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剑兵
(揭阳职业技术学院,广东揭阳 522000)
“风”,概念的意指之内与能指之外,实在承载着太多太多的现实历史情感。在中国诗歌史上,以“风”作为诗歌意象的作品不胜枚举,它对人的喜怒哀乐情感起着很好的衬托作用。从北风吹的肃杀到“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冯延巳《谒金门》)的波澜,“风”奠定了一种悲凉闲愁的意境和捉摸不定的氛围。对于西川的诗歌创作来说,“风”是他洞察一切外物景观和烛照内心世界、 在创作中出现频繁的意象,也是他表露自己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的最好喻象。以“风”为题的诗作就有三首,即《起风》《风(之一)》《风》,其中前二首诗揭指了诗人对宁静、和谐的生活本色的追寻,对充满劫难的时代、社会、个体生命的洞察思悟,在带有浓郁唯美情调的韵味中融注着一种生命体验和精神超越。
《风》诗写于1989年。不论从社会政治意识形态角度,还是对西川个人而言,这是一个高度敏感的年份。这一年,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刚刚处于转型时期,他的两位诗友海子、骆一禾的相继辞世,随之而来发生了“六四”政治风波,无论在生活的意义上,还是在诗的意义上,都造成极大的震撼和刺激。正如诗人自己所说的:“1989年发生了几件大事,我的两位挚友的去世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刺激;诗人海子于3月26日卧轨自杀,诗人骆一禾于5月31日因脑出血病逝。他们的死深深触及了我的‘内在的我’——他们死了,而我活着;我感到耻辱和负疚,我感到自己的世界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例如,我认识到了魔鬼的存在,我认识到宿命的力量,我看到了真理的悖论特征,我感到自己在面对事物时身处两难之中。我想我的诗歌应该容纳这些东西,从前我对诗歌的要求拒绝了生活的肮脏和阴影”。由此,1989—1994年间,他陆续写下了《世纪》《致敬》《为海子而作》《为骆一禾而作》《午夜的钢琴曲》等一系列带有悼念性的诗篇,作为对生活挚友与精神引领者的最好祭奠和深切怀念。当然,在这些诗歌中,西川对生命、死亡和生存的意义作出了重新审视,超越了90年代之前纯粹抒情的单向意味,在注重诗歌的叙事性、 歌唱性、戏剧性的同时,深化了他对现实人生处境的严峻思考,容纳了更多历史的、文化的、生命的、存在的等形而上的诘问和思索。正因为如此,西川的诗富于抒情性与沉思意味,有着一种先知先觉者的宣谕姿态,融合着传统文化的神性光辉,是诗人对现实生活观照静悟之后的“综合创造”。“他善于把智性的与富于象征性与隐喻性的意象结合起来,使其诗作不再是直线式的指陈,而是处于不同运动状态的多种元素的交错与纠结,从而构成厚重的张力之网。”可以这么说,《风》诗是诗人在1989年突遭一系列事变而有感迸发的文本,作者借助象征性和隐喻性的意象,表达了引发社会动荡不安的历史之风的严峻思考和两位挚友海子、 骆一禾的相继辞世的生命之风的深切怀念,并由此对自己的艺术观、价值观、人生观重新审视和总结。
大风吹来的傍晚,门窗动荡
在迎面而来的秋天
我望见异样的塔楼、灯光和广场
“大风吹来的傍晚,门窗动荡”从表面看不外是一种自然现象,但却有几个异样稀奇的要素暗示着某种不安的氛围投射心灵。“大风”“门窗动荡”说明此风急骤不小,来势汹汹,动荡的不仅是眼前的实物,更是情绪心灵深处的震撼;而“傍晚”既点出风起的时间,也揭示大风乍起袭击的突然性。诗的首句落笔喘急紧张,立刻就营造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平凡气势。“在迎面而来的秋天,我望见异样的塔楼、灯光和广场”。“秋天”进一步把时间具体化,用“迎面”来修饰,这给人感到大风吹来的既实又虚,既感触到又摸不着的朦胧美。在中国的古典诗词漫长的发展历程里,“秋天”“秋风”是最常见的意象之一,并几乎积淀形成了一种延续几千年的特殊情感——悲秋情绪。同样,这迎面而来的大风,使人感到的是哀伤、恐惧和战栗,“异样的塔楼、灯光和广场”也若隐若现感受到环境的险恶、动荡,特别是“灯光”更反衬烛照人性深处的孤独、恐惧和不安。
似乎这个傍晚我只是偶然碰上
偶然的人群跑过草地,
偶然的心灵聆听一个盲人的
偶然的琴音
第一个“偶然”起承上启下作用,既阐明“我”碰到的大风、异样环境似乎纯属意外遇见,又引发“我”揣测眼前碰上的人群、盲人、琴音是不是幻境而已。因为“草地”本是禁止通行和践踏的地方,现在却让“我”不经意碰到的“人群”跑过,这些人群难道不讲文明缺乏素质,抑或是逼于无奈乱成一团,抑或是故意乱窜乱作? 总之,我们唯一可以理解的也许是暗示环境的嘈杂混乱。由此引出被干扰的没有思想准备的心灵,倾听到好像一个失去光明不见眼前世界的盲人那样,无意识地吹奏出漫不经心毫无意义的琴音。连续四个“偶然”,似乎把傍晚所发生的一切的原因归结于某种不可臆测不可预料的因素,也包含着某种肯定之肯定、否定之否定的带有浓厚辩证色彩的意绪。作者通过现实性的描述和想象性的体验,以智者的口吻告知自己在异样的空间和特定年代里不用迷失,让现实生活变成诗性的智慧,复归成为个人精神生活的追求,以及运用纯粹的意象来构筑成现实生活的信仰。西川的诗确实少有激情,大多像“偶然的人群跑过草地”一瞬间的快奏后就恢复那种沉静的诗思,由此来看,这股引发社会环境动荡不安的历史之风、政治之风,激起诗人内心的波澜震动也不过像短暂的过眼烟云而已。
大风吹来的傍晚,灵魂动荡
第二节起句与第一节照应,只是节奏紧促,由外观转向内参,气氛又深一层,而思想感情还是直露真诚,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触感。如果说“门窗动荡”所引起的恐惧不安只是瞬间即逝的感受并消解在睿智沉静的思索中的话,那么这“灵魂动荡”的大风却让“我”难以忘怀直达心灵深处,这是什么样的大风呢?
多年面孔争相浮现,
又急忙躲藏;唯有鸽子乳白色的
胸脯在风中闪光
“多年面孔争相浮现” 如影视艺术里的特写镜头,把那些相识多年的面孔在记忆犹新的脑海中一一带过,传达出某种怀念的意味。怀念的是谁呢? 是那个以梦为马“没有时间来使一个春天完善/却在匆忙中为歌唱奠定了基础/一种圣洁的歌唱足以摧毁歌唱者自身”的海子,还是那个“从白云获得授权,从钟声获得灵感/提高生命的质量,创造,挖掘/把风吹雨打的经验转化为崇高的预言”的骆一禾,我们无法加以确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争相浮现的多年面孔必然是诗人所熟悉的,念念不忘的。然而他们所扫描的影像已成了不可复得的遥远的过去,立马变成了“急忙躲藏”的意念,“唯有”一词让作者又很理智地回到现实,让象征平和、纯洁的乳鸽在这样的大风中耀眼,占据一颗哀痛至深却又无法诉说的孤独心灵。虽然“我”无意显示在大风中的“胸脯”究竟属于谁,也并不依赖这一意象的隐喻或告示,但让“我”至少明白相交相知的多年面孔已经成为挥之不去的潜在惦念。而且,诗人在这里还是放弃了激进的姿态,保持着对眼前现实审美的距离和对友人不自觉浮想闪现的敬仰之心,依然表现了一个智者的心态。于是又变成了:
我聆听着一曲来自心灵深处的
音乐,服从它的指引
在黑暗中回想
“一曲来自心灵深处的音乐”与其说是余音绕梁的动人弦乐,倒不如说是经过深思熟虑一生求索不已的艺术诗篇,是有着深沉、曲折、悲欢情绪的刻骨念想,并在节奏旋律“指引”下产生对生命的幻想和冲动。“服从”一词,诗人似乎迷茫无所适从,找不到方向感,其实是诗人矢志不渝无法忘情的具体体现,也是一个非常理智之人的心声。为什么呢?他曾对人明确表示:“我不是一个百分之百的诗人,我是一个百分之五十的诗人,或者说我根本不关心我写的东西是不是诗歌,我只关心‘文学’这个大的概念,与此同时,我也关心社会,关心历史、哲学、宗教、文化。当代中国,由于历史的原因,既无哲学也无宗教,所以当一个中国诗人很困难,他必须同时还是一个哲学家,还是一个思想家,还是一个神学家。”西川就是这样保持独立人格精神,不愿附和流行的艺术观、价值观,抛开眼前一切动荡不安的外在环境,暂时忘却失去亲友的伤痛,而宁愿相信自己的观察和判断,把自己毕生的精力放在理智诗意的栖息地之上,并以“服从”强调正是自己选择的正确。的确,我们每个人都曾有过对死亡的追忆和抚思。那些逝去的生命,都可能会成为我们心底最难以忘却的思念。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接不接受,谁都无法阻挡这生命之风的进程,它的不可预知和太多的不确定,任谁都无法预料像一首鲜活的命运交响曲那样会在什么时候戛然而止。既然如此,面对死亡的宿命,后知后觉的我们唯有“回想”和珍惜!
作为一种光线,我们就是历史
这一页已经翻过
我要写下尽善尽美的诗篇
我要养育尽善尽美的孩子
第三节既是诗人对历史、人生、命运的感悟理解之后的总结,也是“大风”之后的最好回答。他隐约想透露什么给我们,却又没有直接说出。“作为一种光线,我们就是历史”,相对于历史来说,我们是渺小的,却又是清晰的,而且是主体的,因为历史是由我们书写的,至少,历史有我们翻过这一页翻开新一页的痕迹,有我们迈过了许许多多生活的坎坷、困难的印记。因此,失去了这样的光线,自然失去了历史,失去了我们,社会也就无从说起。正因为如此,我们就不必纠缠于过去的艰难困苦,或者陶醉于过去的辉煌成就。更为重要的还是关注当下的社会生活,还是回到人生活着的终极价值与意义的原点。“我要写下尽善尽美的诗篇”这是对友人强烈的怀念之情,点明“我”化悲伤为动力,继续以梦为马的歌唱生活和理想。“我要养育尽善尽美的孩子”这是一种责任感,孩子就是另一种生命延续的希望,面对这伤痛和压力,能怎样? 生命诚可贵,用真诚和微笑探寻生命的风采,用顽强和拼搏再现真实的自我。最后两句,可以说是作者一个负疚的承诺,或者说是一个既虚幻又实在的承诺。他们死了,而“我”活着,“我”活着能怎样呢?“我”感到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我”不能沉沦迷误而再一次跳进同一条河里,而是像鲁迅那样进行韧的战斗,完成同志、朋友、知己未竟的事业。
《风》全诗匀称严整,它是西川在经历社会动荡和死亡阴影冲击、对艺术人生重新审视与反省之后,见证诗人从单纯走向繁复过渡嬗变的作品,是诗人创作风格的终点和起点,表现了诗人从仰望星空的纯粹到贴近现实融入更多生活内容的诗路历程,其诗歌的情感底蕴和艺术视野更加包容和开阔,但诗歌的文化坚守和哲思理路的品性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与褪色。正如洪子诚教授所指出的:“1989年及其后发生的‘事变’,给他的精神和写作带来深刻的影响,认为自此之后,‘语言的大门必须打开’,诗应是‘人道的诗歌、容留的诗歌、不洁的诗歌,是偏离诗歌的诗歌’。”“不过,这种‘变化’并不是如作者想象的那么大。……这些诗歌信念、技艺的基点,包括对伦理、精神价值,对超越性尺度的关怀,对诗歌创作的广阔文化背景的重视,以及并不展示生活情境与细节,而是从体验出发,借助冥想、回忆、虚构、穿越,来表现带有‘哲理’意味的思考的诗歌方式。……同样,虽然诗向世界的多方面开放,事物的黑暗被关注,包容了‘不洁’的成分,加入了反讽、‘伪哲学、伪经书’等‘非诗’因素,但对基本文化价值的坚守,‘博学多识’为想象力所焕发的智慧,使叙述者‘先知身份’的姿态,不仅没有受到削弱,反倒更加突出”。风把人带到记忆的历史碎片中,最后又把人带回归于沉静的现实。它是诗的线索,也是诗的主要意象。它明指使门窗动荡灵魂动荡的风,暗指政治之风,历史之风,生命之风。“风”的整体背景是历史背景,社会背景,是“傍晚”,是1989年。对于西川来说,1989年不仅仅是1988年与1990年之间的一个间隔,更是人生与艺术的一个分水岭。海子的卧轨自杀、骆一禾的病逝、“六四”风波的动荡,给他的心湖震撼应该是强烈的,他迷茫着,痛苦着,几乎不能直面严酷不安的现实。“我”所知道的历史都是虚假的,记忆也像落叶一样,终究要落地,终究要腐烂。“但一支午夜的钢琴曲犹如我/抓不住的幸福,为什么如此之久/我抓住什么,什么就变质? ”(《午夜的钢琴曲》)于是我只能沉想,沉想地写上我所知道的一切,静悟的一切。
·编读往来·
论文写作技巧——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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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研究性文章摘要的内容应包括研究目的、研究方法、主要发现(包括关键性或主要的数据)和主要结论,一般应写成冠以“目的(Objective)”“方法(Methods)”“结果(Results)”和“结论(Conclusion)”小标题的结构式摘要。
3. 综述类文章摘要的内容应包括综述的主要目的、资料来源、综述时所选择的研究数目及这些研究是如何选择的、提炼数据的规则及这些规则是如何应用的、数据综合的最重要的结果和结论。可以写成结构式摘要,也可写成指示性或报道-指示性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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