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联
【摘要】就美国整体的中东外交而言,特朗普政府正在中东地区掀起一场“破旧立新”“美国优先”的新外交。执政将满三年的特朗普政府,虽然在国内面临来自民主党人、媒体舆论乃至共和党内的各种批评和挑战,但其在中东实施的具体政策却没有引起太多争论,反映出当前美国国内政治的角力中心不在中东,也反映出特朗普政府的中东外交在美国总体对外关系中所占地位不及以往。
【关键词】美国优先 中东政策 单边主义 【中图分类号】D83 【文献标识码】A
特朗普在中东政策上反复、犹豫和焦虑、急躁,反映的是他一贯主张的“美国优先”在中东政治实践中的运用。巴以问题上受制于国际社会既定的“两国方案”,不能服从美国国内政治的需要,代表不了“美国优先”;伊朗核问题由六方共同决定,妨碍了美国的单边主导权,不符合“美国优先”;至于打击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在叙利亚进行就是劳民伤财,只有加强美国边界的保护,才是真正的“美国优先”。总之,与特朗普中东政策的混乱、模糊和反复无常相对照,其一直奉行的“美国优先”才是恒久不变的中心主题。特朗普在中东政策调整与实施上的表现,无论是急迫焦虑还是踌躇满志,最终都集中到这一点上。
与奥巴马时代的政策相比,以色列不仅不再是个麻烦,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及其以色列政府反而成为特朗普中东政策的主要帮手。当以色列当局在西岸地区大肆进行定居点建设时,国际社会齐声反对,而特朗普政府置若罔闻,还于2019年11月19日宣布“美国不再认为以色列在西岸地区设置的定居点违反国际法”;当以色列针对叙利亚巴沙尔当局采取先发制人的军事打击行动时,特朗普政府迅即给予坚定支持。以色列也投桃报李,配合美国对伊朗的遏制包围政策,适时向外界公布其掌握的所谓伊朗秘密研发核武器的海量数据情报,以便为特朗普退出伊核协定造势铺路。
在巴勒斯坦问题上,特朗普先是在上任之初暗示他会支持可能达成的“任何协议”,包括让巴勒斯坦领土成为以色列的一部分的“一国方案”,后又决定承认耶路撒冷是以色列首都,在巴以冲突的核心问题上完全偏向以色列一方。尽管特朗普在2018年联合国大会期间会晤内塔尼亚胡时首次认可“两国方案”,朝着巴勒斯坦人的诉求迈进了一步,但巴方并不领情,外交部长里亚德·马立基在纽约与40多国代表会谈后表示,特朗普必须明确说明两国方案将包括回到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前的边界,并且东耶路撒冷是被占领土而非以色列的一部分,但这在特朗普的中东政策中已经没有任何可能。显然,特朗普在巴勒斯坦问题上的拉偏架,并不能达成他所说的“非常公平”的中东和平计划。美国所要实现的,无非是对中东事务的绝对掌控。这一点,在特朗普的中东政策中无疑是重中之重。
特朗普政府竭力渲染伊朗对海湾国家和地区安全的威胁,制造紧张局势以推销美制军火,在增强与海湾阿拉伯国家的合作与影响力的同时,还持续施压欧洲盟国以及其他与伊朗有石油贸易往来的国家,动辄以制裁相要挟,企图迫使国际社会事实上承认其单边主义做法。
与巴勒斯坦问题的被边缘化相一致,伊朗因素成为特朗普中东政策的另一主要抓手。因此,2018年5月美国退出伊核协定并对伊朗重施制裁,挑动沙特、阿联酋对抗伊朗,鼓励传说中的以色列与沙特的合作,便成为当前美国主导的中东事务的基轴。退出伊核协定,将伊朗重新塑造成为地区恐怖主义势力的总代理,对美国而言,可谓一石三鸟。一是打击了老对手伊朗,进一步遏制其日益扩大的地区影响力和与外部世界的经济交往;二是满足了盟友期待,使得特朗普的中东政策得到以色列、沙特、阿联酋等本地主要国家的坚定支持;三是以制裁威胁包括其欧洲盟国以及中国、印度、日本、韩国等国家在内的主要能源进口国,减少并中止与伊朗的石油贸易,确保美国继续掌握全球能源供应的主导权以及海湾石油出口流向的决定权。简言之,美国的利益不仅要得到有效保障,而且要实现建立在对手完败基础上的最大化。
可是,国际社会普遍认为伊朗严格遵守了2015年签署的《联合全面行动计划》,负责该协定日常核查工作的国际原子能机构也分别于2017年11月14日和2018年8月30日发表报告,都认定伊朗遵守了伊核协定。由于实在找不到伊朗违反伊核协定的把柄和证据,特朗普政府干脆公然毁约,声称该协定是“一个糟糕的不公平协议,根本就不应该签署”。于是,特朗普就这样赤裸裸地撕毁了上届美国政府签署并得到其他五方和联合国背书的国际协定。特朗普以如此粗糙的手段,不顾国际社会绝大多数国家的一致反对,匆忙退出伊核協定,显露其在中东问题上的急迫感和焦虑感。因此,重开对伊朗的遏制、孤立与封锁,恶化地区安全局势,全力打造美国独家掌控的中东政治架构,是当前特朗普中东政策的核心议程。
美国介入叙利亚内战,除了试图推翻巴沙尔政权外,主要理由就是在中东地区打击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势力。自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至今,美国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先是支持鱼龙混杂的叙利亚反对派,后又对趁乱而起的极端主义势力视而不见,只要他们高举反巴沙尔政府的旗帜,就是美国可以借助和支持的“民主”力量之一。然而,内战至今,巴沙尔政权在俄罗斯和伊朗的支持下,逐渐取得战场上的主动,当初甚嚣尘上的“伊斯兰国”组织,也在国际力量的联合打击下作鸟兽散,而美国、沙特等国支持的反对派的影响力则日趋式微。特朗普执政三年来,几度公开表示要从叙利亚撤军。2018年4月3日,特朗普在与到访的波罗的海三国领导人联合举行的记者会上表示,过去十余年,美国在中东地区花费7万亿美元,但“除了死亡和毁灭外一无所获”,对美国而言,在叙利亚的军事行动“耗费巨大”,却“让其他国家占到更大便宜”。对特朗普来说,继续驻军当然不值得。
因而,如同在其它问题上的反复无常一样,特朗普信誓旦旦的撤军表态言犹在耳,但面对美国在中东可能遭遇的挑战、特别是利益受损,2018年9月初特朗普又宣布驻扎在叙利亚北部的2200名美国军人不撤了。2019年10月,美国开始自叙利亚全面撤军,但有如历史重演一般,不多久特朗普又决定在叙利亚留下600名美军士兵,理由是要保护叙利亚的油田,以免落入伊国组织的残余势力手中。特朗普在撤军问题上屡次三番地出尔反尔显示,美国政府可以置中东地区局势动荡于不顾,但不能听任“美国优先”的利益基轴受到任何侵蚀。围绕叙利亚战场的争夺,打击极端主义势力只是美国的目标之一,长远来看,更重要的目标是排除伊朗和俄罗斯在当地的军事和政治存在,继续巩固美国在中东地区的霸主地位。
(作者为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
【参考文献】
①《FT社评:特朗普退出伊核协定后果严重》,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2018年5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