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与情感——温情题材动画短片创作研究

刘佳

（北京师范大学 艺术与传媒学院，北京，100875）

艺术作品本质上是一种情感表现形式，他们所表现的正是人类情感本质。[1]“温情”是这种表现语境下最为人类渴望的一种情感。这种“温暖的情感”如一股暖流隐含在爱情、冒险、战争、喜剧等大题材类型下，如今题材类型多样，出现一些独立于那些商业题材类型，而执着于追求单一情感表达的艺术作品，动画短片正是追求这种艺术表现的重要手段之一。在动画短片中呈现出大量追求“温情”表达为主的作品，笔者将这些作品归类于温情题材。温情题材动画短片的情感表现十分丰富，有关于无生命物体的，有关于动物与人的，也有关于人与人的，阐究“家庭”这一线索下人与人的温情题材创作表现。例如荷兰动画艺术家迈克尔·杜德威特的动画短片《父与女》，全片通过优美的画面、蒙太奇的叙事语言、清新的动画风格表现了父女之间的真挚感情，用动画形式表现家庭中父与女的温情故事，传递出令人回味的细腻情感。

笔者选取20世纪80年代至今五部具有代表性、反映人类家庭情感的温情题材动画短片，探讨动画中对于人类家庭情感的表现方式，通过主题、画面风格、动画语言与镜头等核心因素分析此类“温情”题材动画的创作方法（表1）。值得注意的是，这五部动画作品均是当年各个国际动画节中获奖或提名的优秀作品，尤其前四部动画短片获得当年的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奖。可见此类动画作品，因其所表达的人类情感直指人心，更容易打动观众，受到观众和专家的青睐。

表1 反映人类家庭情感的温情题材动画短片

图1 《温情摇椅》片断

图2 《安娜与贝拉》片断

图3 《父与女》片断

一、相似的主题与不同的情节选择

艺术符号是一种生命形式。苏珊·朗格认为，艺术形式之所以能够表达情感，这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生命形式。“生命形式”也就是“活的形式”，这种“活的形式”是所有艺术创造成功的必然产物。这种形式之所以是“活着”的，是因为它表现了“生命—情感、生长、运动、情绪和所有赋予生命存在特征的东西。”[2]这五部表达家庭与情感的动画艺术短片恰恰表现了生命，短片选择了情感、生长、情绪和赋予生命存在特征的东西进行表达。因此，这五部作品在剧作主题构思方面非常相近，有几个核心点基本是一致的。第一，故事的主要内容都是表现人类的现实情感，故事中没有超出现实世界的想象存在。除了《温情摇椅》的主人公稍有不同，只是一把椅子，但它是一个时间的见证者，表达核心是通过椅子的视角讲述一个家庭的故事。第二，对于人类的故事表述都是以主人公一生为时间脉络，展现出主人公及其家庭的成长、变迁乃至死亡。第三，故事虽然有主人公，但主要表现的是其所附带的家庭。“家”是故事的核心存在，人是家的一部分，主要表现家人之间的情感牵系。例如《安娜与贝拉》表现两姐妹一起上学、成长、结婚、生子、步入老年的故事。《父与女》同样表现了女儿的成长变化，通过童年、少年、成年、结婚、中年、老年的人生片段展现女儿一生对父亲的等待和牵挂。可见，这类家庭与情感表达的动画短片在温情主题下具有三个核心的关键词，即人（生命及其特征）、生长、家与情感。

这五部动画短片时长最长的作品15分钟，最短的仅不到5分钟，导演将主人公的一生浓缩到这十几分钟内。漫长的几十年甚至百年的历史，对于要表现人生片段的提炼和传达是一个重要的思考命题。找出这五部作品中的情感故事细节及彼此间的差异化，以此探讨温情主题下的情节构建方式。

首先，在主人公身份的选择各有不同。从《父与女》片名就可以看出这是表现父女之间的故事，导演选择女儿作为故事的主人公。《安娜与贝拉》的主人公安娜和贝拉是一对姐妹。《回忆积木小屋》的主人公是年迈的丈夫，妻子已经去世。《时光钟摆》的主人公则把镜头锁定这对夫妻，和安娜与贝拉一样，他们都是故事的主人公。《温情摇椅》的主人公虽然是一把椅子，但它伴随一个家庭走过百年岁月。

其次，情感关系表现的侧重点不同。因为主人公身份的不同，所展现的情感核心也不相同。《安娜与贝拉》表现的是姐妹之间的亲情，其中夹杂着爱与小小的嫉妒；《父与女》展现的是父女之间的爱与守候；《回忆积木小屋》表现的是老人对家庭的回忆，回忆在这幢叠加小屋里发生的点点滴滴，是孤独中的慰藉与美好；《时光钟摆》则是表现了一对夫妻一生的缩影，有甜蜜、有无奈、有厌烦、有痛苦，面对生命的终点对携手一生之人的依恋与不舍。

另外，虽然主题相似，都表现人、一生和家庭，但是因为所表现的主人公及情感表达的不同，最终造成作品创作选取情节片段的差异。例如《安娜与贝拉》选取了姐妹嬉戏、玩耍、青春期、结婚等片段为主要表现节点，其中的情节重点落在青春期时，姐妹中的一人对另一人产生爱情的嫉妒而导致车祸，甚至差一点使其失去性命，后又奋力解救，进而对这段姐妹之情更加珍惜。《时间钟摆》选取了夫妻二人从结识、爱慕到结婚生子以及丈夫的出轨等情节，重点表现人到中年时，丈夫在工作中的不得志与在家庭中的粗暴态度以及妻子的悲伤，继而通过妻子的疾病唤醒了丈夫的良知与爱，耐心地照顾妻子陪她度过最后的时光。

可见，在家庭与情感类温情题材的动画作品中，导演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人与家庭的一生情感关系作为表现主题，但又从不同的切入角度讲述自己的故事，主人公和情感表现侧重的不同，使情节片段的选择具有较大的差异，使每一个故事各具寓意，从不同角度感染受众。

图4 《回忆积木小屋》片断

图5 《时间钟摆》片断

二、美术风格设计的多元化与一致性

这五部作品中有三部是1 9 9 5年以后上映的，①这三部作品选择了二维动画制作技术完成，没有三维和摆拍作品。对于二维动画作品，画面的整体美术风格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这五部作品在风格设计上既基于写实题材温情故事的一致性特征，又有各自的特点。

首先，在画面整体美术风格方面，五部作品均没有采用常规二维动画平涂上色的画面风格及制作方式，都是在二维动画画面的处理上寻求在美术风格方面的多元性与独特性，呈现出五种不同的画面风格。《温情摇椅》采用彩色铅笔的画面表现，柔和的彩色铅笔色块没有外轮廓线的束缚，配合灵动的动画线条变化成为该片在美术风格方面的特色（图1）。《安娜与贝拉》的画面风格看似是平涂上色，没有笔触和纹理的变化，但是在线条处理方面与平涂上色的规则单线条完全不同，该片的外轮廓线绘制比较放松，并且带有铅笔素描的笔触效果，线条变化丰富，具有较好的观赏性（图2）。《父与女》采用了淡色的整体美术风格，在淡彩的基础上添加了更多的设计元素，即统一的色调、光影的突出表现、精致的构图，作品带有浓郁的插画风格（图3）。《回忆积木小屋》画面风格介于彩铅、蜡笔和油彩之间，突出的特点在于背景以及人物的纹理处理及渐变过渡效果，使片子具有一种凝重的时间感（图4）。《时间钟摆》则采用最简单的铅笔线条与淡彩相结合的黑白画面风格，在形式感方面用钟摆的圆形框作为画面的表现部分，在钟摆摆动中呈现人生的起伏变化（图5）。

其次，在色彩处理上，虽然五部作品画面风格各不相同，画面色彩的主色调也不同，但在色彩的视觉传达上却有着某种天然的一致性。第一，选取低饱和度的色彩来阐述故事（图6）。除了《时间钟摆》黑白对比色，其他四部作品均没有选取色彩饱和度高的颜色来表现画面中的人物和场景。饱和度高的色彩相对比较鲜艳，在视觉心理方面具有华丽、明艳、兴奋、跳跃的特点。对于温情的主题而言更适合选择低饱和度的色彩，从视觉心理上传达出质朴、内敛、沉静、连绵的作品基调。

另外，四部彩色作品在整体色调处理方面也展现出温情主题下的一致性。通过图6可以看到四部作品基本上都选取了暖黄、暖绿色作为画面的主要色调。暖色调的处理方式在视觉心理上带来一定的温暖感，同样有助于温情题材的故事讲述。除此之外，几部作品都较好地利用色彩来辅助叙事，利用不同的色彩传达出不同的画面含义和时空关系。例如，在《回忆积木小屋》中，老人潜到水下小屋里的画面，均采用了冷绿色的整体色调；小屋里的回忆则使用了暖黄色的整体色调，利用色彩的差异对比出现实的孤独、冷漠与回忆中的温暖和爱（图7）。《安娜与贝拉》也同样利用色彩的差异区分了现实和回忆，在现实中两姐妹坐在桌子前的整体画面色彩是低饱和度的绿色；回忆中的画面色彩则变为单一的灰色调，这种灰色调又根据回忆内容的不同呈现出纯灰色、蓝灰色、粉灰色等画面色彩（图8）。

图6 画面色彩提取与饱和度对比

在关于家庭与情感类温情题材的动画作品中，美术风格表达是十分重要的，它既代表一部作品在视觉艺术方面的追求，又辅助叙事传达出视觉上的温情心理效果。创作者纷纷选取不同的美术风格来讲述故事，构建自己的温情主题。对于色彩的应用技巧，创作者又具有较高的一致性，利用色彩的饱和度、差异性产生视觉心理上的不同来构建画面。

三、视听语言与主题展现

对于一部动画片而言，在主题（剧本）、美术风格确定后，就要进入视听语言讲故事的阶段。这五部作品在声音、时间视觉化、动画语言方面都有一些突出特点和相似点。

首先，在声音处理方面，这五部作品的突出特点是没有对白，除了《安娜与贝拉》开头有一个小孩在叫喊“安娜”。作为反映人类情感的温情题材动画短片，人类的对白在其中似乎是最为合理的存在，但在这五部作品中均没有安排对白，所有的故事都是通过画面来阐述。成长的瞬间、人生的苦甜、回忆的片段，通过画面的呈现，无需语言的交流却能够感受，更能在受众心理产生情感的共鸣，这种共鸣是跨越民族、国家、种族的基于人类的共同感受。语言的存在反倒成为一个障碍，影响受众的观看与解读，因此五部作品均没有对白。没有对白并不意味着忽视声音方面的创作，这五部作品在音乐、音效方面的制作非常用心，尤其是音乐设计与画面的紧密结合，具有很强的感染力。例如《父与女》伴随轻快的节奏、悠扬的风琴声，配合着画面的镜头，将一生等待的故事徐徐展开。另一部《时光钟摆》则在人物情感矛盾激增和妻子病重阶段时，使用强有力的音乐烘托节奏和气氛，使故事的情感张力更加充沛。

其次，在表现时间流动的概念中，这五部作品都巧妙通过视觉化的元素和动态来完成时间的流逝，以及上一段时间和下一段时间的衔接。《安娜与贝拉》通过照片这一视觉元素代替叙事，两姐妹通过翻看照片的方式回忆过去，翻照片的行为让叙事时间的跳跃有了一个合理的出口，每一张照片都是一个时间节点，表示一段故事的开始。《回忆积木小屋》设计了一个有趣的房子，随着水位的不断上升，房子会不停的加盖，每一座水面上的房子下面都是数十个加盖的房子累积而成，房子则成为时间的象征。老人每下到一个房间就会想起在房间里曾经发生的重要事情。《时光钟摆》更是把计量时间的工具——钟摆作为叙事中表示时间的重要视觉元素。圆形的钟摆就像一个遮罩，只有钟摆划过的地方才会有画面出现，而钟摆的来回摆动则表示时间的流逝，每次摆动都会出现不同的时间与画面。

图7 《回忆积木小屋》中现实与回忆画面色彩对比

图8 《安娜与贝拉》中现实与回忆画面色彩对比

最后，作为艺术动画短片来讲，这五部作品均在动画语言的独特表现力各有所呈现。动画语言的独特性在于充分发挥动画制作的想象力，创造不同于现实以及现实无法达到的动作和视觉效果。《温情摇椅》中通过色彩线条的变化表现一段舞蹈的热闹场面，突破了现实中无形的束缚，让色彩和线条成为运动的主角配合音乐进行有节奏的舞蹈表演。《安娜与贝拉》多次通过超现实的动画语言暗喻角色的内心世界，以一种有趣的形式讲述人物的内心。当安娜嫉妒贝拉的时候，画面中交替出现各种凶猛的野兽和工具，表达安娜内心的嫉妒和愤恨；当车祸发生后，安娜发现贝拉逐渐失去生命时，泪水盈满眼镜，画面变为镜片碎裂洒落满地，表现出人物的悲伤心情。

四、结语

家庭与情感类温情题材的动画短片在主题表现、美术风格设计以及视听元素设计这三个方面均有一些明显的特色。将主题圈定在一生的时间长河中表现人与家庭的情感关系，于细节处打动人心。不同的角色、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情感选择，从多元化角度表现人类情感这一永恒的主题。通过探寻多元的风格、适合的色彩构建完成温情主题下的画面设计，使美术风格成为叙事的重要助力手段。另外，虽然是现实题材关于情感的故事，但这些作品不约而同地放弃对白，没有语言理解的障碍，使作品变得更加国际化。在表现现实题材的同时，打破时空的界限，动画语言创作运用超乎现实的视觉内容来传递情感，使作品具有动画艺术的独特魅力。

注释

①1995年三维动画影院长片《玩具总动员》上映，标志着世界上第一部三维动画影院长片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