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两千年的相聚

2019-12-25 07:05杜亚雄
音乐爱好者 2019年12期
关键词:克勒山道裕固族

杜亚雄

2019年10月4日是中匈建交七十周年纪念日,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和欧洲一带一路文化促进会在布达佩斯克勒西·乔玛·山道尔文化中心联合举办晚会,邀请甘肃肃南裕固族自治县民族歌舞团和内蒙古民族艺术剧院表演了一台具有浓郁民族风格的歌舞节目。演出受到了匈牙利听众的热烈欢迎,并被他们称为“跨越两千年的相聚”。为什么听众会这么说呢?这要从匈牙利人的族源说起。

匈牙利在欧洲是个特殊民族,其语言属于乌拉尔语系的芬-乌戈尔语族乌戈尔语支,和邻国的语言均无亲缘关系,而和流行在西伯利亚的一些语言有关。不少匈牙利人黑发黑睛,有明显的蒙古人种特征。其民间音乐采用五声音阶,听上去很像中国民歌。匈牙利人的名字也是姓在前名在后,次序同东方国家一样而和欧美不同。这一切都显示出它源于亚洲。曾有许多匈牙利学者到亚洲去寻根,克勒西·乔玛·山道尔是他们的代表。这场晚会在以他命名的文化中心举办,也是为了纪念这位语言学家两百年前从欧洲出发去中国寻根的伟大壮举。

克勒西·乔玛·山道尔(K?r?si Csoma Sándor,1784—1842)曾在德国哥廷根大学学习并做研究。他发现匈牙利人和我国古代民族回鹘有亲缘关系,便想去访问回鹘人的后裔裕固族,到甘肃寻根。1819年,他离开家乡,孤身一人徒步去亚洲。当他到达阿富汗时,因发生战争,无法东行,便到了拉达克地区,在那里拜藏族人桑杰彭措为师,学习、研究藏文。1833年,他成为匈牙利科学家学会通讯会员,1834年,他出版了藏语语法和第一部藏英词典,并成为了孟加拉亚洲学会荣誉会员。

克勒西·乔玛·山道尔精通二十多种语言。他在其著作中说:“我的母语匈牙利语不仅在词汇方面,而且在结构方面,与突厥语、印度语、汉语、蒙古语以及藏语都有着密切的关系。”他还特别提到匈牙利和裕固族的关系:“在那些藏文文献中,‘裕固的名字被拼成Yugur,他们住的地方则被称为‘裕固拉(Yugera)。《丹珠儿》这部经典的索引中有从裕固语翻译过来的一个简短的讨论。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现过任何比这更有趣的东西。”

1842年春,他从印度出发,取道西藏到甘肃寻找裕固族人,不幸因病去世,葬在印度大吉岭。临终前,乔玛向守候在身边的坎贝尔大夫(Dr. Campbell)讲了他的行动计划。坎贝尔后来回忆说:“我注意到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发现裕固族的地方,据他说这个地方位于拉萨和康区(藏语的一个方言区,包括四川阿坝、云南迪庆和青海玉树等地区;裕固族分布在祁连山北麓,在康区以北)的东北方,位于中国的西部边疆地区。这就是他热切想找到的地方,也是他最后要到达的目的地。他一直在寻找这些部落,他完全相信他能找到他们。”

克勒西·乔玛·山道尔去世后,又过了将近一百年,匈牙利著名音乐家巴托克·贝拉(1881-1945)到土耳其的安纳托利亚采风,在七天里录下了九十首民歌。巴托克发现这些民歌和匈牙利的民歌风格非常接近,九十首歌中有二十首和匈牙利古代民歌的曲调有密切联系,其中有四首和匈牙利民歌几乎一模一样。巴托克认为这种共同的风格和音调必然有相同的来源,他指出这种风格“来源于古老的突厥音乐文化,而与阿拉伯无关”。同时指出“匈牙利古老的音乐与土耳其安纳托利亚民间音乐的相似之处,恰好说明古老的匈牙利音乐风格是古老的突厥音乐的一部分”。巴托克发现的古代元素,不仅是匈牙利民歌与土耳其民歌的共同元素,也是匈牙利民歌和维吾尔族、裕固族等许多中国北方民歌的共同元素。

二十世纪最伟大的音乐教育家之一、匈牙利音乐家柯达伊(1882-1967)1936年也在其著作《论匈牙利民间音乐》一书中指出,匈牙利族“现在是那个几千年悠久而伟大的亚洲音乐文化最边缘的支流,这种音乐文化深深地根植在他们的心灵之中,在从中国经过中亚细亚直到居住在黑海的诸民族的心灵之中”。他还说:“时间虽然可以模糊匈牙利人在容貌上所具有的东方特征,但在音乐产生的泉源——心灵深处,却永远存在着一部分古老的东方因素,这使匈牙利民族和东方民族之間有所联系。”

表演以裕固族歌手安梅演唱的裕固族歌曲《家园》拉开序幕,歌中唱道:“我的家在很高很高的地方,马背上的人们能抚摸到月亮;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温暖的毡房里儿女在成长。”安梅的歌声把匈牙利听众带到了两百年前克勒西·乔玛·山道尔向往的裕固族草原。接下来表演的《裕固族盛装》《七根辫子》《摇酥油》《听琴》等裕固族舞蹈则向观众展现了裕固族人民的生活场面和裕固族草原的风土人情。

蒙古族的艺术家们演唱了长调和短调民歌,向观众展示了特殊的声乐艺术形式“呼麦”,演奏了马头琴、冒屯潮尔、托不绍尔、口弦等民族乐器的传统曲目,为匈牙利观众展现了绚丽多姿的草原生活画卷。由于匈牙利族曾经也过着游牧生活,这些节目都引起听众强烈共鸣,激起了阵阵掌声。

《盅碗舞》是根据蒙古族传统舞蹈“顶灯舞”发展而成的。这是妇女在宴会上表演的技巧性很高的舞蹈,舞者头顶酒碗翩翩起舞,碗中之酒不洒出来。我国蒙古族音乐学家乌兰杰发现匈牙利也有类似舞蹈,不过女舞者顶的不是瓷碗,而是装着葡萄酒的酒瓶。《盅碗舞》给匈牙利观众以似曾相识的感觉。

裕固族是古代回鹘的后裔,《旧唐书》记载说“回鹘者,匈奴之后裔也”,说明回鹘人是匈奴人一支的后裔。回鹘在南北朝时被称为“敕勒”,《北史》记载,敕勒人的语言“与匈奴同,而时有小异”。根据俄国学者马洛夫(C.E.Malov)的研究,裕固语保存了上古突厥语的特征,是最接近古突厥语的活着的语言,而裕固族民歌也保存了许多古代民歌的因素,于2005年被列入第一批中国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在这次演出中,安梅演唱了《摇篮曲》《剪头发歌》和《路上的歌》三首具有代表性的裕固族民歌,而匈牙利歌唱家娜达什蒂·芬妮(Nadasdy Fanni)则唱了和这三首裕固族民歌极为相像的匈牙利民歌。在两个不同民族的摇篮曲中,都采用了同样的衬词“beli”,而匈牙利民歌《篝火燃烧起来了》和裕固族《剪头发歌》都采用了五声音阶羽调式五度结构(如果一首民歌的曲调可分为两部分,第二部分是第一部分移低纯五度音程的重复,民族音乐学界称其为“五度结构”)。巴托克曾指出匈牙利民歌在古代采用一种短小的五度结构,而裕固族民歌《路上的歌》就采用这种形式。居住地区相距上万公里的两个民族的民歌居然能够如此相似,这使匈牙利听众惊讶不已。

裕固族民歌和匈牙利民歌的相似,是笔者发现的。正如匈牙利音乐家柯达伊曾经指出的那样:“这些在曲调结构、句法、节奏上具有本质上的显著的一致不可能只是偶然的,不可能是‘基本思想的偶合,这必然是有前提的——它们有所接触或有共同的泉源。我们一方面在匈牙利,一方面在如今仍然保留着东方诸民族的集体的部分中,都可以看到这样的元素。”这些相似的元素,应当是当年匈奴民歌的元素,一方面,它们被匈奴人的后裔裕固族用口传心授的方式代代传承了下来;另一方面,它们在从公元91年被离开亚洲的匈奴人带到了匈牙利。

蒙古族艺术家在晚会上演奏了以匈牙利民歌《春风水澜》为主题的马头琴五重奏,赢得了观众的热烈掌声。更使观众感动的是,笔者为这次演出特别创作的歌曲《我来自裕固草原》。歌中唱道:

两百年前的一个夜晚,

乔玛他离开家園,

为了探索古老的族源,

迎着太阳向前。

乔玛倒在路上,

没见到裕固草原。

两百年后的这个夜晚,

我来自裕固草原,

带来了乡亲们的亲切问候,

还有真诚祝愿。

中匈友谊天长地久,

丝路一线连。

为了使听众能够明白歌词的含义,笔者的夫人伊萨贝拉把歌词翻译成了匈牙利文。

1842年,克勒西·乔玛·山道尔倒在了去裕固族地区的路上,两百年后的今天,裕固族艺术家来到匈牙利,和匈牙利艺术家们一起表演。分离了近两千年的这两个民族在布达佩斯相聚,中国民歌和匈牙利民歌悠扬的旋律,伴着多瑙河的波涛声,响彻中欧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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