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丙泽 LEI Bingze 龙良初 LONG Liangchu
桂林是享誉世界的风景旅游城市,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的东北部,拥有优越的自然条件。陈毅在游览桂林时曾作诗:“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洞穴幽且深,处处呈奇观。桂林此三绝,足供一生看。”这是对桂林山水甲天下的形象概括。
“三绝”“奇观”的出现,是地质结构长期运动变化形成的结果。根据古地理学的研究,桂林远古时期还是一片汪洋大海。由于古生物以及海水中碳酸盐的大量沉积,形成了厚度不同的石灰岩。后来地壳运动,海底的石灰岩抬升为陆地,由于风化作用,水的溶蚀和侵蚀,就形成了峰林、峰丛、地下河和岩洞的岩溶地貌,使桂林形成了独特的自然条件[1]。
桂林风景营建自古有之,但是何时开始建设早已无从考证。最早关于游览桂林的文字记载,是存于芦笛岩内的一件齐永明年间(公元483年)记载“八月戊戌”这一天“同游”的题名墨书,可见早在南北朝时期桂林就有游览活动。
已知桂林最早的风景营建活动是隋朝开皇十年,僧人昙迁曾在七星岩题刻“栖霞洞”,在此之后至中唐的200年间,桂林风景的营建多为寺庙建筑,如建于象鼻山旁的开元寺(初名为缘化寺)、七星山的庆林观、隐山的西庆林寺、叠彩山的寿圣寺、虞山的舜庙、尧山的尧帝庙等。此外,还修建了很多登赏性质的风景建筑,这些风景建筑多附著于城池修建,如建于东城上的临江建筑逍遥楼(公元1102年后又改名湘南楼),文人墨客多到此登高作赋,凭栏吟诗。
最早详细记载桂林山水开发的题记石刻是《独秀山新开石室记》,该石刻详细记载了唐建中元年(公元780年)桂州刺史李昌巎营建开发独秀山下读书岩的事迹。
从现存的大量以记载游踪、吟咏山水的摩崖石刻上可以考证,拥有“千峰环野立”优越天然条件的桂林,早在南北朝时期就有了风景营建的足迹。结合史料不难发现,在桂林早期的风景营建呈现以下特征:①佛教寺庙类风景建筑为主;②多依托山景呈点状的布局。
桂林山体秀美独立。山上奇石遍布,树木葱郁,是桂林山水的重要组成部分。宋代桂林地方官员都比较注重对山的开发,近城诸山基本上都建造了一些亭台阁谢,以便利游人登山游览。当时开发的山体景区主要有:屏风山(现桂林理工大学校园内),它是范成大营建开发出来的,他发现屏风岩洞体宽阔明亮,山势陡峭形如屏风,于是把山下的岩洞命名为屏风洞,并在山上修建了一座“壶天观”,经过他的开发,屏风山成了城东重要的游览景点;雉山,开发于宋初,佛教徒在山上修造庙宇,临江处建有青萝阁,桂州通判黄照曾对它进行修整,南宋张拭再加修造,雉山亦成览胜之所;清秀山是桂林近郊的风景名山,北宋时已有不少游人来此踏青游览,后因地处偏僻而逐渐荒废。后李、吕两位官员招募工匠专门在此修阁筑路,清秀山又恢复了往日繁茂。
桂林“无山不洞,无洞不奇”,得天独厚的岩溶地形,经过大自然长期鬼斧神工的雕塑,创造出无数景致奇异的岩洞,成为游人寻幽览胜的最佳场所。
南宋高宗绍兴年间留下的石刻《桂林二十四岩洞歌》,记载了当时游人常去的十二个岩和十二个洞,它们分别是:伏波岩、读书岩、叠彩岩、龙隐岩、刘公岩、穿云岩、仙迹岩、白雉岩、中隐岩、吕公岩、曾公岩、程公岩;栖霞洞、白龙洞、水月洞、玄风洞、华景洞、虚秀洞、朝阳洞、南华洞、夕阳洞、北牖洞、白雀洞、嘉莲洞。从那些以姓命名的岩洞就可知,当时人们对桂林岩洞的开发极为重视。《岩洞歌》虽然涵盖了桂林岩洞的大部分,但当时较为有名的七星岩、穿岩、木龙洞、韶音洞等均没有列人其中。宋代范成大在《桂海虞衡志》提到的桂林岩洞共有三十多处,这些记载充分说明桂林早在宋代岩洞开发就如火如荼。
宋代,桂林的官吏十分注意风景区的建设与保护,并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取得的成就极大。作为旅游基础设施的亭台寺观与桥梁,数量比唐代要多,较著名的有:伏波山的蒙亭、癸水亭、所思亭、月光亭、正夏堂、进德堂、喜丰堂;七星山的骖鸾阁、环翠阁、碧虚亭和重修的逍遥楼;隐山、西山的西峰阁、湘清阁、招隐亭、朝阳亭、瀛洲亭和虞山的南薰亭。宋代修建的寺观较为著名的有:龙隐岩的释迦寺、独秀峰下的铁佛寺、屏风山上的壶天观、七星山上的七星观、雉山的雉山观等。修建的桥梁,著名的有嘉熙桥(即花桥)、詹仪之修的寻源石桥、吕源修的通济桥(今阳桥),李坦修的龙隐桥等[3]。
除了用于揽胜、朝拜、游玩功能的亭台楼阁,以及服务于人的桥梁寺观外,宋绍圣四年(公元1097年),知桂州程节感到桂林风景多远在城外,“不足以客邦人车盖之盛”,于是在城市中心伏波山与叠彩山之间的湖畔,专门建造了一所“穹台曲榭,峥嵘壤丽”的八桂堂。其中,有可以泛扁舟的“流桂泉”,有可以数游鳞的“知鱼阁”,还有仕女喧闹的“熙春台”等,八桂堂成为高宾贵宦的下榻宾馆和游乐场所。
宋代桂林风景营建最伟大的成就当属于桂林环城水系的建设。一水抱城的城市格局,除了原本优厚的自然条件外,也是宋人观念中“环城有水如血脉之荣一身”作用的结果,通过人工开挖湖渠,沟通原有护城河和自然水系,最终形成了南宋诗人刘克庄笔下的“千峰环野立,一水抱城流”的胜境。宋代环城水系的修建主要有以下几个重要的阶段。
2.4.1 朝宗渠的开凿
据史料记载,宋英宗治平年间,桂州知州王祖道开凿了朝宗渠,把漓江与西湖、阳江榕湖、杉湖相连,形成一个四通八达的水网,把桂林围绕起来,形成了一个较为完整的水系。
明张鸣凤《桂胜》中记载,“朝宗渠,宋人于城北当道穿渠,使其流东接漓江,西入西湖,达于阳江,用补形胜之所不及,……环城有水如血脉之荣一身”。据考证朝宗渠起于皇泽湾(金虞山脚下),可通西湖(今西山公园西湖)。朝宗渠的修建一举改变了原来城北无水系的局面,并将城北水系与城东漓江、城西西湖相连接。朝宗渠建成后,桂林便第一次形成了环城水系即:漓江—朝宗渠—西湖—阳江—桃花江—漓江,也为后来更为庞大的环城水系网的形成打下坚实的基础。
2.4.2 朝宗渠扩建与城中水系相连接
关于朝宗渠具体走向与终点,因为年代久远,且记录繁多且有较多偏差,早已无从查证虚实,不过,宋人周去非在《岭外代答》中记录了朝宗渠的复建与扩建,“(朝宗渠)昔于城东北,沟漓水绕城而西,复南,东合于漓。厥后居民壅之,沟遂废。范石湖帅挂,乃浚斯沟,涟漪如带。……于沟口伏波岩之下,八桂堂之前,创为危亭,名以癸水。”
说明朝宗渠在复扩建过程中,经阳江,过宋代南月城西进入城内,而后静独秀峰南,修至八桂堂前、伏波山口回到漓江。这也与《宋·静江府城图》(图1)中所绘制的独秀峰、八桂堂、伏波山前的一段渠道所吻合[2]。
2.4.3 重修西湖复盛景
隐山(现在桂林西山公园内)下的西湖,早在唐代就已开凿,“环寝隐山六洞,阔七百余亩”,但是由于年久失修,田地被侵,到宋代西湖被分割成一潭二池,大失唐时烟波浩渺的气势。宋孝宗乾道年间,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张维,根据唐人吴武陵《新开隐山记》和韦宗卿《隐山六洞记》的记载,找到西湖的遗址,依照两记所载西湖渊源,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修筑。他组织人力疏浚泉水,设置斗门,增加蓄水量,于湖中遍种荷莲。在湖边土坡上筑起瀛洲亭、湘清阁等,并种上各种名花青竹,以与湖水相映,恢复了西湖原貌[3]。鲍同在《复西湖记》中对此事作了详细记载:“望之苍茫皎澈,千峰影落,霁色秋清,最物辉煌,转盼若新”“江浙所称亦未能远过焉”。经过重新修整的西湖,顿成旅游热门景点。范成大曾在夜间到此欣赏西湖美景,在《桂海虞衡志》中称这里“碧玉广峰,倒影水面固已奇绝。而湖心又侵山,诸洞之外,别有奇峰,绘画所不及”。自张维修浚西湖后,管湛、张拭都很注意保护西湖的水源,使西湖维持着秀丽的容貌。
2.4.4 护城壕河(塘)的修筑
南宗末期,出于加固桂林城防的需要,修筑从杉湖至骝马山、老人山、鹦鹉山的护城壕河(今桂湖),与原来的朝宗渠相通,使桂林的水网更加发达。
图1 宋静江府城池图
图2 宋桂林城市复原图
至此,经过几次重要的水系建设,连接了城内城外,将桂林城市内外的诸多水体相联系,最终形成了较为密集且发达的城市水网(图2)。应该注意的是,朝宗渠与濠河修筑的最初目的与旅游并不相关,宋代朝宗渠与濠河的地位十分重要,主要用于军事防御,朝宗渠还多用于灌溉。虽然不是为了游览风景,可在实际上发达的水网方便了游客沿水路乘船游览桂林,结合大量遗留下来的石刻、文章等可以推测,水上游览桂林在当时已经较为盛行。
桂林留存下来的石刻多达2 000余件,近半出自宋代,多记录宋代人文、地理、名胜以及游览心得,这些石刻也并非全出自文人墨客之手,大量的石刻为平民、商贾、匠人所雕刻,也有女人所刻,足可见宋代桂林风景旅游之兴盛。
经历了唐末以来战乱不息的桂林,随着宋朝中央集权的建立而稳定下来。广南西路的设立,桂林地位的日渐上升,为桂林经济的恢复和发展创造了安定的政治条件。尤其是宋室南渡以后,经济重心南移,南方经济发展速度明显超过了北方。南宋为了与强大的金政权对峙,采取了多种措施发展后方经济。桂林作为抗金的后方城市,没有受到战争的破坏,又处在湘桂走廊中端,拥有便利的水陆交通,因此,经济得到较快的发展。政治地位、经济文化的提升,使桂林成为宋代西南地区繁盛的“都会之府”。
政治地位的提高、经济的快速发展,再加之宋代相对自由的社会氛围,都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精神消费的需求,自然会大大促进风景营建与发展,进而在宋朝时达到了桂林风景建设的鼎盛时期。
因为环城水网的建设,水上游览流行一时。通过水系将原来点状的景区串联,相较于以往单一的游览方式,宋人游览路径在规划上有了更多的选择。同时,灯会、诗会、歌会等文化活动的加入也大大丰富了风景内涵。
在宋代,大批名士来到桂林,他们为桂林的秀水奇山所陶醉,写下了大量的诗文,留下了宝贵的文化财富。这些诗文,有的见之于石刻,有的散见在桂林地方志以及其他文集中。这些作品,不仅为研究桂林历史提供了难得的、有价值的史料,也为桂林旅游的宣传产生了积极影响,同时也扩大了桂林的知名度。
宋代桂林风景营建最为突出的成就就是建立完整的环城水系,将原本分散的旅游资源串联整合,进而形成完整的风景旅游体系。虽然水系建立的初衷并不是风景营建与旅游开发,但是环城水系的形成,客观地推动了风景建设与旅游业的快速发展,直至顶峰。而元代以后,随着环城水系的破败乃至消亡,旅游业再也不复宋代盛况,也从侧面印证了水系的建设推动了桂林风景建设。
这种“串珠成链”的思维具有一定的先进性,也可广泛运用于现在的开发建设当中,毕竟在现在城市化快速进程中,面状开发难度太大,难以推动;靠单一的点式开发又难以推动片区的整体发展;连点成线、成带、成轴,从而推进面域的发展无疑是最优的选择。
桂林风景以山水冠绝天下,相较于固态的山体而言,介于有形与无形间的水系更容易被外力所侵占,填水扩宅、填水作田的人水之争自古有之,古籍曾记载“有猾徒周姓者,蒙蔽缘寅邑使,请佃湖面为由,垒石塞源于流杯池,开渠洩水于阳桥江。……掩为已产……。湖之湮塞,使郡之地脉枯燥,官府失于检察。”直至元惠宗至元二年(公元1337年),任广西廉访司经历的郭思诚了解到这一情况,立即进行严肃处理。疏通了西湖水源堵塞泄水的渠道,强行拆除周姓“猾徒”筑起的围堰,追回他伪造的契约凭据,并将其治罪,同时严令禁止破坏西湖。干涸了多年的湖面,才得到了恢复。
可见,水系的保护只靠社会公约是难以维护的,只有实施重典并强化监督,才可真正地保护水系,保护城市格局。
在宋朝之后的近千年间,历朝历代对风景建设从未停歇,也多有建树,但是也未曾有时期能与宋朝风景建设的繁荣相媲美。宋代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水之争愈演愈烈,加之缺乏保护思维,朝宗渠早已不复存在(图4);西湖也从鼎盛的46.7hm2缩小到不足4.67hm2(图3);原本内城的水系也一步步被建设用地所侵占直至吞噬(图4);八桂堂的水系现在也已变成小小的臭水塘(图5)。
图3 宋代与现代西湖范围对比图
图4 消失的水体
图5 八桂堂水域现状
图6 大型建筑的阻隔
图7 封闭的木龙湖
虽然近年来桂林大力推动水系建设,逐步推动了“两江四湖”一期工程的建设,进而形成了以漓江、桃花江,木龙湖、桂湖(古濠河)、杉湖、榕湖(古阳江)的新环城水系,试图串联并带动周围风景区的发展,但是由于湖泊之间又夹杂着大型商业体与城市干道(图6),加之木龙湖又是独立封闭的景区(图7),相较于宋代的环城水系,规模上小了很多(图8、9),环城水系割裂情况也更为明显,桂林市区内外大量的旅游资源并没有因为新环城水系而带动发展。
“两江四湖”二期工程仍在如火如荼的建设中,寄希望于能够更多串联桂林优质的旅游资源,更全面地带动桂林的风景建设。
桂林山水风景冠绝天下,一方面,是由于天生丽质的自然景观;另一方面,离不开历朝历代风景营建所形成的历史底蕴。桂林的风景建设自古有之,最早可追溯至南北朝时期,到宋朝时建设与发展达到顶峰,而后逐渐衰退,现代虽有效防,但仍不复盛况。所以,宋代桂林的风景营建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本文从宋代桂林的时代背景出发,先介绍了自然山体、岩洞、建筑等风景要素的营建情况,而后重点梳理了当时环城水系的建设情况,分析了宋代桂林风景营建与发展达到顶峰的主要原因。古为今用,思考了桂林水系建设在风景营建与开发时的重要作用,并对比与反思了当代桂林风景开发建设的现状,以期在未来风景营建中能够有更好的统筹。
图8 宋代水系与现代水系对比图
图9 宋代与现代水上游览路线对比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