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互联网群体传播的情感偏向*

2019-12-31 02:46常启云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9年12期
关键词:群体情感信息

■ 常启云

放眼人类历史,群体传播其实是一种与人类诞生相伴随的古老而普遍的传播方式。说它古老,是因为它根植于人类的群居本性;说它普遍,是因为两人以上即为群,群体的遍在性决定了群体传播的遍在性。互联网群体传播是自Web2.0以来,以贴吧、论坛、博客、微博、微信、公众号等社会化媒体、自媒体的圈群传播、聚众传播形式而存在的一种传播形态,既具有传统群体传播的日常化、弥散性,甚至有仪式性、习俗性、规范性等特征,①在传播行为上又具有一种非制度化、非中心化、缺乏管理主体的特征,②自由、开放、包容的互联网精神赋予其对话、交流、互动的现象特征。在互联网、移动互联网跨界传播的作用下,互联网群体传播与传统组织群体传播相比,具有更大的自由性与自发性;与机构化、制度化、专业化的大众传播相比,具有更朴素的传播原生态;与以事实信息偏向的传播形态相比,具有更直接的情感偏向。

一、何谓情感

是人,总会有情感③,比如,人们会欣喜若狂,也会暴跳如雷;会忧愁哀怨,也会欢天喜地;会“春风得意马蹄疾”,也会“独自怆然而涕下”;会有“真、善、美、感、乐、赞”,也会有“假、恶、丑、怒、哀、惊”……社会总是存在着情感的世界,古往今来,尽管人们对情感的定义及其分类有着不同的界定标准,但人们对人的情感的研究却从未停止过。从达尔文、亚里士多德、弗洛伊德,到马克思、萨特、特纳等均对人性中幽微的情感世界从不同角度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根据学者们以往的研究,可以归纳出情感的三大主要特征,即情感的生理性与意识性、情感的社会性与互动性、情感的可理解性与共通性。

(一)情感的生理性与意识性

情感首先是人的躯体的种种生理反应及条件反射,既具有无意识性又具有意识性。关于情感的生理属性,达尔文从生物进化的角度为我们揭示了人类情感的本能来源。例如,他在《人类和动物的表情》一书中,提出了一种有关于笑和哭的各种外部表现,他写道:“一个在发笑的人,无论在眼睛、嘴部或者头颅方面,都和一个在哭泣的人毫无分别;双方的差别,只不过是在于:哭泣的人的双眉紧锁不动,而发笑的人的双眉向上扬起。除此以外,哭泣的人甚至也会同时用双手去撕破衣服和乱扯头发,并且用指甲抓破面部的皮肤;而发笑的人则不会去做这些动作。……要知道在哭泣的时候,眉毛和嘴巴由于不同的哭泣原因而发生变化。”④詹姆士等人认为,情感产生于生理的神经过程,情感与感情都是由躯体变化构成的,而躯体变化则是由人所面对的对象或事实的反射作用的结果。与注重情感本能的生理属性不同,弗洛伊德、拉康关注人的心灵与欲望。弗洛伊德力图使情感回到心灵,认为情感是来自于心灵内部的精神系统。但是,它不是从意识中,而是从意识之外的无意识系统中获得其意义;拉康在这种无意识情感的基础上,将人的欲望和他人引入到情感的结构之中,强调主体和无意识的语言学基础。但无论是情感的生理属性还是无意识性都无法解决情感的意义性和相互作用性。为此,萨特从体验的角度提出了情感的意识性,认为情感是被体验过的意识的某种形式,它依据某种魔咒或魔术改造了个体与自我和对象的世界。萨特的这种存在主义心理分析有其合理性,但却没能对情感是如何被体验和感受进行社会学的解释。

(二)情感的社会性与互动性

情感作为一种意识形式又是怎样地被实践、体验、表达和感受的呢?马克思从社会实践的角度提出人类的情感性和意识是被社会情境和社会结构所造就。他曾说,“人,在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⑤人的本质不是单个的抽象物,而是一种社会性的存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因此,情感也是建立在把个体置于世界之中的实践活动的基础之上;情感性是由历史和人与历史的关系规定的。他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在异化的社会中,情感性可以外化于物质的商品之中,在这种情境中,如果人们被彼此割离开,如果阶级意识不发展起来,那么建立起来的就只能是私有的、彼此孤立的情感世界。马克思的情感观在人的内在感受和经济、物质实践活动之间打进了一个楔子,情感是建立在人和集体与世界之间的物质相互作用关系的基础之上的,是社会的相互作用和历史的产物。丹森从社会现象学和解释学的角度提出情感就是自我的感受,而所谓自我,不是一种实体,而是一个能把自身的思想和经验流统一起来的过程,处于相互作用的世界之中。因此,作为一个个体经验结构,自我的感受一方面既包括感性现实的,也包括躯体经历的;既包括意向性价值的,也包括道德主体的等等感受。作为一种社会经验结构,主要表现为情感是一种社会互动,是在一定社会情境中一个人怎样有意义地进入另一个人的情感世界的问题。这个问题既涉及到了“个体怎样才能认识和理解另一个人的情感行为及其体验”的问题,又涉及到了“个体的这些认识和理解是怎样相互作用于个体自身”的问题。⑥这就提出了情感的共通性及可理解性问题。

(三)情感的共通性与可理解性

关于情感的共通性,达尔文从生物学的角度举例指出,“当人害羞时,各地的人都会脸红,哪怕是黑人,也能观察到他们的脸色因此而更有光泽”⑦而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说,情感的共通性主要在于外在的社会规范的共享性及其塑造下的情境的共通性,这种规范的共享性与情境的共通性一方面制约了人们在不同规范和情境下的情感行为,例如,在婚礼上,应该表现出喜庆的情感色彩,而在葬礼上则应该表现出悲哀与伤心,演员陈乔恩之所以在乔任梁抑郁自杀之后遭到网友炮轰,就是因为作为乔任梁好友的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发微博表示纪念;另一方面,这种共享性和共通性也为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互动交流与相互理解提供了可能。丹森强调,要想获得情感的理解,首先就要求主体必须能把他人的体验当作自己的体验来对待,把它并入自己的体验框架之内并依据这个框架进行主体的解释。因此,共享的情感体验是达成情感理解的必要因素,这种体验尽管不必主体亲身去经历,但也需要主体在自身中产生出关于他人的感受和体验,即意识到他人的躯体和情境中的自我。除此之外,达成情感的理解还需要主体具有与他人共同享有的知识结构、相互可以交流的视界等条件。⑧

总之,情感是人之为人的基本特性,情感不仅有心理属性、生物属性,还有社会属性、文化属性。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社会环境会带来不同的情感动机、情感表现、习惯行为、性格态度。情感的感染性、激励性和爆发性使之在人类社会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对于个体而言,情感是支撑其行动的力量,没有了情感,就连自杀都失去了理由;对于群体而言,情感是“把我们与他者连接在一起的最重要的纽带和黏合剂”⑨,没有了情感,群体的存在就只剩下赤裸裸的规范与威权;对于社会而言,社会的每一维度都由情感所凝聚,但也有可能因情感而四分五裂。毋庸置疑,情感有着强大的作用力量,如何在传播学研究中尝试着从人的情感的角度来分析人的传播行为背后或隐或显的情感传播特性,自然应该成为我们论述的话题。

二、情感视角对于互联网群体传播研究的适用性

在社会学中,群体是“具有特定的共同目标和共同归属感、存在着相互关系的复数个人的集合体”⑩。是“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具有共同认同和团结感的人所组成的集合体”。从传播学视角而言,群体的形成尽管有着诸多社会原因与心理需求,但是群体的存在、群体关系的维护、群体意识与群体思维的形成却离不开群体之间的信息与情感的传播。由于社会因传播而存在,毋宁说,社会就在传播之中。因此,群体也同样是在群体传播之中存在、维系与发展。同时,群体的遍在性也决定了群体传播的遍在性;群体的不同特性也决定了不同性质的群体传播内容与群体传播方式。

所谓群体传播,“就是成员间通过信息沟通,将共同目标和协作意愿加以连接和实现的过程”。“群体传播可以看作是一个输入——内部过程和输出系统。……输入——过程——输出模式和结构理论并非不相容,而是提供了看待群体功能的两种不同角度。”这两种概念在对群体传播的界定上各自代表了两种偏向。前者将群体传播定位在群体内部的信息传播,信息是在群体这个容器里流动。但实际上,群体传播的行为不仅发生在群体内部,也同时会作用于群体与群体之间,即群体传播不仅包括群体内部的互动交流行为,也应该包括群体对外界的交流行为,例如各类媒介针对该群体的传播行为;群体内部与群际之间互动交流的不仅有信息,也有信息传播过程中渗透着的人的情感与行为。后者的定义偏向于小群体内部的传播决策过程,这种组织意义上的群体,往往会因其较强的群体规范性,群体领袖的至高无上的权威性,群体中的个体只能顺从并服从于群体的领导,个体主体性几乎被泯灭,群体成员在沉默的螺旋作用下,奉行着“沉默是金”的逻辑,原本互动的传播成了单向的命令式的传播。

与群体传播相对照,“大众传播”这个术语出现于20世纪30年代末,由于它的内涵过于广泛,因此很难有简单一致的定义。但是纵览人们对大众传播内涵的概括可以发现,公开化、组织化、机构化、专业化、单向化是大众传播的突出特征。与之相对比,群体传播更多的是一种融于生活之中的传播,具有生活化、日常化、弥散性,尤其是大量的群体传播还具有仪式性、习俗性、规范性等特征。互联网群体传播更是互联网群体进行的一种非制度化、非中心化、缺乏管理主体的传播行为。自由、开放、包容的互联网精神赋予了互联网群体传播的对话、交流、互动的现象表征。表面上看,互联网群体传播似乎是以往传统群体传播在互联网中的传播行为,但是互联网的自由便捷性却使得互联网群体传播有了新的内涵,而这种新的内涵恰恰在于群体内涵的不同,在于群体中个体的主体性发挥程度的不同。

从个体的主体性角度而言,群体的发展经历了自然群体、社会群体、互联网群体的发展历程,互联网群体较之传统组织化群体而言,群体成员有着更强烈的个体主体性,个体既可以加入这个群体,又可以加入另一个群体。但同时,群居的本性又使得个体从这个群体中出来,又不得不加入另一个群体,这种既自由又不能完全自由的状况,使得互联网群体既可能是一种有着较高群体凝聚力和群体认同感并伴随一定群体规范和较强烈的情感归属的存在群体,又可能是一种因特定事件、特定事物、特定符号、特定观念、特定行为等而在互联网上通过对话、交流、互动而形成的特定的事件群体、行为群体、心理群体、观念群体、趣味群体,共同的关注所形成的共同的心理特征与行为是形成这类互联网群体的关键所在。因此,这里的群体的存在既是有形的又是无形的、想象性的存在。基于这种群体互动而形成的互联网群体传播自然具有了新的涵义。

群体的遍在性、互联网的便捷性、传播的日常化、非制度化、非组织化,使得互联网群体传播呈现出一种原生态传播,这种原生态不仅体现在信息传播上缺乏把关人机制带来的信息传播的原生态,更是嵌入于信息之中的人的情感的原生态以及传播方式的原生态。信息上的原生态主要体现于网络传播的自由使得任何人的任何事均可以在网络上传播,网络传播的自由性、平等性、互动性又会使得这种信息传播能够畅通无阻自然流动;而与这种信息的流动相互耦合的情感流也以一种原生态的方式呈现出来,不仅有“短暂而强烈”的情绪反应,也有“稳定而持久的、具有深沉体验”的情感反应;传播过程中,为了能更好地表达传播中的情感,文字、图片、音频、视频齐上阵,各种吐槽、各种流行语、各种段子相继涌现,可以说是一种无所不用其极的现象级、爆款级传播。

在这里,传播是人的传播,传播的主体是人,传播的意义也是为了人。无论传播的出发点在哪里,落脚点又在哪里,传播都反映了人的需要、人的依赖、人存在的意义与价值。人正是通过传播来营造一种属人的情感空间,通过传播来使外在世界成为人的情感世界的一部分。因此,作为诞生于社会化媒体之上的互联网群体传播,其实质也是一种“成为人”的传播——一种“成为人”的过程的传播,人的情感互动、情感交流、情感行为参与的传播。“成为人”意味着努力摆脱“必需”后的自由,承认生活的应然性、差异性与多元化。

因此,作为一种“成为人”的传播,在互联网、移动互联网跨界传播的作用下,互联网群体传播超越了传统小群体传播研究的视野,也超越了大众传播研究的范围,纷繁复杂的群体传播现象召唤着研究者新的想象力。而情感的人性观恰恰给这种新型的传播形态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能够给予以前传播研究范式所不能解决的新的传播现象以合乎想象的解释。

三、互联网群体传播情感偏向的本质特征

互联网群体传播情感偏向的本质特征在于情感的嵌入性,这种嵌入不仅表现在对信息的嵌入,也表现在对于社会关系的嵌入,表现在情感、信息、社会关系的嵌入与嵌套的相互博弈的过程之中。

所谓“嵌入”,原本是指某一事物A卡进另一事物B的过程和结果。一般地,我们把A进入B的过程称为“嵌入”,而当A已经进入B时,我们会说A已经嵌入B。而当C既嵌入B又嵌入A,C便与A和B呈现出一种“嵌套”关系。这种用法在自然科学、建筑学中比较普遍。“嵌入”的概念最早由波兰尼在《大转型:我们时代的政治与经济起源》一书中提及,他指出,“社会关系被嵌入经济体系之中……市场经济只有在市场社会中才能运转”。格拉诺维特在《镶嵌:社会网与经济行动》一书中对“嵌入”分为关系性嵌入和结构性嵌入。本文借助“嵌入”这一概念和嵌入性思想来解释和说明互联网群体传播中信息与情感之间及其与外界环境之间的嵌入、甚至于嵌套的关系(如图1所示)。

图1情感、信息、社会环境嵌入与嵌套关系图

与组织化、专业化的大众传播注重事实信息传播的特质不同,在互联网群体传播中,人的要素、人的情感要素也占据了传播的中心地位。相对于传播中的信息内容而言,人的情感又是先在的,是嵌入在信息之中随着信息的流动而不断激发起的人性的共通感。在这里,重要的不仅仅是传播的内容,而是传播的“那件事”,也是传播的“那件事”所引起的人的心理情感的反应与对相关人物、相关事件、相关社会问题的挖掘与思考,即便是浏览、关注、点赞、转发、“吐槽”“打酱油”也是对那件事的一种情感反应。因此说,互联网群体传播是一种扎根于民间的活生生的奔腾不息的传播流、信息流、情感流。

其次,情感的社会性决定了互联网群体传播中的情感内容。传播的情感既是人性的心理属性、生物属性的反应,也是社会道德、利益、观念、意义、规范等社会环境、社会因素作用于人的情感的嵌入,情感的动机、情感的思维以及情感的行为都是这种社会环境作用下的产物,是人的情感对社会环境的一种展现、适应、调谐、乃至于反抗的过程。而在人的情感与社会环境之间,传播起着联结的纽带作用。

由于传播是人的传播,排除了大众传播的组织化中介与专业化把关,在这里,情感是真实的、自然的人性的流露,也是历史与现实社会环境的折射。情感对信息、情感对外界环境的嵌入、甚至于嵌套的关系,不是简单地混合,也不是如俄罗斯套娃似的机械地内置,而是一种融入,一种“渗入骨髓”的嵌入与博弈,一种嵌入的过程和状态。这里的情感,相对于信息而言,是自主的,但相对于外界环境而言,则又不是那么自主,信息、情感、外界环境始终处于一种深深地嵌入与嵌套之中。

四、互联网群体传播情感偏向的形成过程

互联网群体传播的情感偏向起始于个体化观点的情感表达,这种表达的情感推动着信息的传播与流动,并最终实现将个人的观点和意见转为群体的、社会的情感共鸣与意义的共振。

(一)个体化观点的情感表达

传播中的信息一般包括两种,一种是客观的事实性信息,一种是表达情感立场的观点性信息。一般而言,传播是人的传播,这两种信息在大众传播和互联网群体传播中均存在着,但存在的比例或程度却有着明显区别,或者说,大众传播是一种偏于事实性报道的传播,而互联网群体传播则更多的是偏于情感性表达的传播。具体来说,大众传播作为一种机构化的组织传播,主张“用事实说话”,大众传播的立场是隐藏在客观事实的信息传播之下,其立场、情感、价值观的表达依靠着传播技巧来实现。比如在消息类新闻中,用倒金字塔的方式,将最能表达立场和观点的新闻以客观化的方式放置在前,依次组织,突出报道的客观公正,以客观公正的表象来传递着自身的观点;对于民生类新闻,或者娱乐类新闻,则采用煽情的手段,借新闻中的人物的语言或行为以阐释或深描的方式来进行形象化表达,新闻中人的情感即是传播者要表达的观点和立场;对于媒介事件类新闻,则直接用仪式化报道,极尽情感渲染之能事,以期营造一种集体化的情感共识,借这种共识来达到传播立场和传播目的的实现。但是,除了专业类或都市类媒体,在综合类媒体中,主张客观报道“用事实说话”的消息类新闻往往占据媒体的半壁江山,例如《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大众报纸,给予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消息类新闻的篇幅远多于一般民生新闻类和娱乐类新闻的篇幅。电视媒体也是如此,除了专业化频道,中央一套作为综合类频道,也同样是实行着消息类新闻的滚动播出,即便是最能发挥电视场景聚合功能的媒介事件类报道,例如国庆大阅兵、春晚、感动中国、奥运会等重大事件的仪式化报道也因为事件的周期性或稀缺性而使之不能成为常规化报道。再进一步说,即便是这些仪式类的媒介事件、煽情类的民生新闻和娱乐新闻的报道,其所表达的立场和情感却又因为即时互动交流的缺乏而使得这里的情感是一种经由大众传播机构所中介了的情感,或者说,是被权力和资本掌控了的情感,被法兰克福学派批判为虚假的情感。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那样,虽然人类传播的历史是传播系统的一个复杂的过程,但是在大众社会中人际间的交往是缺乏情感联系的。大众传播媒介更多地适应了受众欲脱离社会控制和个性孤立心理的需要,却不能实现彼此间心灵的碰撞与情感的沟通,以致于在大众传播的作用下,人们对世界大事了然于胸的同时,对自己身边的一些事有时反倒表现出惊人的陌生。

互联网群体传播则是一种双向即时互动交流的传播,便利的传播通道和无限的传播容量使得上至天文地理、国际国内的大事,下至下海捉鳖、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在互联网中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传播的参与者从各自的观点出发用自己的情感和智力来组织语言,文字、视频、图像、表情包等随手拈来,成为表达情感的工具。在这种传播过程中,情感伴随着信息在互联网中任意流动,直到抵达“对的人”,产生观点或情感的碰撞或共鸣,使之继续进行下去,并逐渐向外围扩展,形成一个个圈群。这种传播形态类似于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将中国人情感关系描述为一种差序格局一样,微博或微信中的一个爆料犹如投入浩瀚互联网之中的一个石子,首先接收到这个爆料的人组成了内圈,并随着该事件的被关注、转发、点赞、评论,迅速地一圈圈往外扩展,嵌入于信息中的情感伴随着这种差序化传播而逐渐从内群体向边界群体和外围群体演变。同时,社会化媒体的技术赋权,使得这种互动交流类似于传统的面对面的人际交流,虽然也存在着彼得斯所担忧的交流的无奈,有着“向空中说话”的风险,但这种技术上的可能性一定程度上恢复了面对面的口语传播、人际传播,各种视频、图像、表情包等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身体的缺场、面部表情的缺失所带来的传播的缺憾。

(二)情感促进下的信息流动

在互联网群体传播中,信息是传播者个人发出的信息,信息中包含着个体的意义、观念、价值观和情感,信息用文字、图片、音频、视频等多模态的形式来表达和传递着传播者内心的情感。传播者有什么性质的情感观念甚至这种情感处于什么样的极性都决定了其所传播的信息的性质、内容和表达形式。因此,对于大多数网民来说,传播中信息的来源远不及信息的内容及信息所表达的情感及信息的丰富性更重要。而这就为网络传言、流言甚至谣言提供了传播上的便利。虽然这些传言、流言或者谣言传播的背后有传播者想要借此出名的噱头、有娱乐八卦的炒作、有网络水军的商业操演、有对他人恶意攻击的目的性,但笔者认为,传言、流言或者谣言在芸芸众生中得以广泛传播的背后,不止有名利、权力的操控,人们基于社会危机所带来的对自身及其所处群体的焦虑与担忧的情感才是传言、流言、谣言能够流传开来的真正主因。也因为如此,怀疑一切的态度,最终按照自己的逻辑习惯和宁信其有的心态,对此信息在自己的朋友圈或微信群、微博群中转发;看到这些信息的人,同样因为社会焦虑和宣泄的需求,对这些信息再次进行接力转发,从而导致传言、流言、谣言的迅速扩散。甚至于,所谓的现代性的吊诡之事——一种原本是现代化发展带来的外在于人的各种风险却总是吊诡地与个体化的危机直接关联,例如2011年日本海啸引发的包括美国在内的居民抢盐事件,这种吊诡现象的形成都可以从这种情感嵌入的视角进行解释。

这种情感作用下的传播信息的流动与变化在2016年的里约奥运会上的交相传播中也得到了明显体现。奥运会上,一个并没有拿到冠军的“洪荒少女”傅园慧以其纯真的情感表现和其夸张的表情赢得了人们的喜爱;同样,宁泽涛被淘汰出局后,不仅自己给自己在微博中打气,网友的跟帖也是满满的温情,“在你巅峰时慕名而来,绝不在你低谷时转身离开……”而与这种包容、理解与温情相对照,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上阴沟里翻船的朱建华因为只拿到块铜牌,回国后家中的玻璃被砸碎、家人受辱骂,人们甚至要求其将吃过的补品吐出来;1988年汉城奥运会上的李宁因吊环比赛、跳马比赛中的惨败而露出的悲情与无奈的一笑却遭到了人们的嘲讽与叫骂,甚至邮寄塑料绳扣和刀片让其成为真正的“体操亡子”;2008年北京奥运会上,刘翔因伤退赛,2012年,伦敦奥运会上,刘翔再次遭遇滑铁卢,单腿跳过终点,并俯身亲吻栏架后一瘸一拐地离去。但人们却将其在两届奥运会上的表现讽刺为“在家门口丢国家脸”“我们纳税养了个废物”“最会演戏的上海人”“蓄意假摔”“不用跑抢到了头条”“心里的小九九就跟他脸上的坑一样多”……“曾经,从普通运动员到民族英雄,是一个金牌的距离;曾经,从民族英雄到民族罪人,或许是从金牌到银牌的距离。而今天,从失掉金牌到包容一笑,是一个里约奥运会的距离。”不同的情感推动着信息的流变,从过去视金牌为生命,强调“更高更快更强”,赢了是为国家、为民族争得了荣誉,输了就是对不起国家、对不起民族的千古罪人;到如今只要使出了“洪荒之力”,“参与奉献快乐”,“金牌终于剥离了它不可承受之重,回归了本来面目”。正是这种关注人、关注人性的情感,以理解自己内心的方式来理解他人的行为,以情感的共感、共通、共鸣来表达和评价人的行为的意义。这种理解并不是将金牌与荣誉置之度外,事实上,谁都知道奥运赛场对国家对运动员的意义,知道赛场不是秀场,转变的只是过去那种“唯金牌论”的视角,那种机械化地荣誉绑架、道德绑架,而将金牌这一符号背后所负载的沉甸甸的意义转化为一种“洪荒之力”“行走的表情包”“清新的泥石流”,实现一种英雄形象评价标准的流变。

(三)情感的共鸣与意义的共通

我国明代的理学大师王阳明有一次和朋友到南镇游玩,一位朋友指着岩石间的花树问: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王阳明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可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大众传播受资源、渠道和权力、资本的限制,在新闻报道中只能“拈轻怕重”“瞻前顾后”,该传什么,不该传什么,如何传,有没有效果,有什么样的效果,成了大众传播者成天思虑的话题。如此,信息的稀缺性成了大众传播各式媒体的软肋,人们在街头巷议热议的就只能是媒体上报道的“那些事儿”。而互联网群体传播作为一种原生态的传播,只要打开互联网、移动互联网,扑面而来的是满满的应接不暇的信息,五彩斑斓的世界以信息的形式走入了人们的视野,走进了人们的心田,类似于我们常说的“入眼、入脑、入心”。但在互联网群体传播中,传播首先是一种观点的传播,一种带着情感名义下的传播,传播是“你知道的那件事”。而所谓观点,是指一个人对某些事物的想法和理解,它是对某些事物的判断和评价。观点并非是事实,因为观点既没有得到验证,也没有得到证明和确认。如果一个观点后来能够得到证明和确认,那它就不再是一个观点,而变成一个事实。因此,对于互联网群体传播来说,将其在网上所发布的信息看成是体现个性化的观点和意见要比看成是事实更加妥当。但是,这种观点和意见一旦传播出去,便具有了自身的话语独立性,人们可以从自身的经验性理解和逻辑思维能力来参与对话和交流互动,来对这一话语进行“横看成岭侧成峰”似的全方位解读、辩论、求证,而当这种观点性信息在人们的解读和传播中逐渐广为人知而成为一种事实性的存在时,便实现了从个性化观点到普遍性事实的转变。

同时,传播又是一种传心术,是一种“走心”的过程,情感的共鸣和共振又能使这种基于个性化观点基础上的个性化意见逐渐成为一种具有集体情感的共通的意义。在大数据时代,人们的意见表达主要集中在微博、微信、网络论坛等社交工具上,从分析哲学的角度来看,人们所发出的每一条微博、微信和论坛留言都有着特定的意向内容,每个意向内容都指向一个特定的对象,但一个特定对象在不同的留言跟帖、转发、评论下,又能指向更多的意向内容和意向行动,实现从个性化意见的“私域”向“公域”的转变。随着群体规模的不断扩大,大群体的群体交流更容易消除群体分歧,从而实现从意见到意义的转变。

综上所述,相对于大众传播的信息偏向而言,互联网群体传播不仅仅是一种信息的传播,同时也是一种情感偏向的传播,这种情感偏向本质上体现为情感对信息、情感与社会环境的嵌入与嵌套,情感偏向的形成过程主要是从传播伊始的个性化观点和意见表达经过公开的讨论、互动等种种可见性传播,在情感的共鸣与共振中实现了从观点到事实,从意见到意义的转变。

注释:

③ 人类的情绪与情感既有区别,存在发生先后之分、外显与内隐之分、生理性与社会性之分,但也紧密相连,不可分割,情绪和情感根本上均是“对需要是否满足而产生的态度和体验”,统一于人的社会本质之中,且情绪本身也是“一种不同于认知或意志的精神上的情感或感情。”(详见[美]K.T.斯托曼:《情绪心理学》,张燕云译,辽宁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页。)故此,本文统将其一称之为“情感”。

④ [英]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人类和动物的表情》,周邦立译,科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3页。

⑤ [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6页。

⑥⑧ [美]诺尔曼·丹森:《情感论》,魏中军、孙安迹译,辽宁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8、9页。

⑦ 陈蓉霞:《情感如何塑造了人类社会?——读达尔文〈人类和动物的表情〉》,《中华读书报》,2009年9月30日,第010版。

⑨ [美]乔恩·埃尔斯特:《心灵的炼金术:理性与情感》,郭忠华、潘华凌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457页。

⑩ [日]田宗介:《社会学事典》,弘文堂1988年版,第4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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