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沉中国古代海洋文学的滥觞之作
——《沧海钩沉:中国古代海洋文学研究》述评

2020-01-01 12:33韩露月
文化学刊 2020年10期
关键词:沧海文学史海洋

宁 波 韩露月

海洋占据地表面积的71%,影响着地球的大气循环、水循环,影响着陆地上每一个生命的生存与发展,造就了形形色色、精彩纷呈的自然和人类世界。尽管如此,人类文明发展至今,对海洋的认识依然有限。说起海洋文化,绝大多数人懵懵懂懂;论及海洋文学,国人十有八九会反问:“中国有没有海洋文学?”甚至有很多专业学者断言:中国没有海洋文学。对此,滕新贤以《沧海钩沉:中国古代海洋文学研究》[1]进行了有力回应。该书以若干典型的中国古代海洋文学作品为素材,以通史形式论述了中国古代海洋文学作品的内容特点与语言特色,展现了中国古代海洋文学的文学价值与历史价值。本文将以述评的形式,解读该书所描绘的海洋文学概貌,探寻中国海洋文学不被学者关注的原因,并展望中国海洋文学发展。

一、改变了传统海洋文学误识

长期以来,受黑格尔思想影响,很多人振振有词地认为中国没有海洋文学。实际上,人类史前就有一个无比久远的渔猎时代,且在1.5万年前由于全球开始变暖,人们迁徙到海岸线上安家落户,渔业成为人们赖以为生的核心手段。由英国的布莱恩·费根(Brian Fagan)的著作《海洋文明史:渔业打造的世界》可知,渔业不仅打造了人类的海洋文明,而且成为人类文明的重要本底文明。以海洋占据地表面积71%的情况分析,人类文化史必然存在海洋文化史,中国文化史同样存在丰富的海洋文化史符号。甚而海洋文化早已潜化为一种底色文化,暗暗推动着社会发展和文化进步[2]。

人们对中国海洋文学的误识,来自黑格尔在《历史哲学》中对东西方文明的臆断。黑格尔认为:“在他们看来,海只是陆地的中断,陆地的天限;他们和海不发生积极的关系。”[3]这一断言将“蓝色文明”与“黄色文明”人为对立,影响并固化了很多人的观念。人们潜意识认为“蓝色文明”是先进文明,“是人类历史上主要因特有的海洋文化而在经济发展、社会制度、思想、精神和艺术领域等方面领先于人类发展的社会文化”[4]。再加上20世纪70年代末我国推行改革开放,大量西方思想观念开始涌入中国。引进西方的前提是承认西方先进,由此引发了人们对西方靠海上发展、海洋竞争、海外霸权起家的文化模式的认同与赞赏,西方理念、理论和话语体系,自觉不自觉地进入了中国的学术语境[5]。20世纪90年代,得益于先驱海洋文化学者对海洋历史文化资源的挖掘与分析,中国学界渐渐走出西方海洋文化中心论的窠臼,并探寻到中国海洋文化的主体。作为海洋文化的一支,拥有1.8万多千米大陆海岸线的中国,不仅存在着从未中断过的海洋文化,而且相当辉煌[6]。数千年前生活于河姆渡、龙山、良渚等地的远古先民,就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创造了灿烂的海洋文化[7]。肇始于秦汉之际,跨越大洲大洋的海上丝绸之路,不仅是中国也是人类文明史上的奇迹。这些辉煌实践足以说明中国海洋文化早已发端。人们终于恍然大悟,黑格尔所谓“先进文化”原来是一种意识形态的陷阱[8-9]。

然而,人们一旦形成成见,常常是固执难化的。对于海洋文化,尽管迄今已有汗牛充栋的研究成果,但依然有人不以为然,他们甚至都没有读过这些著作。对于海洋文学,情况就更为不堪。很多人一听到这个术语就会立马断言:中国没有海洋文学。完全西化的海洋文学之所以进入不了大众视野,或许是因为“海洋意识”的疏离。古代中国以农立国,受历史和地理环境的影响,形成了“以农为本,重陆轻海”的民族海洋观。历史的惯性也使得今天的人们海洋意识相对薄弱,然而,因此就否认东方文化中富含的海洋文化因子和东方民族精神中的海洋意识,就过于片面和绝对了[10]。滕新贤以多年的思考、积累和研究,创作了《沧海钩沉:中国古代海洋文学研究》一书,该书与柳和勇、李越的《中国古代海洋诗歌选》(海洋出版社,2006年),柳和勇、倪浓水的《中国古代海洋小说选》(海洋出版社,2006年),柳和勇、徐波的《中国古代海洋散文选》(海洋出版社,2006年),赵君尧的《天问·惊世——中国古代海洋文学》(海洋出版社,2009年),倪浓水的《中国古代海洋小说与文化》(海洋出版社,2012年),张放的《海洋文学简史》(巴蜀书社,2015年)等著作一道,为中国海洋文化提供了身份认同。在世界文学史上,中国海洋文学没有缺席,缺席的是当下文学史界的海洋意识。而如何唤醒民族记忆深处的海洋意识,值得我们深思。

二、填补了海洋文学通史之缺

很多年前,有感于海洋文学对民族文化传承的意义,笔者曾提议上海海洋大学某青年学者撰述《海洋文学史》。然而,由于中国文献浩繁,海洋文学多沉淀于中国文学海洋深处,工作量巨大,因此,这一夙愿一直未得偿所愿。欣闻滕新贤《沧海钩沉:中国古代海洋文学研究》出版时,令人心生莫名的惊喜。未曾想到,同一大学校园有位教师持同样想法,且2003年开始就默默着手积累和准备,积15年之功,终于推出大作。

长期以来,有关海洋文学的研究寥寥无几。中国学人对海洋文学的研究处于重域外而轻本土的态势,对中国本土海洋文学,尤其对中国古代海洋文学的研究远未形成大的研究格局[11],使得海洋文学只能在传统文学研究的夹缝中“生长”。传统中国文学史缺少海洋文学史,自然也缺少介绍中国海洋文学的通史。究其原因,大抵是历代知识分子的创作主旨囿于道、理等传统观念,从而出现想象力的局限。统揽先秦之后的古代文学,要么是踌躇满志,要么是失意退隐;要么是经世致用,要么是反讽抑郁,其中虽不乏伟大传世之作,但却难觅《诗经》和《楚辞》的意境与想象。而沉淀文化海洋深处的中国海洋文学,更是被推至遥不可及之处,游离于“道、理”为核心的文学世界之外。

20世纪50年代,情形稍有转机。1953年8月,杨鸿烈所著《海洋文学》在香港新世纪出版社出版,可谓为海洋文学树立了里程碑。1974年,位于我国香港特别行政区的海洋文艺编辑部编辑的《海洋文艺》(双月刊)杂志创刊。1978年,秦松编著的《海洋诗丛——唱一支共同的歌》由位于我国香港特别行政区的海洋文艺出版社出版。海洋文学,开始作为一个类型和领域,逐步引入学界。但是,由于东西方冷战所导致的封闭格局,这些变动并未在我国学界引起波澜;也正是由于东西方冷战所导致的封闭原因,一段时间中国文学沉浸在改革开放后喷涌而进的西方文学理论海洋里。在此洪流中,中国文学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陷入困惑、自省、迷茫、探索,重拾文化自觉与自信之中,自然无暇顾及暗藏深处的海洋文学。由此,迄今各个版本的中国文学史都对海洋文学乏善可陈,也就不难理解。

因此,《沧海钩沉:中国古代海洋文学研究》是富有独特洞见的。这部著作以文学通史的笔触,从先秦、秦汉、魏晋、隋唐、宋元、明代到清代,对中国古代的海洋文学进行了铺陈和评述。其中,不仅描画了中国海洋文学的概貌,而且指明了各个时期的代表作与时代特点。从神话、诗歌、散文、戏剧到小说等文学门类,中国海洋文学不仅从未缺席,而且涌现出《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山海经》《览海赋》《观沧海》《游海赋》《海赋》《踏潮歌》《海涛志》《东海若》《观浙江涛》《煮海歌》《沙门岛张生煮海》《西洋记》等千古佳作。有趣的是,历代皆有脍炙人口的海洋诗歌,成为中国古代海洋文学最富有魅力和生命力的风景。

《沧海钩沉:中国古代海洋文学研究》对文学海洋进行了挖潜,觅得中国古代海洋文学珍贝,以时代为主线,将“被边缘化”的中国古代海洋文学拉回文学发展史视野,为其注入“边缘活力”,这是殊其不易、难能可贵的。中国文学诞生之初便使用象形文字,因此其内容比较偏向意象表现。纵览古代文学佳作,不难看出作者对字句的推敲和玩味,对意向的追逐与把握,对文字的意理和工巧,都始终保持着一以贯之的浓厚兴趣。这就使得中国古代海洋文学表现出遥望性、寓言性与想象性的显著特征[12]。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古代文学是诗与画的文学,是山与水的文学。《沧海钩沉:中国古代海洋文学研究》所展示的脉络,也大抵映照了这一传统。近代以来,西方列强横海跨洋打开了中国的大门,使中国成为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之后,人们也开始通过海洋表达情怀,海洋在此成为中国文学的重要表现对象,成为救世的乌托邦。这正是这本书所揭示的矛盾与值得思考之处。

三、呈现了民族海洋文学之貌

实际上,海洋文化是人类与海洋长期互动的产物。这种互动时间已远远超出人们的一般想象,要以万、十万甚至百万年计。在某种意义上,海洋文化早已渗透于人类文化基因,就如人类的脱氧核糖核酸一样,在影响着人类的生命特征和遗传变异,但直到20世纪50年代之前,人们对其几乎一无所知。人类祖先从海洋进化而来,人类文明也深受海洋文化影响。中国自古以来就是海洋大国,中华民族始终与海洋荣辱与共,海洋深处的历史流淌着一个不朽的民族精神,也是人类海洋文明的主要发源地之一[13]。海洋孕育了中华文明,中华文明也是海洋文化的传承者与创新者。依海而居的中华先民早就受益于海,他们得“鱼盐之利”,享“舟楫之便”[14]。早在旧石器时代晚期,沿海先民就开始利用简易的航海工具进行海洋渔猎;夏商周时期发明木板船和风帆以后,航海活动日趋活跃;秦汉之际“海上丝绸之路”业已发端:这些辉煌的海洋实践足以证明中国海洋文学的存在。

《沧海钩沉:中国古代海洋文学研究》无疑有理有据地呈现了中国古代海洋文学从神话、诗歌、散文、小说等不同类型的面貌,更让人们看到海洋文学史上,孔子、庄子、屈原、曹操、曹丕、皮日休、刘禹锡、范仲淹、蔡襄、苏轼、班彪、班固、王粲、袁枚、屈大均等闪亮的名字。他们受古代文学传统限制,但依然保持“乘桴浮于海”的浪漫情怀。正是得益于这种海洋意识,中国海洋文学并未在世界海洋文学史留下空白,而是创立了属于自己意象传统、富于诗画境界的文学世界。

文学是时代面貌体现,是宣扬时代精神的重要工具。进入21世纪后,我国更加重视文化建设,尤其是海洋文化建设。党的十八大提出建设海洋强国的重大部署,再次唤醒了人们的民族海洋意识,海洋文化作为增强海洋意识的强有力支撑,被推向了新的高度。2013年9至10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访问哈萨克斯坦时,在纳扎尔巴耶夫大学发表演讲及访问东盟国家时分别提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概念。这极大提高了海洋文化研究热度,由此预示中国海洋文学亦将进入一个新时代。

四、结语

概而言之,《沧海钩沉:中国古代海洋文学研究》可谓钩沉中华民族海洋文学的滥觞之作,可圈可点之处非此一篇文章所能尽述。然而,由于水平所限,该著作很多独到创见或贡献或许仍暗藏深闺,有待诸君挖掘体会。同时,既然是述评,优点之外自然需要点点不足。中国古代海洋文学是中国文学史的一部分,是中国文化史的一部分,也是世界海洋文学史、世界文学史的一部分。如果能在这样的维度和框架中设置一篇绪论,梳理和分析中国海洋文学史的发展脉络、代表作品与代表人物,以及各个时期的特点,或许更有助于呈现中国古代海洋文学的丰富面相。另外,本书虽然描绘了中国古代各个时期的海洋文学概貌,但是若能通过绪论理论分析中国古代海洋文学的发展阶段,则更能凸显本书之理论期许。

历史和现实一再证明,蔚蓝色的海洋承载着中华民族的光荣和梦想。中国海洋文化有着辉煌的物质存在,也有着深植民族基因的无形财富,由古至今,为中华民族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内生动力、想象源泉与文化营养。《沧海钩沉:中国古代海洋文学研究》勾画了中国古代海洋文学的绚丽图景,也必将引导中国海洋文学走向崭新未来。海洋文学大有可为,是中国梦的“海洋梦”,是“文化软实力”的“蓝色软实力”,是建设海洋命运共同体的思想宝库、文化沃土与行为导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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