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石
影片《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哪吒》)并非是对家喻户晓的哪吒故事的简单改编。烟熏妆、坏坏的笑,形象颠覆、有血有肉的哪吒在片中再度焕发生命力,以与命运抗争到底的反抗精神,书写了“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励志价值观。
悲剧的内核,是哪吒的故事最牵动人心的地方。在影片中,因哪吒是魔丸转世,生来恶贯满盈,满3岁时天雷便会降临,令其粉身碎骨。当既定的结局无法改变时,我们要如何度过一生?我们该以多大程度为原罪出身造成的后果负责?《哪吒》的故事紧密围绕这两个问题展开。
命运,是影片的题眼。“生而为魔”使哪吒自出生便道受唾骂与囚禁,纵然表现出友善,身边的人们也依然恶意揣测他,并躲得远远的,这就是属于哪吒的阴暗童年。“我是小妖怪,逍遥又自在,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自暴自弃的哪吒受尽世人白眼,他用无所谓的堕落去报复那些不怀好意者。
哪吒的转变发生在他真正读懂父亲李靖的那一刻。起初,他认为父亲和师父让他闭关修炼,只是为了避免他为祸人间,他因此悲愤交加。后来,他理解了父亲让他修炼、除魔,皆是为了让他今后可以作为一名英雄被人们记住,而不是作为怪物。那一刻,他突然认识到,人的命运是由客观条件和主观行动共同造就的。纵然天性至恶,可他仍然有向善的选择。至此,影片借哪吒从“认命”到“认识命运”的改变,完成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
深刻的艺术创作往往能很大程度地还原真实世界的复杂性。唯有超越正和邪,在更高的维度探讨正和邪为何而生,又因何而对立,才能让故事变得更加动人。影片创作者通过龙太子敖丙这一角色来进一步阐释影片的主旨:天性和成长环境共同塑造了人的性格,很多时候后者起到的作用更大。
敖丙一出场便是自带光环的“好学生”,他心地善良,练功刻苦,乖巧懂事。他幸运地得到了象征“善”的灵珠。可不幸的是,从始至终,他都被当作复兴龙族的工具。他肩负着整个家族的荣誉和未来,而父亲从来没有想过这份重担敖丙能否承受。敖丙在做出冰封陈塘关、灭口所有人的疯狂之举时,心中有一道迈不过的坎:他应该完成父王和师父的嘱托,但理智又提醒他,所有的一切似乎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影片有一个很巧妙的设计。敖丙出发前,龙王和所有龙族长辈都撕下自己身上最硬的龙鳞,给他做了一件刀枪不入的万龙甲。当哪吒遭受天雷惩罚时,敖丙用这件本应用来完成龙族复兴大业的装备保护了哪吒。敖丙在最后一刻醒悟,守护了内心的善良。敖丙与哪吒天性的对照,说明了即便天性至善,也可能会误入歧途:而即便天性至恶,也可能会被爱感化。
除“不认命”和“善与恶”两大主题外,《哪吒》还包含了对家庭的思考。两位主角的行为,其实都是家庭在推动。在面对有限的人生时,哪吒的母亲提出让哪吒去游山玩水,快乐地过完此生;而哪吒的父亲却认为,有限的人生要实现自己的意义,这样才算没有白活;龙王则要求儿子完美地执行已被规划好的人生计划。同样是爱,每一位父母都有不同的表达方式。身为子女,如何平衡家庭的期待与实现个人价值,或许是《哪吒》贴合本土文化语境的另一个议题。
哪吒不让父亲替自己遭受天雷,敖丙也放下了父亲强加给他的执念。独立,对事物形成自己的判断,遵从自己的内心而不是父母的安排,这是我们自主踏上人生征程的第一步。
哪吒是魔丸转世,这不是他的错,要在天雷中灰飞烟灭,他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并且选择独自承担;哪吒遭受天劫咒,不是敖丙的错,但他无法袖手旁观,于是选择和哪吒一起承担。写到这里,关于本文开头提出的第二个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成长需要独立做出人生选择,成为英雄则是去勇敢地承担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剧情流畅地完成由“成长”至“英雄”主题的递进,影片蕴含的情感充沛而浓烈,令人动容。
此外,《哪吒》想要传达给观众的另一个通俗的主题,就是与偏见的对抗。
哪吒、敖丙、申公豹,他们的境遇其实是相似的:作为群体中的异类,哪怕他们付出再多的努力,做出再大的贡献,也难以得到充分的认可。
影片中,盲人老者是偏见的化身。在每个剧情发展的关键时刻,他都会出现并慷慨陈词,意图对哪吒实施制裁。同样,敖丙也因为龙族身份暴露而遭受非议,他无奈地看到,比起他做了什么,人们更在意他是什么。《哪吒》中最大的反派,其實是民众“无知”的恶。虽然影片加入了一些喜剧化情节,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揭露人性阴暗面时产生的惊悚感,但细细品味,我们仍可体会到无知、偏见的可怕力量。
《哪吒》的终极主题,仍落在如何选择上。片中哪吒脚踩的风火轮,原本是太乙真人乘坐的猪。这个法宝因主人而变化的有趣细节,是导演秉承的“命运由你主宰”理念的象征。从一开始,混元珠就是集善、恶于一体,正如每个人都有善、恶两面,最终会成为怎样的人,取决于被环境所激发的是哪一面。回顾影片,我深深地感受到,其实他人如何看待你并不重要,但当你也开始用他人的眼光来看待自己时,你就真的成了那个异类,这才是最悲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