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道,蔺 若
(1.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成都 610066;2.成都师范学院,四川成都 611130)
《周易》“重生”,重视“人”的生存和发展。在“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的问题上主张“天人合一”“天人一体”,强调“人”应该与万物自然和谐互动。为着自身的生存和发展,“人”必须致力于创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美美与共的生态场,以维护化化不已、生生不息的宇宙天地间的生命现象。这种“重生”精神与现代生态美学思想和“重生”精神是一致的。
在中国,《周易》历来就被誉为“大道之源”与“群经之首”,认为是古代圣人穷神知化、极深研几的经典之作,其《系辞》所论“生生之谓易”与“天地之大德曰生”彰显了“生生”“生”在天地万物中的特殊意义。作为宇宙自然、万有大千中的一种基本生命现象,“生”不仅是“天地”间最高、最大的德性和纯一的审美功能,而且是“天地”间生气运化的基本活力和生态呈现。“生生”呈现出“天地”间的大德、大美,其中深深地蕴涵着“生”之几微奥妙与活力、动力问题。《周易》对“生”之性质的基本定位,表述了其在“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关系问题上的看法,强调了宇宙大化间生命的化化不已、生生不息。其生态美学思想倾向于“人”的生存和发展。在“人”与自然之间主张“阴阳互动”“乾坤”“保合太和”,提倡“大生”“广生”“乐生”,认为“人”应该追求“配天地”“配四时”“配日月”“配至德”之生态审美域,推崇“天地人”三才合一、一体之审美意识,强调“人”应该与生存环境和谐互动,“人”为着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必须致力于创建“天地”、“天人”间的和谐圆融关系,为中国古代生态美学重要的思想资源之一。研究《周易》的生态美学思想,挖掘整理其生态美学思想资源,无疑是有益和必要的。
一
《周易》推重“生”“生生”,具有一种“重生”美学精神。所谓“生”,其意为生机、生意、生命力、生机勃勃及其呈现态。其在《乾卦·彖传》中强调指出:“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1]89朱熹解释说:“太和,阴阳会合冲和之气也。”[2]50这就是说,“太和”,即天地间冲和之气,而所谓“冲和之气”,乃是“阴阳二气”激荡氤氲、相交相感、相应相和、相互汇合而达成“和”之域的至纯、至精、至净、至洁的生命之气。这种达成“和”之域的最佳状态的“气”,又被称之为“真气”“精气”“和气”。“太和”,也即最高的和谐状态。“和气”,即对宇宙间万有大千、所有一切给予无限生意的和平而轻淡的“气”,因此,“和气”“太和之气”,又称之为“生气”。清周亮工《庚子嘉平五日雪初闻欲徙塞外》诗云:“遥看松栝叶,生意已津津。”“生气”充盈,万物始“生意”盎然。而所谓“大德”,即最大、最高的德行、德性、善意、爱心、仁性、仁心、美德。《易传》以“德”论“生”,强化了“生”之普遍实在的“善”“仁”的审美价值,所以说以“德”论“生”提升了“乾”之“大生”的生态美学意义;通过“坤”之顺应,“大生”被推进为“广生”。万物生生,气化流行,无处不是“乾始”。“坤成”的造就,都是其功效、成效、成就的显现。因此,《系辞上》云:“夫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是以广生焉。广大配天地,变通配四时,阴阳之义配日月,易简之善配至德。”[1]78-79突显了“生”之“善”“仁”的审美价值。就此种意义层面上看,即所谓“生生”,生而又生,生而不已,生而不息,化化不住,化化不停,生命绵延不绝、周流不断。“阴阳二气”推动万物生生不穷,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新事物层出不穷,万物森罗,如斯宏大,就是最盛大德行,最为高尚的善心,最为美妙的生意。《系辞上》云:“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1]89所谓“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韩康伯解释云:“天地之道,不为而善始,不劳而善成,故曰易简。”[1]89“易简”,也就是“易”。孔颖达疏解云:“‘乾知大始’者,以乾是太阳之气,万物皆始在于气,故云知其大始也。‘坤作成物’者,坤是地阴之形,坤能造作以成物也。初始无形,未有营作,故但云‘知’也。已成之物,事可营为,故云‘作’也。‘乾以易知’者,‘易’谓‘易略’,无所造为,以此为知,故曰‘乾以易知’也。‘坤以简能’者,‘简’谓‘简省凝静’,不须繁劳,以此为能,故曰‘坤以简能’也。若于物艰难,则不可以知,故以易而得知也。若于事繁劳,则不可能也,必简省而后可能也。”[1]89“乾知大始”的“知”和“坤作成物”的“作”,韩康伯没有直接作出解释。按照朱熹的解释,“知”不是知道的意思,而应该是“主”、主导、主管的意思。“乾知大始”,就是说“乾元”资始,“乾卦”主管万物的开始、源头,主导着万物的创始,“坤卦”孕育形成万物。有天没有地,万物无法生成。有地没有天,万物无从创造。必须通过天地的互动、合作,万物才有创生的可能。而依照韩康伯所谓的“不为而善始,不劳而善成,故曰易简”[1]89,则“乾坤”之作为万物生成之原始,是“不为”“不劳”,即所谓无为无造、顺其自然的;不加以任何的支配、干预、主管、主导,没有预设,而是生其所生、是其所是。“乾知大始”,“知”即是“大始”,这是“显诸仁”。“知”是“成物,知也”,“知”是“诚者自成也”(《中庸》)[3]204,所以才是“易无体”。惟有“易无体”,才能“藏诸用”。相对于“知”是“诚者自成也”的“无为而成”,“坤作成物”的“作”则是有为。以表示“坤”的“成物”不是“至诚无息”,而是“其次致曲”。“坤”是以“乾”为“始”,也以“乾”为“终”,所谓“易从”,即“从易”。“坤”是“其次致曲”,“久则徵,徵则悠远”是以“乾”为“始”的“易知”,“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是以“乾”为“终”的“易从”,“曲能有诚”即是“简”。“简”是“不远复”,但毕竟是“反之”,而不是“性之”。“乾坤二卦”生成天地万物的性质和功能不同。所以说“乾始坤成”。即在万物的生成中,“乾卦”的作用是创化生命,而“坤卦”的效用则是顺成生命,“乾坤二卦”相互依存、相互对立、相互转化、相互结合,激荡氤氲,天地间的自然万物便化化不已、生生不息。也就是说,“乾卦”凭借其无为、平易而主持万物的生成、创化;“坤卦”则依赖其至顺、至静之属性,质朴、厚重而顺天,与“乾卦”相对应。“乾”动而圆,“坤”效之以静而方。“坤”至静而德方,以“乾”之德为己之德,效法“乾”顺承“乾”,绝不独特表现自己,总是在“乾”的影响下活动。“坤”虽至静,但一旦“乾”的影响施加其身,则顺应而动。“乾”之动机施之于“坤”,“坤”与之相应相和,陶冶万物,使各定形。因此,说“坤之道”因任自然,莫之为而为,一切顺应“乾道”而行,是其所是,然其所然,使万物各得以生其所生、存其所存、育其所育、养其所养、成其所成。
《周易·系辞下》云:“天地之大德曰生。”[1]89所谓“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9]89。这里的“生生”,其意一为生而又生、生而不息、绵延不绝。因“阴阳二气”之生命力的推动,万物生生不穷,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新事物层出不穷,万物森罗。而这种“生生”现象,就呈现为天地间的一种最盛大的仁心、善意与德行。其二,则为一种顺其自然的生命态度,生其所生,是其所是,如其所生,如其所然,不加任何人为的外在干预。
宇宙天地间最大、最为崇高的德性、仁心、善意、美德,就是“生”,就是生成、繁衍、孕育生命,并且随顺、承载、润养着生命,致使生命得以生生不已、连续不断、持续接延、永恒不断。这是《周易》生态美学思想对生命的礼赞。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凡有的就让其存有。生命期待自我完善、自我圆成。但总要事物本身“有心”“有性”。一切生命都蕴藉着一种勃勃生机,一种向生性和趋生性,一种化生的势能,随时准备乘时乘势生发出去,只要天时地利人和,就会待势乘时、厚积薄发、生机焕发,以涌现奇迹。这种势能乃生命之本性,蕴藉于事物自身,呈现为一种生命力、生机,又被称之为“化生性”“内生性”“趋生性”“活力性”“向生性”“变易性”。生命之流,周流不息。所以说,《周易》之“易”,就是“变”,就是“生”,其本身就意指生育万物、创化生命。并且,这种生育与化生是自然而然的。据《论语·阳货》记载,孔子曾经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3]204“天”给了万物以生命,让万物化生化合,繁衍生息,生生长流,自然天然地生育、生长、生存。“天”就是万物自然而生的符指。万物之生,乃原本如此,块然而生,自己而然,自生自化,天道自然,天然如此,非外力所为,自己而然,则谓之天然。在这里,只有万物自化自生,物与物之间各自块然独立,相与而不相为,没有不可知的彼岸,没有高高在上的主宰,“莫适为天”,没有任何主宰与役使,只有“物”的自生自得,自适自化,只是可感可即的当下。“天”是纯真、诚明的,生成万物,但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载。所以说,“天”的属性是谓玄德。“天”生养了万物而不据为己有,生养了万物而不自恃有功,生养了万物而不做他们的主宰,滋润万物而不损害万物。“天”生成、滋润万物,不与万物相争,不居功,无为自然,没有私欲,万物生焉是他包容化育的结果。“天”没有说一句话,然而四时运转不息,万物得以滋生。
在此种意义层面,“生”“生生”乃是天地间万事万物的根本属性,并且以一种“寂然不动”的虚灵纯然为存在状态。天然纯然,通过“阴阳二气”的化生化合,与五行运行而生成、生育万物。这种“生”“生生”又呈现为内在于万物的一种“能生性”。有了这种“能生”,万物才能够生其所生、自其所自、然其所然。万物总是自在、自行展示着自己的“能生性”。而“能生性”也总是呈现为万物自身的“生”,展开出自身的“生”的可能性,也就是去追溯“生”的天命。这个过程是“生生”之流,为向外的道路。对内要求得湛然澄明,对外要能够应接万机。应接万机中最重要的是要在其中追寻天道。而天道在显现的同时,还有隐失的一面。由是,包括“人”在内的万物只是一个现成的所是。然而,就物之为物来说,则始终是“能生”的可能性。有了这种“能生性”,才说得上生其所生。所以说,“生”是万物自身的显示,是天道的展开。天地自然间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花开花败,四季兴替,乃至人事的盛衰,都是一种自然、天然、本然的显现。所以,孔子认为“天何言哉”。在他看来,宇宙万物只是一个现成的所是。就生之为生而言来说,万物始终内蕴着“生”的可能性。有了这种“能生”,或谓“内生性”“能生性”,万物才生其所生、生生不息。
“天道”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运转,万物依照其本然性情化生化合、感应生发,显现着其内在的勃勃生机与充盈活力。而《乾卦·彖传》所谓的“保合太和”,其实就是指“乾坤二卦”与“阴阳二气”间的那种协调、和谐的高度理想化的整体生命状态,以及生命与自然的和谐与生命体内部的和谐而形成的“能生性”。在《周易》生态美学的立场看,“太和”是生命开始的源泉,是“内生性”“能生性”得以生成的原初域。“乾坤”,实质上符指“天地”,相依相成、相对相合,于交感应和中承担着“大始”“大生”与“成物”“广生”的作用。天地交通,上下交志,则“大生”“成物”通泰、亨利、通畅、顺通、便利。“保合太和”既符指“和”乃生命之生成域、生态场,同时也意指生命历程的生息不止和生命活力尽皆来自于“和”“太和”。如果“乾坤”“阴阳”不能达成“和”之域,以实现相互一体圆融、相合和熙交合,则必然会影响万物之“生”的态势,影响及“内生性”“能生性”的形成。进而影响万物的生存、繁衍、生育、生养与生意。
同时,“太和”之生态场也是“乾坤”“阴阳”相互的依存与制约、协调与和谐的“生”之生命域。“乾坤”“阴阳”的和谐是通过其间不断的交合、感应和转化而得以达成的。生命之道其实就是“乾道”与“坤道”,即“一阴一阳之道”。因此,“乾坤”“阴阳”之和合对于生命世界具有根本作用及影响。“乾坤”“阴阳”的相推相济是生生不已的动力。“乾坤”“阴阳”之间的相摩、相推产生了无穷的生命力,为生命存在提供了一个和谐而有序的生态场。《周易》生态美学认为,整个宇宙乃是一个富有生命的、交感流变的有机整体,是一个富含生机与活力的生态场,而“人”则应该以生命的体验和对生命的理解来对待整个宇宙。整个宇宙是大生命,作为小宇宙的人,就生活于这一生态场内。因“阴阳二气”的氤氲激荡,天地间万物动静不已。动静也分为阴阳,动是阳,静是阴。动静之合适与否,对人体阴阳的影响很大。养生以动化静,以静运其动,合平阴阳之道,所以能通和脏腑、去旧生新。由于阴阳之间能转化,到一定的时问会出现自发动作,这就是静极生动、阴极生阳的表现。所谓“仁,天心也”,将“人活着”和自然界的存在和万物的生育看作宇宙自然的“大德”,这就是以“情”为体,将“人活着”予以宇宙性的泛情感化,即给予整个宇宙自然以温暖的,肯定“人”的情爱性质来支撑“人活着”。
二
在《周易》生态美学看来,“生”“生生”的生态场是“和”。所谓“保合太和,乃利贞”,“和兑,吉”,“利者,义之和也”,“和顺於道德,而理於义”,“履,以和行”,“和”乃和谐圆融之审美域,即如《中庸》所指出的,“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3]21。达成“和”之域,则天地自位,万物自育。“和”之审美域是万物得以生发无限生意的生态场。
“太和”,也即“阴阳二气”所达成的最高和谐状态。“阴阳二气”达成圆融和熙、至和至纯之域,则利于万物生育。万物之生,是“阴阳二气”感应交合的结果。阴阳合和而化,万物以阳为质,以阴成形,才有显在的世界。所以说,“保合太和,乃利贞”。自然万物尽皆秉受太和之气,以为性命者,皆有以保合之,使之各正以遂其生。“乾”为万物得以有“性命”的根本,“坤”乃万物得以“保合”、资生以成形的要件。也就是说,顺成天道,万物得以生,须资之“乾阳”;由此,尚须资之以“坤阴”。一切物种始生之初,“乾阳”赋之以性命之质,但性命无载体,亦只不过性自性、命自命,无展现的依赖。因此,万物之生,要变成现实,必须是万物有生之初,“乾阳”赋之以质的同时,“坤阴”赋之以形,使性命有所托。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能说“乾道,一阴阳也”。所谓“乾道”,即“乾卦”的运行规律。“乾”本纯阳,而其“道”乃“一阴阳”者,正是基于这种道理。同样,“坤道”也是“一阴阳”之“道”,否则,“坤”不能育生万物。品物咸资以“乾坤”“阴阳”,从而生生不息。“坤”虽有厚载之德,但它必须与“乾”合德,才能使万物“生生不息”。天地间的活力、生机,来自于元气,元气由“阴阳”二者构成。阴阳相交达到“保合”“太和”之度,则合同而化,因时顺气,以生成繁衍万物。“易”即“变”,即“化”,“变”“化”即“生”。天地变化之道,也就是生之道。“生之道”,即“一阴一阳”,因此,“一阴一阳之谓道”。只有阴阳互补,才能发生变化,进而化化不住、生生不已;阴阳交感、刚柔相济、融合和谐、太和圆融之域,乃是“生”“生生”的基础。所以说“太和,和之至也”。“太和”之域是在“阴阳二气”相依相成、相反相成、相辅相佐的生化流程中动态地达成的。“阴”“阳”只有达到和谐,达成“太和”之域,才能使宇宙万事万物蓬勃发展。这种“太和之域”,不是机械的、静止的,而是“阴阳”相互渗透、相互转化的,即“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阳”尽“阴”来,“阴”去“阳”至。元曲家宫天挺《范张鸡黍》第一折云:“阴阳运,万物纷纷,生意无穷尽。”清周亮工《庚子嘉平五日雪初闻欲徙塞外》诗云:“遥看松栝叶,生意已津津。”“和气”,对一切给予无限生意的和平而轻淡的之气。因此,“和气”“太和之气”,又称之为“生气”。皎然《郑容全成蛟形木机歌》诗云:“苍山万重采一枝,形如器车生意奇。”范公偁《过庭录》云:“﹝王齐叟﹞尝画梅影图,形影毫釐不差,万荷图状极纤细,生意各殊,识者奇寳之。”
受《周易》“重生”“广生”“乐生”审美意识的影响,中国古代生态环境美学崇尚自然淳朴,喜好一种生意盎然、生机勃勃、蓬勃生气的景观,所谓“飘摇于天地之外,与造化为友”,“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主张审美者应该走进自然,“纵浪大化”,“与造化为友”。清代画家郑板桥在《潍县署中与舍弟墨第二书》中说得好,基于仁心仁性,“人”对于天地间的所有生物,都爱之真真,仁之切切。然而,这种仁爱,必须遵循“自然之道”,然其所然,仁其所仁,务令忠厚悱恻。仁爱、珍惜万物之天然自然的生存态。他认为:“夫天地生物,化育劬劳,一蚁一虫,皆本阴阳五行之气絪緼而出,上帝亦心心爱念。”他自己就是遵循这种生其所生、如其所生的审美意识,平生最不喜欢的事,就是“笼中养鸟”。在他看来:“我图娱悦,彼在囚牢,何情何理,而必屈物之性以适吾性乎!”因此,在信的结尾,他反复强调指出,不得在笼中养鸟。这样做,不是不爱鸟。如果要养鸟,正确的做法是多种树,使绕屋数百株,致使这些树枝繁叶茂、绿叶扶疏。树多鸟自然多,“鸟国鸟家,晨鸣啁啾一片,非一笼一羽之乐”。所以他最反对“笼中养鸟”。你早上起来,一出门,一片鸟叫声,鸟很快乐,人也很快乐。在他看来,“天地为囿,江汉为池,斯为大快”。一蚁一虫,都心心爱念,这就是天之心。“人”应该“体天之心以为心”。这就叫“各适其天”[4]40。“各适其天”就是顺其自然,方其所方,自其所自,万物天然自然地遵循自生的生存态势以存其所存、生其所生。而“人”当然也应该遵循自然,从而才能够于效法自然中获得一种最为高妙的审美感受。
在《周易》生态环境美学看来,天地自然是一个大生机,充满了生命,乾为大生,坤为广生。包括“人”在内,天地万物是一个有机生命整体,其中充盈着鲜活的生意,影响及中国艺术。在中国艺术看来,这种生命、生意是最值得观赏的。在这种观赏中,审美者能够从中达成“人”与万物一体的审美域,得到极大的审美快乐。所谓“万物之生意最可观”。这种审美意识,体现了中国人的一种审美观。“人”和自然界是一体的。天地间万有大千化生化合,“美”无处不在,“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著手成春”[5]109。“自然”之美境,与大道同体,与天地同功,自然高妙。所谓“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种种自然美景,都是天理的外在呈现,自然与社会、天道与人道、物理与伦理彼此相通,“天理即人性”。“道”存在于包括风花雪月在内的具体事物里面,诗人通过这些具体事物来体现道。因此,通过自然风月,可以发明天理、体认人性。“人”顺应自然本然之天理,不将主观意志强加于物,“归朴”“守静”,则能够与自然冥契合一,体认到物我同体与生命的意义、天理的流行。“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6]415“人”与自然的和谐是一种美,是一种快乐。若“人”能在探索宇宙自然过程中爱护万物之生意,宇宙自然不会辜负“人”缔造文明的美好愿望。细读古代的艺术作品,无论是都市人物、岩穴之士、异域风情,还是烟霞巨嶂、庭院园林、草间生活,皆能在幽淡静醇、清朗灵秀的意境中,表达出万物争春、生机勃勃,充满“生”的光辉,洋溢着最为“可观”的生意。人与自然间保持着亲近而又理性的距离,既儒雅悦目,又温厚平和。正如《周易》生态美学思想所诏示的,天地、乾坤的弘大德泽,在于因任自然,如其所是,如其所生,以致使万物生生不息、化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