耍赖、装傻、撒娇就行了。我越傻越笨越黏人，他就越满足越得意。为我做一切事情，打理一切家务，无怨无悔，心甘情愿。我喜欢他对我那种爱不释手的感觉，非常享受他这种毫无掩饰的爱。

退休后，我把装傻耍赖的本领发挥到极致。先生好静我好动，每日里他写字我弹琴，他习惯每天早上五点钟就开始伏案书写练功，七点多钟写累了便去做早餐，我只管睡懒觉，约摸八点来钟他叫我起床吃饭，吃完饭那些碗筷自然由他打理了。一切收拾停当，我们便各自玩儿去啦，他邀笔友，我会票友。那时候我们的生活真是既幸福又和谐。

先生痴迷书法，尤其擅长隶书。他的字画在圈内小有名气，时常有人向他求字，每遇此他不但是有求必应，而且是写好裱好再送人。我家每月的装裱费用就得小一千，我虽然心疼钱，但见他高兴也就懒得与他计较，谁让我就喜欢他这个傻样儿呢。

怎奈皇天不佑，2017年4月我在河北参加惠民演出，突然接到儿子打来的电话，说我家先生突发脑梗住院了。

乘飞机回来，赶到医院已是凌晨两点，执手夫君相视无语，不由人潸然泪下。他伸手抹去我腮边泪水，对我微微一笑。天呀！此刻的微笑怎不叫人心碎？

入院三天后先生右侧瘫痪了。接下来我们熬过了最危险的时段终于逃过一劫回家了。

先生很坚强，出院以后我陪他开始了艰苦的康复锻炼。半年之后他再次学会走路了，身体也强壮起来。那时候我心里充满了乐观，准备陪他出去旅行，我甚至开始考虑把小轿车的座椅改装成一张小床，以便他玩累了可以躺下来休息，休息好了再继续前行。

然而，天不遂人愿。2018年8月，先生的脑干梗塞再次复发，这一下就把他推到了生与死的边缘。

脑梗二次复发，它的严重性实在是难以估量。先生颈椎以下的肢体全部瘫痪了，不会说话，不会吞咽，甚至不会自主呼吸，四肢也全部不会动了。

先生被送到重症监护室，一连十几天昏睡不醒，医院一次一次的病危通知书告诉我先生能否活下来是一个未知数。犹如狂风骤雨无情击打着我的心灵，记忆里的那束杜鹃花在风中哀哀哭泣，在雨中沥沥滴血。然而，先生的坚强再次唤起了我的希望，他竟然在呼吸机下挺了过来。离开重症监护室的先生虽然口不能言，四肢瘫痪，但他用一个又一个的微笑诠释了生命的坚强。人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我偏信：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看着先生的微笑，我暗自祈祷上苍：若能与他长相厮守，我便今生无悔！此刻他病了，病得是那么的深沉。在别人眼里，也许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而在我这里绝对是相爱的继续。我拼尽全力只想暗暗地守护着他那真诚的微笑，让昔日里的那束杜鹃花在我心田永远绽放。

先生心地善良，好助人为乐。去年春节期间单位给他申请了一笔困难党员补助金，当领导来我家探望他的时候，他执意不肯收下困难补助金。我明白他的心情，代表他向单位领导表示了感谢，并且请求单位把这笔补助转给比我们更加困难的同事。能够帮助别人先生他非常高兴，不停地向我点头。

今年春节疫情暴发期间，先生身卧病榻却不忘关注国事。他每天看电视，追踪时事要闻。我和先生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党员了。二月中旬的一天，我接到退休干部党支部的电话，号召退休干部党员向疫区捐款。支部书记特意叮嘱：佟先生可以不捐款。这时佟先生拉了拉我的手，表示他也要捐款。我深知病中的他不甘落于人后，便替他捐了款。当他看到签着他名字的捐款单，满脸只有两个字：“自豪”！

太阳落了又升起，我们从容地迎来了新的一天。每每与他耳鬓厮磨，或阶前看花回廊追风，或隔窗听雨闲话家常，忽然明白人生每一个今天都是最美好的时刻，每一个相依相偎都是弥足珍贵的享受。

哦，我的先生真是绝顶聪明，用那束火红的杜鹃花赚了我一世温柔一生相许。愿你我余生岁月静好，祈盼来生依然与你执手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