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斌
(中国社会科学院 郭沫若纪念馆,北京 100009)
1928-1937年,郭沫若流亡日本,他的主要精力用在了中国古代社会和古文字学、考古学的研究上,尤其以古文字研究成就最为卓著。1931年至1939年间,他先后出版了《甲骨文字研究》《殷周青铜器铭文研究》《两周金文辞大系》《金文丛考》《金文余释之余》《卜辞通纂》《古代铭刻汇考四种》《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古代铭刻汇考续编》《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殷契粹编》《石鼓文研究》等著作。郭沫若在甲骨文释读上使用残辞互证、断片缀合等方法,考释出很多甲骨文字,为甲骨文字创立了独具特色的科学体系;他在金文研究上采用标准器研究法,对西周之器按时代、东周之器按国别分类,将存世青铜器铭文整理成为一个科学的系统,使其成为有用的史料。这些古文字学著作在学术界产生了重大影响,郭沫若成为公认的“甲骨四堂”之一和金文研究大师。
上世纪30年代,这些著作大都由东京文求堂书店印行,发行量一般是500本,读书界查找不易,加之随着学术研究的进展,有些论断需要重新调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这些著作的重版提上了日程。
一
1954年,人民出版社重印了郭沫若的《殷周青铜器铭文研究》《石鼓文研究》《金文丛考》等三部著作。
1954年出版的《金文丛考》和1933年出版的《金文丛考》在内容上差别较大。郭沫若在写于1952年的《金文丛考》的《重印弁言》中说:
在《大系》之外,关于金文的研究,我还有过一些零散的著述,一九三二年五月曾集成为《金文丛考》,其秋成《金文余释之余》,一九三三年秋成《古代铭刻汇考》,翌年春成《古代铭刻汇考续编》。后二书中均包含有金文研究的部分。这些书,在二十年前,都曾先后在日本东京印行。所印册数无多,每种只有五百部,输入国内者为数必更少。闻坊间倚为奇货,治史者颇感不便。朋友们因有重印的要求,我便趁这个机会作了一番整理。
这儿所呈献出的《金文丛考》是把原有的《金文丛考》《金文余释之余》《古代铭刻汇考》和《续编》中的金文部分汇集起来的,略略有些删改和补充,但是在骨干上大体仍旧。主要的原因是二十年来没有什么显著的器物出土,因而我的见解也还没有多么大的改变和补充。
1954年版《金文丛考》包括1932年版《金文丛考》、1932年版《金文余释之余》,1933年版《古代铭刻汇考》之第二部分《金文续考》及1934年版《古代铭刻汇考续编》中的金文部分。但1932年版的《金文余释之余》中的《答〈两周金文辞大系商兑〉》,《金文续考》中的《新郑古器》等都被删除了。新增《释亡乍》等文。
此外,在1954年版《金文丛考》的《重印弁言》中,郭沫若还回顾了他当初研究古文字的“心理过程”:
在这里,我想附带着叙述两件我自己的心理过程,一件是我所怀抱的挑战的意识,另一件是我所冒犯的沉溺的危险。
我要向谁挑战呢?我准备向搞旧学问的人挑战,特别是想向标榜“整理国故”的胡适之流挑战。从前搞旧学问的旧人,自视甚高,他们以为自己所搞的一套是“国粹”,年青一代的人不肯搞了,因而以裂冠毁裳、道丧文弊为慨叹。因此,我想搞一点成绩出来给他们看看。结果证明:所谓“国粹”先生们其实大多是伪古董。虽然道貌岸然,而对于古代文物大多全在门外。
胡适之流,代表买办阶级的所谓“学者”们,在当年情况,更自不可一世。胡适曾大言不惭地这样说过:“今年(一九三六年)美国大选时,共和党提出格法诺·兰登来打罗斯福——有人说:你不能拿没有人来打有人。我们对于左派也可以说:你不得拿没有东西来打有东西。只要我们有东西,不怕人家拿没有东西来打我们。”这位标准的买办学者,你看他是怎样盲目而无知!因此,我就准备拿点他们所崇拜的“东西”来“打”这个狂妄的家伙。结果呢?我们今天也已经看得很清楚,那自称“有东西”的家伙究竟有的是什么东西了!
但我也冒犯了相当大的危险。一个人陷在日本,更拖着一家六口,生活的压迫,有时候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搞旧东西在日本既有市场,也不免借此以觅取有限的生活资料。旧东西也是有它的麻醉性的,愈深入便愈易沉沦。在当年就曾有朋友为我耽心甚至对我失望,以为我会“玩物丧志”。我自己也感觉着有这样的危险,觉得愈搞愈琐碎,陷入了枝节性的问题,而脱离着预定的目标。这倾向,在这部《丛考》中便可以看出。特别是《金文丛考》标题叶的背面,用古文字题了这样的几句,是相当感伤的:
“大夫去楚,香草美人。
公子囚秦,说难孤愤。
我遘其厄,媿无其文。
爰将金玉,自励坚贞。”
是时代拯救了我,是毛泽东主席所领导的人民革命拯救了我,使我临到了沉溺的危境,而没有遭遇到灭顶之灾。
秦代石鼓文,以明代安国收藏的三种北宋拓本最古,分别为“先锋本”“后劲本”“中权本”。郭沫若最早一版的《石鼓文研究》收入《古代铭刻汇考》中,是根据“后劲本”拓片写成的。郭沫若自称这篇文章在《古代铭刻汇考》诸文中“所费劳力最多”,但毕竟所见资料有限。日本学者河井荃庐珍藏有明代锡山安氏所藏石鼓文的“先锋”“中权”“后劲”三种善本拓片照片的全貌。1936年,郭沫若从刘体智处获得甲骨拓本二十册,并以此与河井荃庐的三种石鼓文拓本照片交换阅读。郭沫若据此修改《石鼓文研究》,于1939年在商务印书馆作为“孔德研究所丛刊之一”出版。后来河井荃庐死于美军的东京轰炸,其所藏石鼓文资料下落不明。如若不是郭沫若《石鼓文研究》发表了“先锋本”拓片,这一善本可能人们再也看不见了。
1954年,《石鼓文研究》由人民出版社重印,郭沫若在《重印弁言》最后一段为考证辩护:“考证乃研究工作必经之初步阶段,如能实事求是,可不失为作进一步研究之坚实基础。为考证而考证,乃划地自限,然较之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者终胜一筹,较之为反动而考证者更不可同日而语。近人颇有全盘否定考证之倾向,似不免惩羹而吹齑,因噎而废食,故附论及此。”这是针对时弊的。
郭沫若认为石鼓文作于秦襄公八年(公元前770年)。1958年,唐兰在《故宫博物院院刊》第1期发表《石鼓文年代考》,认为石鼓文作于秦献公十一年(公元前374年)。郭沫若注意到唐兰的最新成果,但他觉得唐兰的证据并不充分。故《石鼓文研究》仍于1959年再版,郭沫若为这一版所写的《三版小引》中说:“余仍维持襄公八年说,以待更有力之反证。”
二
在《金文丛考》的《重印弁言》中,郭沫若还说,《金文丛考》“和《两周金文辞大系》是姊妹篇,它们是相辅相成的。更严格一点说时,应该是《大系》为主,《丛考》为辅。”《大系》即《两周金文辞大系》,其与《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及《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之关系,郭沫若有过说明:
金文则自北宋以来,零星出土,出土情况多已泯没,伪器甚多,千余年来虽有不少著录,而体系未能建立,作为史料遂有不少的困难。因此,我在继续研究金文的途中,便把重点集中到东西二周,把传世相当重要的金文辞,依时代与国别赋予以一定的条贯。一九三二年一月出版的《两周金文辞大系》便是这项研究的结穴。
《大系》出版后继曾加以整理和补充,一九三四年乃成《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及《考释》。《图录》考察到一部分器物的图象,以便由花纹形式以推定年代。《录》系原器名辞的拓本或古刻本。《考释》亦较初版详审,初版今已作废。《图录》及《考释》不久即将重印,在今天看来,依然不失为一部比较良好方便的工具书。想研究周代金文的人是不能离开它的,想研究中国古代的人同样是不能离开它的。
看来,郭沫若对《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和《两周金文大系考释》十分重视。郭沫若在《两周金文辞大系》序言中认为,青铜器铭文研究中最难者为考订铭文年代,以前的研究“每专以后代历术以事推步,近时海内外承学之士尤多作大规模之运用者。”但郭沫若认为,殷周古历与后世历法不同,当时尚不能确切推算,即便周王在位之年份,也多有异说,因此以后世历法推算并不可靠。他的办法是:“专就彝铭器物本身以求之,不怀若何之成见,亦不据外在之尺度。盖器物年代每有于铭文透露者”,“据此等器物为中心以推证它器,其人名事迹每有一贯之脉络可寻。得此,更就文字之体例,文辞之格调,及器物之花纹形式以参验之,一时代之器大抵可以踪迹。”“本此诸法,余于西周文字得其年代可征或近是者凡一百六十又二器,大抵乃王臣之物。其依据国别者,于国别之中亦贯以年代,得列国之文凡一百六十又一器,器则大抵属于东周。”“综合两周彝铭,其年代国别之可征或近是者,凡得三百二十又三器,于存世之器虽未及十分之一,大抵乃金文辞中之菁华也。倏忽相凿而混沌果死,幸莫如之。”《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及《考释》成就卓著,在学界影响很大。正如《郭沫若全集》编者所说:“作者开创性地创立了标准器断代法,并按年代和国别分类,将‘一团混沌’的传世青铜器,第一次变成完整的体系。使著录的青铜器铭文,既成为有系统的编年史料,又成为有系统的国别史料。”这两部著作如此重要,郭沫若对其再版也十分慎重。同时,由于学术的进展,学界发现:“《大系考释》还有待充实修订,特别是新的铜器不断出土,不仅需要大量的增补,有些本身就直接涉及《大系考释》中断代、分国以及某些具体的解说。”故而,这两本书的修订再版提上了日程。郭沫若也积极和学界商议进行。
1955年10月30日,郭沫若致信尹达:
尹达同志:
送来各书已收到。此等书,我处已有,《卜辞通纂》也有。日前已面谈,《卜辞通纂》及《殷契萃编》不拟作什么添改,如科学出版社决定印,只须校勘一下错字即可付印。两周金文则拟作相当的添补。容庚前次写给我的备忘录,如尚在,请退还我。要着手添补,须搜集一些书籍和拓片,日前容庚来访(他参加文字改革会议,似尚在京),我曾向他提及,他有意来作短期间的帮忙。我感觉我们科学院用人,似乎没有高教部和其他部门来得现实。好些人,我们怕用的,而高教部和其他部门却使用了。短期使用尚有可用的人,于原则性想来不至于有多大的妨碍。请考虑。
容的《金文编》,听说已交科学出版社审查,他拟再费两年工夫来补充,我觉得先照原样印行,两年后再印新版,似乎也可以。杨树达的金文著作(问题甚多)既可印,此书作为工具书有它的价值。
关于出国事,日前刘大年同志见告,翦老希望早邀约大家谈谈,我觉得很好。政治、学术、生活、礼品等各方面都须得早作准备。我建议,请冯乃超同志早来北京,望你们催促一下。
太史公行年问题,我写了一点小稿子,送您看看,看后似可转《新建设》之类的刊物。本来想写一篇大东西,小稿是开头一小节,但目前来不及写了。
敬礼!
郭沫若十、卅
“关于出国事”,指的是郭沫若率领中国科学家代表团于1955年底访问日本。所以,《郭沫若书信集》将此信系于1955年,无误。
10月31日,郭沫若在给尹达的信中再次说:“关于两周金文辞的增补,容愿帮忙,我欢迎。可以省些力量来做别的事。”
《郭沫若书信集》中还有一封郭沫若致尹达的信谈到容庚愿意帮忙的事。该信写道:
尹达同志:
容庚先生近来和我通了两次信,对于《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作了仔细校对和补充。该书,人民出版社有意重印,但尚未着手。性质太专门,似以改由科学院出版为宜。您如同意,我想把它作为一所的出版物。该书拟即请容庚核校补充。他的两信及资料附上,请一阅。
《卜辞通纂》、《殷契粹编》、《石鼓文研究》似均宜改由科学院出版。如您同意,请与人民出版社接洽一下。《卜辞通纂》与《殷契粹编》似可讬于省吾校补。
敬礼!
郭沫若十一、一
《郭沫若书信集》将此信系于1954年。笔者初读时即有疑问:为什么郭沫若1954年11月1日和尹达谈容庚愿意帮忙整理《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与《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1955年10月30日、10月31日还在谈这件事?1954年谈的是容庚“作了仔细校对和补充”,而1955年谈的却是“容愿帮忙”,“校对和补充”在先,“愿意帮忙”在后,逻辑上似乎有些问题。既然这封系年存疑的信件谈到“容庚先生近来和我通了两次信”,要是能找到这两封信并确定其时间,那么这封系年存疑的书信的时间也就能确定了。
2014年,黄淳浩先生曾让我们前往他家扫描一批他当年编辑《郭沫若书信集》时所使用的书信资料,令人惊喜的是,这批资料中就包括容庚写给郭沫若的这两封信,这两封信不见著录。兹从手迹复印件录入如下:
沫若院长左右:
《两周金文辞大系》先校得图编一部分,奉上,余续奉。增补一事,须得左右自定,他人不能代庖。列国器较易,若有意增补,庚当代拟一目呈正,庚所见只是著录之器,新出器所见甚少,盍与于思泊一商,当有所增益。思泊亦一可用之材,憔悴京华,左右可否加以延揽?彼所望不大者也。图录有一部分器为潘氏攀古楼所藏,庚前曾向潘氏借得二三十器收入《彝器通考》中。闻潘氏藏器捐赠上海博物馆,似可致函索取照片。整理大系,庚于课余为之,不需经费,如需照图片,所费亦甚有限,不必计较。敝藏栾书缶、陈侯午敦二器拓呈鉴定,陈侯午敦矢盖形状与周氏所藏十四年器同,今归华南师范学院矣。
此致敬礼
容庚
九月十三日
沫若院长左右:
大著《两周金文辞大系》校毕,寄呈请教正。书中并未引用《青山庄清赏》,惟《清赏》中有一江之器似当补入,兹录于下。如不引用,可于诸家著录目中将《清赏》一书除去,而补入《双古双剑誃古器物图录》二册(于省吾著)。
孙叔师父壶(青三九)
隹王正月初吉甲戌,邛立宰孙叔师父乍行具,学衅衅无彊,子子孙孙永宝用之。(立作大,疑读为大)
容庚敬上
十月廿五日
笔者不仅见到了这两封信,而且见到了第二封信的信封。信封上有邮戳。月日是“十月廿五”,年份中第一个阿拉伯数字是“5”,第二个阿拉伯数字中间部分漫漶,但上部有一横,横下左边是一竖,这就只能是“5”。能确定“十月廿五”的信写于1955年,那么郭沫若写给尹达的那封包含“容庚先生近来和我通了两次信”内容的信也就写于1955年,而不是《郭沫若书信集》所认为的1954年。由此推得,容庚的另一封信也写于1955年。
从上述容庚写于1955年秋天的两封信来看,容庚已经着手校订完成《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他趁机进言,希望郭沫若能够“延揽”于省吾,并告知上海博物馆有潘氏攀古楼旧藏。而于省吾在1955年从故宫博物院调入吉林大学担任教授。这一调动,可能在容庚提议之前就已经定下来了。郭沫若在1955年10月31日致尹达的信中提到“《卜辞通纂》与《殷契粹编》似可托于省吾校补”,当是采纳了容庚意见。后来于省吾也确实在《卜辞通纂》与《殷契粹编》的校补上帮了忙。
容庚信中提到的《青山庄清赏》乃日本学者梅原末治编撰,出版于1942年。容庚建议补录其中的《孙叔师父壶》,但修订后的《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并没有收录该器。容庚建议,如果不收录,则删去《青山庄清赏》,而郭沫若也没有删除。容庚建议的《双古双剑誃古器物图录》二册,郭沫若补充进来了。
在接连三天给尹达写信提到请容庚帮忙校订《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及《考释》之后,郭沫若带领中国科学家代表团访问日本,无暇顾及整理旧作。
1956年2月27日,郭沫若致信尹达:“容庚寄来的整理文件已粗略审阅了一下,缓日拟集中些力量来着手。”从1956年夏天开始,郭沫若在容庚等人整理材料的基础上,开始亲自修订。但其间应酬较多,进展不大。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陈梦家等人也对郭沫若修订《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及《考释》给了帮助。10月19日,郭沫若致信陈梦家:“叠次承您送了好些青铜器的资料来,谢谢您。应酬事太多,大系被拖延,补录尚未着手。回想当年,一人单干,效率甚速,有不胜今昔之感。”但10天之后,郭沫若的工作差不多就完成了。10月30日,郭沫若在《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的《增订序记》中再次感叹:“余受学术界怂恿,久有意增订再版,但以牵于他务,不能专力于是。今岁夏间,避暑于北戴河,始着手整理,仓促未能竣事。迄今秋暮,免臻于成,迟暮之感,在所难免。”
10月31日,郭沫若致信尹达:“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及考释整理好了,送您审阅。补录有待,期于年内完成之。”“考释照原印,但本子放大,求其统一。”1957年2月13日,郭沫若致信中国科学院地理研究所研究人员黄盛璋:“‘大系’近曾略加校补,当由科学出版社出版。本拟作‘补录’,将近年新器补入,顾至今未能竟事。你如有意加注,自是善事。”但黄盛璋这一工作没有开展。3月26日,郭沫若致信出版社吴宜复:“附上编制《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及考释》用原稿样子两份,请即照印为荷。望能于最短时期内印出,以便进行工作。”可能是由于涉及制图等事,出版周期较长。1957年12月,由《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和《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修改合订的《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方作为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考古学专刊甲种第三号在科学出版社出版。郭沫若在《增订序记》中说:
《两周金文辞大系》初版以一九三二年一月印行于日本。其后二年,一九三四年秋,汇集铭文拓本、摹本或刻本,并尽可能附入器形照片或图绘而成《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又其后一年,别成《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于文辞说解加详,于是初版遂作废。
《图录》与《考释》虽未能尽善,要不失为研究周代金文应有之工具书。唯据日本文求堂主人言,印行各仅五百部,流入国内者为数当更有限。闻坊间传为奇货,搜购颇不易,研究金文者引以为不便。
(中略)
此次增订,拓本多经选择更易,务求鲜明。摹本刻本,凡能觅得拓本者均已改换。器形图照亦略有增补,而于著录书目则增补尤详。关于图书照片之搜集,耑赖考古研究所各同志之协助,其翻检移易则黄烈同志一手之烈也。
新出重器若干种,本拟增入,但以变动过大,成书不易,终于作罢,故原书大抵一任旧贯。
回忆往年羁旅日本时,曾有蔚为图象学之雄心。事隔二十年,旧业已荒。仅此增订之本如无诸同志协助,亦难观愿成。感谢之余,颇增惶悚。
著作出版后,难免还有些不足。1958年4月1日,郭沫若致信日本学者樋口隆康:“三月十五日急函奉系。承指正《两周金文辞图编》55图之误,改正改正。致误之由,系沿《支那古铜精华》,当即加以更正。”
三
郭沫若曾两次在致尹达的信中提到《卜辞通纂》与《殷契粹编》这两部甲骨文字著作。第一次是1955年10月30日,郭沫若说:“日前已面谈,《卜辞通纂》及《殷契萃编》不拟作什么添改,如科学出版社决定印,只须校勘一下错字即可付印。”第二次是在1955年11月1日,郭沫若说:“《卜辞通纂》与《殷契粹编》似可托于省吾校补。”两封书信虽然相隔仅一天,但郭沫若主意有所变化,说明他一直在琢磨《卜辞通纂》与《殷契粹编》再版之事。
《卜辞通纂》于1933年在文求堂出版,“就传世卜辞择其菁粹者凡八百片,分干支、数字、世系、天象、食货、征伐、畋游、杂纂八项而排比之。干支录多数之干支表,本非卜辞,然以卜辞每卜几均有日辰,诸表适为判读之键,故首出之。纪卜之数亦几于每卜必有,其中有特异之文字为自来所遗误者;又其十以上之数有其固有之表现法,同为判读卜辞之基础智识,故以数字次于干支。世系在定夺卜辞之年代与历史性。卜辞乃盘庚迁殷至帝乙末年徙沫之物,帝王之名迄于文丁,世系之排比即由文丁以至于夔,倒遡而上以入于神?之域。夔即帝俊,亦即帝嚳,乃天帝而非人王,故以天象次于世系。天时之风雨晦暝与牧畜种植有关,故以食货次之。食货为人类社会之基础,殷代社会之真相具在此中。殷时已驱使奴隶从事生产事业,奴隶得自俘虏,故以征伐次之。征伐与畋游每相因,卜辞中尤多不别,故以畋游次之。余则零辞散简汇为杂纂以殿于后,大抵以属于抽象事项者为多。”1958年,《卜辞通纂》作为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考古学专刊由科学出版社出版。这次重版,“作者加了一些校语和注释,在文字考释方面吸收了专家的一些意见。科学出版社的编辑加工记录,经作者逐条审阅后,或作校勘,或作注释,并重编了索引。在专家们的协助下,对一些不甚清晰的拓片及照片,或更换新拓,或附摹本。”
《殷契粹编》出版于1937年,是郭沫若在文求堂出版的最后一本著作。该著源于刘体智将所藏甲骨拓片二十册送郭沫若,郭沫若“择取其一五九五片而成兹编。视诸原著虽仅略当十之一,然其菁华大率已萃于是矣。”1965年,《殷契粹编》作为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考古学专刊甲种第十二号由科学出版社出版,新版添加了索引。
据于省吾回忆:“一九五六年在北京举行全国考古工作会议期间,容庚、唐兰、商承祚和我到郭老家又畅谈良久。随后,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委托我校阅《卜辞通纂》和《殷契萃编》,这是郭老在日本出版的两部专著,准备重印。一九五八《殷契萃编》出版时,我为他提供了一些管见,有的录在书眉上。这本书的索引是傅学苓同学所编写的。”“一九五八《殷契萃编》出版时”中的“《殷契萃编》”当为《卜辞通纂》。郭沫若在该书最后也曾申明;“本书索引系科学出版社傅学苓同志所制。有此,对于阅者和研究者会增加不少便宜。对傅同志的忘我劳动表示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