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恋作家笔下的女性形象对比分析
——以《姨妈的故事》与《孤恋花》为例

2020-01-01 01:25黄子懿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0年21期
关键词:白先勇怀特作家

黄子懿

(上海外国语大学海外合作学院,上海 200083)

《姨妈的故事》是曾获诺贝尔文学奖殊荣的澳大利亚作家帕特里克•怀特于1948年发表的一部早期作品,也是作者本人最喜欢的一部作品。[1]小说主要叙述了主人公老处女希奥多拉追求独立与自由的故事。该小说内容分为三部,第一部标题为“麦罗埃”,描述希奥多拉母亲去世前的生活经历;第二部标题为“梦幻花园”,走进希奥多拉内心世界;第三部标题为“霍尔斯蒂斯”,女主人公最后以进入一家无名的精神病院告终。

《孤恋花》是中国台湾作家白先勇于1970年发表在《现代文学》第40期的一部作品,之后该作品与其他发表于《现代文学》的十三篇作品共同组成了一部合集《台北人》,于1985年出版。《孤恋花》以酒女“总司令”云芳作为第一人称叙述者展开叙事,她以前在上海和一名妓女五宝同居,五宝不堪忍受嫖客华三虐待自杀身亡。十五年后认识了酒女娟娟,她遇到流氓柯老雄并被其用毒品控制,最后娟娟用铁熨斗将其打死,自己也完全疯掉进了疯人院。

对怀特和白先勇两位巨匠及伟大作品的各自研究并不少,但拿他们的作品进行比较的研究屈指可数。众所周知,怀特和白先勇都有着除作家外一个共同的身份——同性恋。在他们的作品中,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女性角色。而在怀特作品中女性角色有个最大的特点即是呈现出来性别模糊。他也曾说道:澳大利亚人性格中那一点微妙之处在于,女性中蕴含着男性本能,男性中蕴含女性本能。[2]白先勇偏爱也擅长刻画女性,他的小说集中众多都是以女性角色为主角。作家於梨华曾赞誉道:“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中国,没有任何一位作家,刻画女人能胜过他的。”[3]《姨妈的故事》和《孤恋花》均以女性角色为主角,却又非普通大众印象中的女性形象。抛开她们所处的年代和地域不说,两者相似度极高。

1 女性形象的同性恋身份

小说《姨妈的故事》的一开始,女主角希奥多拉非同一般的女性身体特征展示在我们面前:“黑色使她的皮肤带黄。她显得干瘪、皮肤粗糙、脸色泛黄。一个50岁的女人,或者是还没到50岁,前额头发微卷,黑黑的头发……她自己都不爱自己的这张脸。”[4]在生理上,她也具有男女同体的明显特征:“那一片令她蒙羞的胡须”(White 1994:18)。希奥多拉在穿着打扮上也不同于普通概念中的女性形象,她时刻戴着帽子,爱穿靴子和长裤,即使她穿着女性的服装,也是“走得飞快,迈着大步,人们见了就会说希奥多拉就是个穿裙子的汉子”(White 1994:67)。在兴趣爱好上,她喜欢玩枪,打猎,沉迷“她那支小步枪光滑、清爽、带着枪油的气味”。就连其他人都会不由的说“希奥真应该是个男孩啊”(White 1994:32)。而对于自己与所谓的男女性别角色的不同,希奥多拉却不以为然,她认为自己的生活不该受制于性别。另一方面,之所以过了结婚年纪希奥多拉还是一个人,和她与男性难以走入恋爱关系息息相关,她的朋友弗兰克觉得“她令他不安……她身上有某种东西是他不理解的,因此他一直觉得不自在,几乎还有一点害怕”(White 1994:71)。对于她日渐长长的胡须,弗兰克惊呼道“天哪,希奥多拉长得真的有点可怕啊!”(White 1994:113)。因此,从以上种种迹象显现出,帕特里克•怀特笔下的希奥多拉不仅是个老处女形象,更是个同性恋中的男性形象。[5]虽然到最后作者也没有直接表明主人公是否有意识到自己的同性恋身份,但可以看出受当时社会环境的影响,想勇敢的道出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并非易事,更何况该女性就是一个孤僻,不爱言语的性格。

《孤恋花》中的“总司令”云芳和希奥拉多一样,都属于同性恋中的男性形象。作者在小说中没有明确指出,但从种种迹象中可以得到推断:首先是她被称作“总司令”的事实,她“是在男人堆子里混出来的”,“和他们拼惯了”。[6]再且,她厌恶男性。同一句话若是:“男人嘴里骂出来的,愈更龌龊”(白2004:100)。对于男人的印象,她认为:“男人上了床,什么下流事都干得出来的”(白2004:107)。提起五月花那些酒女,她仿佛没觉得自己是个女性,称呼她们“那起小查某”,“那些女孩儿”。但最明显的证据是她和五宝,和娟娟,都有过同居的事实。她服侍她们上床睡觉,把五宝“拽入怀里”“亲了她两下”,搂娟娟肩的膀,抚摸她的颈项。更怀有“买一栋房住一块儿,成一个家”的心愿。具有同性恋身份的云芳给了五宝和娟娟无微不至的呵护和关爱,而她们在华三、柯老熊等异性手中受尽了折磨。

2 女性形象的边缘化

作为台湾现代派小说的一员的白先勇始终坚持把创作目光投向个体生命。但与其他人有所不同的是,他的作品大多数倾向于书写“边缘人”的故事。在正如他自己所说,“我就是觉得Marginal Man最有意思……可能我不擅长描写大多数。”[7]《孤恋花》中的酒女娟娟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个人生活经历,都处于社会的边缘地带。怀特笔下《姨妈的故事》中的希奥多拉也是一位“边缘人”。年龄约50岁的她迟迟没有结婚,不善于交谈,与周围人交往极少,想法也和他人大相径庭。怀特自己曾提到过,“作为一个同性恋者,我总能了解作为一个边缘人是什么样子的。”[8]因此,在这两位作者笔下的女性都与一般人们脑海中的形象相差甚远。

希奥拉多住在一个边缘城市承受着双重压力。作为一个拥有自我判断力的个体,一方面她缺乏女性的自我,另一方面她又迫于接受男性世界灌输于她的传统观念和价值。在整个故事中“孤寂”可能是用来描述她的生活最合适的词语。从儿时起,女主角就被社会边缘化,就连她最亲密的朋友都在信里写道“对我来说你经常就像一本紧闭的书!我不知道你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事!”长大后,她叛逆,不满于单调的生活,坚持自己与世间相违背的观点,常常把自己置身于与他人对立的情境中去。因此,她被社会所孤立成为了一个边缘人,注定孤独一生。

《孤恋花》的又一女主角娟娟,她15岁就被自己的父亲强暴。在遇见黑道的柯老雄后,受其身体和情感上的蹂躏,任由他在手臂插针头,最终染上毒瘾。陷入疯痴的边缘的娟娟最后在中元节的深夜,用一只黑铁熨斗向柯老雄的天灵盖轧去。值得注意的是白先勇在《孤恋花》中塑造了好几个“疯癫”意象:被关在猪栏里会咬人的娟娟生母、娟娟的前世即被流氓华三折磨至死的五宝。这些人物的疯癫行为大体有相似的表现:肮脏、披头散发、裸露身体、“兽性”的攻击性倾向等。这些疯癫的特质适合于作者对“边缘人”这一主题的表现,完成了一个个女性“疯子”,异于常人的塑造。

3 女性形象的影响者——父母形象

在《姨妈的故事》中,希奥拉多的母亲古德曼是一个完全权威的象征,是一个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强势形象。看着她的女儿们弹钢琴就是个简单的例子。古德曼占据着钢琴,占据着肖邦,感觉那些东西就是属于她的,她想怎样就怎样。这种占有欲使得她对她的丈夫孩子们也有极强的控制欲,在家中主导着丈夫和女儿们的一切,强大到就连希奥拉多也害怕地说道:“妈妈真是比闪电击中了树木还要可怕”(White 1994:42)。因而,希奥拉多对于自己母亲的情感也很模糊,既爱又恨。一方面,她了解作为一个女儿在母亲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内照顾她尽孝道是自己的职责;另一方面,她又十分痛恨自己与母亲之间存在着的剪不掉的纽带,换句话说,她痛恨自己是她的女儿。也正是因为古德曼过于自私的专制欲,才致使女主角如此向往自由,离开家乡。这与怀特本人经历可能有关,他的母亲露丝干练、理性、强势。怀特提及其母亲曾如此说道,“只是敬重我的母亲,但绝不爱她”。[9]

《孤恋花》中娟娟的父亲是个异类,完全颠覆了中国传统意义上的父亲,是作者进行“丑父”尝试的代表。不同于许多文学作品用父亲的各种丑恶的行为被偷窥与曝光来丑化父亲形象,如观望了父亲的性交,观察着父亲的卑鄙与猥琐等等,白先勇直接用父亲对血缘关系的性侵略来轼杀父亲形象。[10]父亲已不是传统观念的维护者与执法者,更不是社会身份的象征者,而以泯灭了血缘意义的仅作为“兽”的男人符号的出现,他代表了一类相对东西方、相对人类的特殊父亲的形象。而娟娟的母亲是个有着遗传病的疯子,一直被丈夫用铁链子套着颈脖,锁在猪圈里。娟姐幼年时,偶然知道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给她送饭时不料被她咬了喉咙,留下一道手指粗的红疤。娟姐单薄的身子,不但容纳着母亲遗留下来的疯癫症,更是烙印着父亲强加于她的乱伦罪,这与她最后的反抗、觉醒一样让人心痛不已。

两部作品里的父母亲形象和传统意义上的父母亲形象似乎都有很大出入,不是和蔼可亲,爱子如命,反而生性怪异,自私自利。通过对父母形象的塑造,作者从侧面向我们展现了作为主人公的女性们不同一般甚至是悲惨的成长经历,这也给予了充分证据说明为何她们与其他群体具有不一样的个性,也为故事的悲剧性结局提供了可能性。由此可知,要想塑造出一个性格丰满的女性形象,只在女性个人上下功夫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加重笔墨在其他群体尤其是与其关系极为密切的群体上,这样塑造出的女性才能更让人信服,使人铭记。

女性形象是世界人物谱系中的一个重要分支,对女性人物形象的塑造是作者艺术个体特征性的表现之一。对女性形象的塑造,在女性人物身上寄予的情感和观念必定是作者世界观、人生观和文学观等在女性形象塑造这一具体化的领域的自然延伸。怀特的同性恋倾向在学生时代就有所表露,从剑桥大学毕业时已经和伦敦的艺术家和演员们有过绯闻。当他1948年回到澳大利亚时,正好碰上澳洲抵制同性恋最严重的时候。“对澳大利亚的同性恋们来说,那可能是整个20世纪以来是最黑暗的十年。”[11]但也正是因为他与大部分人有所不同,能够体会到作为一个不是主流社会人物的所感所想,才描绘出了这样独一无二的“怪人”希奥拉多。同样,白先勇的同性恋身份也是公开的秘密,但这却毫不妨碍他对女性角色的刻画。《孤恋花》中塑造的娟姐、总司令、五宝等女性形象同大众观念中有所不同,不常见却也不罕见,看完之后让人印象深刻。两位作家在塑造女性形象时的高超艺术手法和写作策略教人拍手称绝,影响深远,为后继作家的创作提供了良好的范本。现如今,随着社会的包容性不断扩大,越来越多的关于同性恋的作品已涌现出来,敢于站出来表明自己的同性恋身份的作家们已不再是稀有之物。与其说当今社会需要这样的作家,不如说是需要能表现不同身份的人们具有怎样的个体特征性的作品。我们期待从他们的作品中找到观望世界的不同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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