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能想到最爱你的方式

钟蝶

1

儿子从学校回来，问我：“妈妈，你最希望我爱你的方式是什么？”

“什么？”他说得太一本正经，我一时有些愕然。

“就是最爱你的方式。”他不满地重复。

“你要乖一点，听妈妈的话。”我明显敷衍他，但其实也是实话。

他从小就调皮捣蛋，整天搞得家里鸡飞狗跳的，没少让我头痛。我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吼他，每次吼完了又后悔，只好自我开脱，指着他作恨铁不成钢状：“你看看你，誰家的孩子像你一样，这么不听话？”

他笑嘻嘻地来搂我的脖子：“妈妈，我不是别人家的孩子，我是你的好宝宝哦。”

我又生气又好笑，推开他，让他在一旁站好，他嬉皮笑脸地转身一屁股挤来我腿上坐好，还不忘拿我的手环住他。

其实平心而论，他是一个好孩子，反倒是我，压根算不上个好妈妈，这么多年我始终没找到做母亲的感觉，很多时候，反而是他在照顾我。我每天下班回家，他会飞快地跑来，递给我拖鞋，让我扶着他换鞋，还会唱：“我的好妈妈，下班回到家，劳动了一天，多么辛苦呀，妈妈妈妈快坐下，请你喝杯茶……”，然后还真的把提前准备好的温茶拿给我，对着我又亲又抱的。什么样的辛苦在看到他的笑脸时都烟消云散了。他还会在我伏案看书的时候，嘱咐我多喝水;知道我睡眠不好，每天晚上还给我冲牛奶;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明明馋得不得了，还是会一边吞口水一边分一半给我……跟他相比，我更像个脾气暴躁、喜怒无常的孩子。

他看出来我敷衍他，嘴里不知道嘀咕着什么走进了房间。

2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不死心，搂着我的脖子问我：“妈妈，你喜欢什么样的孩子呀？”

我故意逗他，信口开河道：“妈妈最喜欢女孩子了，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又贴心又听话……”

“妈妈，可我是男孩子呀，你说的我又做不到。”他打断我。

“听妈妈的话，妈妈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挑食、胖乎乎，安静、不捣蛋，不惹妈妈生气，就像隔壁家的小胖子那样的。”我一气呵成地说完，哈哈，每个妈妈心里都住着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他一听就蔫了，躲进被子里不吭声了。我说的他一件也做不到。

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他对胡萝卜皱了半天眉头，才极不情愿地夹了薄薄的一块放进嘴里，看他像嚼黄连似的，我看着都痛苦。

晚上的时候，他也不来缠我了，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搭积木，看画册。

我心里好生奇怪，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看他是不是病了。他推开我的手，说，妈妈，我没有生病，我只是想做一个好孩子。

我乐了，难道我说的话起作用了吗？我最近工作忙，他能安安静静最好。

接下来几天，我看他整天跟同学打电话嘀嘀咕咕不懂商量什么，看见我来了，就马上挂掉了。我除了脾气暴躁，一向都还算开明，他有什么事情需要避着我？我打电话向他要好同学的家长询问情况，大家都说，不知道呀，只是孩子最近好像懂事了不少。

才过了没几天，他低着头来找我，有些难过：“妈妈，我做不了你想要的好孩子，我可不可以用其它方式爱你？”

我摸摸他的头，乐不可支，真是个傻孩子。

妈妈都是口是心非的呀，别人家孩子再好，也比不过自己的孩子。

3

他又闹腾起来，我心里踏实了，这才是我的孩子。

他开始变着花样对我好，给我按摩、捶背、洗脚。还不时询问我最喜欢哪种方式。我说妈妈都喜欢，他急了，不行，只能选一样。我想了半天，好像都差不多，那捶背吧。

于是，我每天下班后，他都给我捶背，我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嘴里却还挑三捡四。

外婆打来电话，说儿子放暑假了，想叫儿子回去住一段时间。儿子一蹦三尺高，马上就回房间收拾行李了。

我每天都打电话询问儿子的情况，儿子太调皮了，我担心他累着母亲。母亲说儿子真是长大了，比以前懂事多了。

母亲像只报喜鸟似的，每天都跟我汇报儿子对她有多好。儿子跟她去果园里拔草，看到她出汗了，赶紧拿毛巾帮她擦汗;煮饭的时候，蹲在一旁帮忙添柴;吃饭的时候，把好吃的先夹到她的碗里;睡觉的时候，要搂着她的脖子;抢着扫地、洗碗，让她别累着;他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偏方，说蛋壳焙干了磨粉能治胃病，整天弄给她吃;赶集的时候，还拿出自己的压岁钱非要给她买衣服……

儿子在电话里小大人一样嘱咐我：妈妈你要早点睡觉，整天熬夜容易老，要多运动，不要老坐着像颗土豆，要多吃水果和青菜……

我心里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儿子像个小小男子汉，懂得心疼人了，难过的是，母亲太孤单了，我和她相处几乎都是争吵，很少有像儿子跟她在一起时的温馨。

4

儿子在外婆家住了一个月，回来一看，黑了壮了。回家的当天，就对我宣布，他以后每天都要去跑步锻炼一小时。我说好呀。他又接着说，要我跟他一起去，要不然他可能坚持不下去。我苦着脸，有点不情愿，从小到大，我最讨厌运动了，基本上是能走着决不跑着，能站着决不走着，能坐着决不站着，能躺着决不坐着，反正就是能不动最好不动。

“你这么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妈妈监督你呢？”我开始绞尽脑汁找理由，他长大了，越来越不好对付了。

“妈妈，不是监督，是陪伴。我想和妈妈一起把身体锻炼得棒棒的。”儿子口气坚定地说。

我左思右想把能想到的理由都说出来了，儿子还是不依不饶，说我最近半年来，发烧、感冒、流鼻涕总共22次，平均不到10天就感冒一次，是身体素质极差的表现，一定要加强锻炼。就连好家长一定要注重言传身教的理论都搬出来了。

我心想，每天去跑步，对儿子身体有好处，能帮他坚持下来，也是好事，就勉为其难地点头同意了。

他像是很怕我反悔，赶紧拿来纸笔，逼我签下“不平等条约”，条约里最重要的一项是：每天锻炼一小时，无论刮风下雨都不能间断。

第一天去跑步，才跑了几百步，我就气喘吁吁，而他都跑出去好远了。我干脆停在原地不动了，他发现我没跟上，又折回来，死拉硬拽地拖着我绕着公园跑了两圈。回到家，我直接瘫软在沙发上，動也不想动了。

第二天，儿子又拉我去跑步，我死活不肯动，儿子拿来那张“不平等条约”，我想了一下，对小孩子言而无信确实不好。只好老老实实跟着去了。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每天我都觉得好累呀，骨头快散架了，浑身都痛，儿子贴心地提来热水给我泡脚，果然舒服多了。

这样风雨无阻地锻炼了一个月，平时很烦人的腰酸背痛的症状没有了，而且我居然整整一个月都没有感冒过，这在我可是极少见的。

5

开学第一周，儿子说要开家长会，还说老师只让妈妈参加。

我纳闷了，为什么一定要妈妈参加呢？我带着疑惑去参加儿子的家长会。教室里很多家长都到了，黑板上写着大大的几个字——“最爱妈妈的方式”。原来老师准备搞感恩教育啊。

老师走上讲台，微微一笑，说：“放暑假前，我给孩子们布置了一份特殊的作业，就是找到你认为最爱妈妈的方式，并且一直坚持下去。现在请各位同学按学号顺序来汇报一下。”

上台的同学有给妈妈按摩、捶背、洗脚的，有帮妈妈煮饭、扫地、擦桌子的，还有给妈妈讲故事、读报纸的……每个人都选择了自己认为最爱妈妈并且能一直坚持下去的方式。

我和几个相熟的家长相视一笑，终于懂得孩子们在暑假时“鬼鬼祟祟”是在商量什么了。

轮到儿子上场了。他说：“其实，我最初想做妈妈眼里的好孩子，安静、听话，可是，我确实做不到。于是，我又在按摩、捶背、洗脚里选择了帮妈妈捶背，也坚持了几天。后来，我去了一趟外婆家，外公很早就因病去世了，外婆体弱多病，外婆的几个孩子都在外地工作，没有人陪她，她一个人好孤单。我妈妈身体也很差，我就想跟她一起每天都去锻炼身体。”儿子的眼睛定定地看向我，接着说：“这样的话，我们都健健康康的，谁也不离开谁，长长久久地相伴在一起。这是我能想到最爱妈妈的方式。”

好多家长都被儿子的话感动了，自发地鼓起掌来，还羡慕地望着我，我想撑起一张笑脸，可是心里涨得满满的，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孩子，我没想到，他早已懂得了生离死别，并且用他能想到的方式，给了我一份这么朴实而又深远的爱。

摘自《新作文（冰心少年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