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东魁
进入工业文明以来,社会飞速发展,人类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物质条件,人类的欲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同时我们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遭到了严重破坏,影响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人类与自然的相互对立使世界原有生存家园的和谐日益丧失,这一客观现实迫使人类不得不重新思考自身的价值理念[1]。马克斯·韦伯曾指出:“中国文化所具有的自然价值取向,是能够适应当代的环境保护与社会发展的,因而是合理的。”[2]中国传统文化蕴含着丰富的生态智慧,尤其是道家创始人老子,在如何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上,给出了富含哲理性的解决方式。老子认为人类作为大自然的一部分,与天地万物一同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人们既要考虑自身的发展,又要考虑遵循自然运行的法则,处理好人与自然的关系。“老子的思想虽然不是明确自发的生态学理论,但是他思想中所蕴含的自然观却与现代生态学理论以及生态学的基本精神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正是基于这种考量,我们能够说,老子的哲学思想从本质上讲也是一种生存论哲学、生态哲学,即它是从一个宏观的角度、宇宙论的角度去思考人类的生存状态和存在方式。”[3]因此,老子的自然生态观,对解决我们当今日渐严重的环境危机具有十分重要的启示和现实意义。
老子哲学的核心思想,就是“道”。从生成论的角度来看,万事万物皆是由“道”而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4]无论是人,还是作为人所栖身的生态环境,都是作为“道”这个整体中的一部分,因“道”而存在。“道”是万物的至高存在状态,万物的存在则是“道”的一种在场,“道”蕴藏在每个具体的个体中。“老子既是从宇宙本原、本体上探讨万物的存在根据,也是从宇宙整体而不是部分来确定其生存法则,其理论视角是一种大生态观,并表现为极强的抽象性和思辨性。”[5]在这个大生态观下,包括人在内的天地万物既有各自本身的显著差异,又具有统一的“道”的属性,最终相互依赖共生。
老子的哲学思想是在春秋时期礼崩乐坏、政治失序的危机下,为社会寻求出路的一种思考。他并没有刻意去探索生态问题,也没有直接从伦理、政治的角度去探讨如何解释、建构现实世界。他反而去追溯世界的本原,并给出了“道”的形而上的本原论解读。虽然老子的解读,是在当时那种特定的社会背景下针对社会现实危机的思考,但是他的宇宙生态观对于我们思考当今所面临的生态环境问题,却有许多相通相融,可以吸收、借鉴的地方。从哲学的角度讲,当面对生态环境问题时,我们首先要考虑的不是如何找出具体的解决办法,而是先解决头脑中长期存在的观念问题。任何事物的结果,必有其原因,环境问题亦然。在造成环境问题的众多原因中,人类对待世界的态度,是一个主要原因。
与老子认为的人和自然万物是一个有机整体不同,一些西方哲学家着重突出人的主体性,认为人是宇宙的中心,人是自然世界的主宰,人是万物的尺度。近入工业文明以来,人类中心主义日渐兴起,人类向自然宣战,仿佛自然世界和人类世界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不计后果地开发和利用自然资源。“我们正以前所未有的新的综合向前迈进,向着一种不同于以往传统的自然主义迈进,或许我们最终可以将西方自然主义的传统(强调试验和定量表述的)与中国的自然主义传统(原生的世界观)结合起来。”[6]时至今日,老子的宇宙整体的大生态观,不失为处理当今人类世界和自然世界因为发展而引起环境问题时的一个思想前提。
在老子看来,“道”的根本特征就是自然。《道德经》第二十五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7]“所谓‘道法自然’,就是说:道以自然为归;道的本性就是自然。‘自然’这一观念是老子哲学的基本精神。”[8]“寂兮廖兮,独立不改,周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9]“道”无声无形,周而复始,自我更新,孕育万物。“道”以自我的本体为原动力,它的这种状态是自在的、自然的。
“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10],即“‘道德’的尊与贵,在于不去干涉万物的生长,理应顺任它们的自我化育、它们的自我完成,而不应当用外力加以干涉”[11],“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12]。
“万物成长的过程是:一、万物由道产生;二、道生成万物,然后又充斥于万物之内,成为各个万物的本性(道分化于万物即为‘德’);三、万物依据各自的本性而发展个别独特的存在;四、周遭环境的滋养和培育,各物才得以生长、成熟。‘道德’的尊贵之处在于,它从来不去干涉万物的生长,而是顺任具体事物的本性,让它们自我育化,自我完成,不去对它们施加丝毫的外力与限制。”[13]
蒙培元认为:“‘道法自然’归根到底是‘人法自然’。”[14]“老子更加强调的是敬畏自然、顺应自然和对自然规律的尊重。也正是在这个基础上,他十分反对人类对于自然物的过度掠夺,这对于缓和人和大自然之间的矛盾、保持生态环境的多样性、平衡性,以及抑制那些极端人类中心主义,有着十分积极的意义。”[15]“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16]“天道”是自然世界运行的规律,而“人道”则更多反映的是人类世界的社会法则。因此,“天道”和“人道”之间就难免会在某些方面产生冲突。那么,如何调和“天道”和“人道”之间的矛盾?“人法自然”是一个解决途径。
自然界在万物生灭变化的循环中,自然存在着各类物种的食物链和庞大的生态系统,呈现着生物的多样性与复杂性。只有不去人为干涉、破坏自然界自身的运行规律,奉行“天道”,处理好人类世界和自然世界的关系,让生态系统自己组织运行,才能呈现出自然界繁荣的生态图景。
老子从欲望和理性的角度,对“知足”“知止”给予了辩证的解读,“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17]。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18]“所以,人们应当对奢侈生活以及种种的诱惑保持足够的警惕,寻求一种宁静淡泊的生活……对奢侈生活和各种诱惑的追求,其有害性在于,它违反了自然界自身的规律,而知足才是遵循自然规律的体现。”[19]少私寡欲,更注重精神层面的满足,而不只是盲目的永无止境的追求物欲。“虽有荣观,燕处超然。”[20]正是因为我们现在的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了,才更应当追求一种内心的宁静和超脱。
“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21]王绪琴认为:“‘三宝’之首的‘慈’,在生态文明的建设方面,可以表达为善意性原则。”[22]凡是那种对生命造成伤害的行为我们都应该加以制止,凡对于生命有益的事情都应当尽力去做[23]。老子是很重视对人自我的保全和完善的,他用“名”与“身”和“身”与“货”进行比较,这里边透着强烈的对人的关怀。
“在所谓发达国家那里,贪欲是作为美德受到赞美的一种生活方式。然而在我看来,一个充满贪婪肆掠社会,是没有前途,没有希望的。没有自制的贪婪将导致自灭。”[24]老子则提出了一种简单、淳朴的生活方式,“使民复结绳而用之”。世人多有对此提出异议者,认为老子是“复古主义者”,实则这是老子对现实生活的无奈,是对自然乡村生活的向往,是一种原始而又简朴的自然生存观。
“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了报复。”[25]老子的观点与此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26]老子看淡了名利和过分的物质追求,认为这些都是辩证对立的,如果过于追求这些,最终就会得不偿失。
综合以上,老子的生态观里蕴含着对人的深切关怀。无论是“知足”还是“知止”,都是在警示人们要去认识和把控自身所处的危机。老子的善意提醒,对于我们处理当代的环境危机,依然有着较强的现实意义。
如果我们能够合理地理解和运用老子的哲学思想,还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人类所面临的环境难题的。当然,我们也不能操之过急,整个环境的现状决定了人类在解决环境危机的道路上任重道远。
首先,以“道”生万物的整体论,去敬畏自然世界。生态环境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人类和生态环境不是敌对的关系。老子以辩证的思维讲述了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帮助人们找准自己在宇宙万物中的定位。“中国的辩证法是有其现实的根源和生活依据的。它主要源自于和应用于我们的社会秩序、认识经验和政治统治。”[27]老子在讨论天和人的关系时,这种辩证思维随处可见。善待自然,即善待自己,这是一个非常朴素简单的道理。所以,要尽量避免对自然资源强取豪夺和破坏生态环境的整体性,和自然建立友善的、可再生的依存关系。
其次,以“道”法自然的认识论,去遵循自然规律。在知“常”的前提之下不“妄作”,只有真正通透了自然的运行规律,才有可能去遵守它,才有可能不会出现“凶”的恶果。“道”揭示了宇宙万物的发展规律,自然界是一个复杂、规律的生态循环体系,人类在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的过程中,不要强加干预或者直接破坏自然界的规律性。老子在农业文明的社会所体悟到的宇宙运行的规律性,对于我们解决今天所面临的生态环境问题依然适用。
最后,以“德”育万物的涵养论,去抚育自然万物。人类怀着对美好生活的愿景,不计后果地开采生态资源、破坏生态环境,甚至以“人”灭“天”。老子自然生态观则更加关注人和自然和谐共存,主张“道生之,德蓄之”,以“德”涵养万物。当然,改造世界、为人类造福,本身并没有错误,但是,人类不能仅向自然索取,还要有人对自然万物回馈与抚育。那么,怎样把握好这个“度”?需要人类去认真反思自己思想深处的东西,去寻找欲望和理性的平衡点,从而去处理人与自然良性的、可持续发展的关系。最终,我们才能在实践中找到一条最为合适可行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