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观点和思想能在短时间内被迅速带跑,是因为大部分人很容易轻信,而且这种轻信并不因文化程度的高低而有不同。那些看上去新奇、有思想深度、有论说力度、有高度概括性的语言对几乎所有人都会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吸引力。
近期大热的综艺《奇葩说》,展现出这样一个事实:人的观点和思想能在短时间内被迅速带跑,从支持正方走向反方,再走向正方,甚至还会再走回反方。当然这其中一部分的倒戈是基于对选手发言的鼓励,但肯定有不少观众确实几易其支持方,觉得谁发言都有道理。如果再参考一些社会新闻,例如父母被骗买保健品、报班“量子波动速读法”等,我们会发现,大部分人很容易轻信,而且这种轻信并不因文化程度的高低而有不同。
我们为什么轻信?轻信与偏执又有什么不同?
轻信的起源:知识和思考被简单化和教条化
轻信并不一定是呆笨的同义词,相反,人太有想象力,才最容易轻信。因为对他们来说,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人是否轻信与文化程度高低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只要按照各类人等的不同期待和愿望,布下他们喜欢的诱饵,便能收到请君入瓮的效果。不管是什么诱饵,起作用的内因都是缘于人们缺乏理性。
法国启蒙运动哲学家、17世纪下半叶最有影响的怀疑论者贝勒曾指出,缺乏理性教育使人轻信“启示”,也就是那种基于盲信而缺乏怀疑精神的知识,而启示与理性是不能相容的。
在一个社会里,如果轻信不再是个别人的偶尔上当受骗,而是成为一种普遍的集体现象,不断以不同形式反复出现,那么这个社会中就一定已经出现了某种思维方式的反常。集体的轻信需要许多人都共同拥有一些特别容易为欺骗者和蛊惑者所利用的思维方式、心理定势、道德偏差、心智弱点。这些认知和心理因素是长期被动学习与接受的结果。
这样学习和接受总是发生在一个知识和思考被简单化和教条化的环境之中。它使得许多人丧失了应有的怀疑精神和提问能力。在这种环境中,连科学家们都会放弃自己作为社会理性教育者的责任。
英国哲学家罗素说过:“人是轻信的动物,人必须相信一些什么。在没有好的理由可以相信的时候,人便满足于相信糟糕的理由。”我们不能改变人性,但我们至少可以用理性来为自己辨别什么才是值得相信的好的理由。
人容易迷信别人替他准备好的想法
人为什么会在缺乏自己的经验证据,或者完全没有这种经验证据的情况下,对某些话深信不疑,以为就是真理呢?心理学家往往将此归咎于人的“轻信”,但社会学家则认为这是因为偏执。二者都有道理,并不互相排斥,因为轻信是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就轻易相信,而偏執则是一旦相信了,便再难改变想法。
20世纪的奥地利小说家罗伯特·穆齐尔曾语带讽刺地说:“真理的声音里存在着一股可疑的暗流。”也就是说,真理的大门一直是向证伪敞开着的。但是,对于既轻信又偏执的人,这扇门是关着的。而且,外面的人越叫他打开门,他就会把门关得越紧。
牛津大学教授凯瑟琳·泰勒在《洗脑:思想控制的科学》中指出,人轻信而偏执的想法大多是外来灌注,而自己又缺乏思考的结果。这种轻信而偏执的想法就是奥威尔在《1984》中描述的“捷径思维”:思维顺着一条走熟的路,机械地自动推进。
意识形态的语言往往会创造一些听上去富有刺激力和推进力的“新鲜”说法,对平时不习惯思考的人们,这些说法显得特别深刻、高屋建瓴或高瞻远瞩,很有水平。由于他们无法确切明白这类说法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指什么或是指谁,所以无法怀疑,也不会怀疑。这些人不惯于思考,平时不思考,结果不是没有想法,而是迷信别人替他准备好的任何想法。这就像一个人没有信仰,他不是什么都不相信,而是变得随便什么都可以相信,甚至是迷信。
越是劝说和说理,人可能越偏执
一些给人强烈印象的语言词汇被不断地重复,而且由越来越多的人重复,在这种情况下,它们就会在许多人的头脑里变成一种类似条件反射的“自动想法”。这也就是心理学所说的人的思维被“程序化”,想法因此变得僵化、刻板、偏执。偏执的想法往往带有歧视、排斥、恐惧等情绪因素。
偏执一般不会因别人的劝说或说理而有所改变,恰恰相反,越是劝说和说理,越可能偏执。
偏执是一种极端的教条思维,教条后面一定有某种教义,教条是教义的具体表述。而世俗生活中也有教义,世俗意义上的“教义”指的是某种意识形态的原则。《简明牛津宗教词典》对此的解释是,这种原则可以是由某个权威设定的,也可以是人们普遍认为“就该如此”的一些观念。这也就是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在《关于人类的心理学》中所说的,“如果你有的只是一把锤子,那么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像一个钉子”。
那些看上去新奇、有思想深度、有论说力度、有高度概括性的语言对几乎所有人都会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吸引力。口号往往就是借助这样的语言,口号需要不断翻新也是因为这个道理。但是,现成的说法不应该代替我们对每个具体问题的思考。轻信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也不只是你自己不成熟,而可能是在支持一个误导所有人的不实想法。
(《听良心的鼓声能走多远》,徐贲/著,东方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