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骏
摘 要: 本文阐述了墨家思想中“尊天事鬼”“兼爱交利”“因义行利”“节用节葬”等观点,指出其主张与现代生态文化和环境伦理的一些观念类似,值得今日的环境设计师借鉴与思考。
关键词: 墨家 环境设计
在中国以往的思想文化宝库中,墨家思想独树一帜。其“天志下人们不分贵贱,平等无差”“尚同”“尚贤”等主张,因过于理想与超前,注定为当时统治阶级所不容。墨家思想在历史长河中式微具有必然性。然而,其思想中“天志”“兼爱”“交利”“节用”等观点,在今天环境设计领域审视,依然闪耀着人性的光辉,启发着人们的思考。
1.尊天、事鬼
墨子提出“天志”说,认为天是人间社会、自然宇宙一切事物的主宰,天是有意志的,人间的义与恶都将受到天的赏罚,“天为贵,天为知而已矣。然义果自天出矣”[1],天又是正义无私、绝对公平、广惠众生的。因此,人们应该遵从天志,顺天而行。尊天,意味着墨家认为自然的客观规律高于人间的权力意志,应取法自然之“志”创造人间社会的和谐。同时,墨家认为天下失义,人们行“淫暴、寇乱、盗贼”之举,以强凌弱、以诈欺愚、以贵傲贱、以富骄贫、以壮夺老,是因为人们对是否有鬼神存有疑惑。因此,墨家认为应明确鬼神的存在,使人认识到鬼神是天志的执行者,对人们的行为做出评判赏罚。这样,人们心中便会有所敬畏,从而不敢恣意妄为。“虽有深溪博林,幽涧无人之所,施行不可以不堇,见有鬼神视之”(《墨子·明鬼下》)。
现代人也面临类似情况。今天人们遭遇的环境危机根源在于对自然本质的误解。人们只看到自然的表面形式——自然之物,未意识到自然之物背后神秘的创生力量才是自然的本质。当自然被祛魅,便被當成能被计算经济利益的各种资源物产,供人攫取、利用、驭使。现代环境伦理认为,基于人类中心主义的傲慢自大,使人们看不到自身的局限,滋生出一种主子心态(master mentality),对看似弱势的人群——女性、下层民众、被征服地区人民等傲慢无礼,将其置于与自然物同等的被驭使的地位[2]。墨子的思想启示人们应重新认识一个充满魅惑的自然,按照自己的方式,而不是人类的设计成形。斯默森说,在这个世界中有令人惊异的东西,它们在“模糊的甚至盲目的力量之下逐渐形成……伫立在面前,像一位可怕的女神……所有野生事物将被赋予一种敬畏感”[3]。当人们怀有对自然的敬畏之心,认识到自身原本是自然有机体之一分子,便会融入自然,并报之以谦虚和感恩。墨家思想提示环境设计师应从人类中心设计价值观转向人类生命与非人类生命和谐共存的生态价值观,虚怀若谷,善待自然,关爱社会,用心呵护一切生命个体的生存权利。
2.兼爱、交利
春秋战国时期,天下大乱,诸侯彼此攻伐,人们相互残害——“执其兵刃毒药水火,以交相亏贼”(《墨子·兼爱下》)。乱世中,儒墨两家都提出了“爱人”的主张,希望以此弥合社会的裂痕。孔子提出“仁爱”“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中庸》)。儒家认为,人最爱的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基于至亲血缘的孝悌之爱,只有理解了这种自然亲情,才能推己及人,将血缘之爱升华为理性、道德之爱,向外推广至朋友、陌生人、国家、天下。墨子则认为这必然造成爱有远近亲疏的等级与差异,其在向外传播过程中将层层递减、逐渐衰竭。结果就是个体、家庭、团体之间彼此争利的自私之爱,难以实现社会的和谐。因此,墨子提出“兼爱”,主张不分彼此地爱所有人。“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墨子·兼爱中)。看待别人的身体如同看待自己的身体,爱惜别人的家人如同爱惜自己的家人,将他人的国家当作自己的国家对待。如果人人都能走出自私的小我,将天下人视为己类,而不是他者,社会就会和谐、太平。
墨子认为,“兼爱”的前提是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反对儒家礼制将人分出高下尊卑不同等级,认为“今天下无大小国,皆天之邑也。人无幼长贵贱,皆天之臣也”(《墨子·法仪》)。墨子认为人有阶级地位之分,必然造成“别”(差别),少数人占有社会大多数的利益,就会造成阶级之间的仇恨与“害”,只有人人平等无差异(“兼”),才能做到爱不分彼此。
然而,“兼爱”毕竟是一种看似超越人之常情的理想境界,如何使凡人之间得以“兼爱”?墨家认为还得通过“交利”的途径。人们应该主动无私地爱他人,为他人提供利益和恩惠,这样就会赢得对方的好感和回报,“夫爱人者,人亦从而爱之,利人者,人亦从而利之”(《墨子·兼爱》)。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这样“交利”就逾越了单纯的可计算的利益交换,上升到情感互动的“兼爱”层面。
墨家的“兼爱”“交利”观与现代生态伦理相类似——并非从个体小我的自私欲求出发进行思考,而是指向人的终极追求,人类作为种、类如何得以延续,人类全体利益如何最大化并最终惠及个人。现代生态伦理认为,宇宙万物同处一张生命之网中,彼此关联,共生互利。爱他者就是爱自己。在现代环境设计中,应尊重一切生命个体,像墨家那样爱弱者,爱贫贱者,爱愚者,爱寒者,爱饥者,爱疾病者,爱死丧者[4]。在实现人类利益的同时,尊重非人类生命种群的生存与发展权。
例如,雷姆·库哈斯设计的波尔多住宅三种不同高度的窗洞,是依据家庭成员不同的使用需求量身定做的,分别对应家中女主人、儿童的站姿高度,以及车祸后身体残疾,只能在轮椅上生活的男主人的视线高度。加拿大建筑师萨夫迪设计的蒙特利尔“Habitat67”住宅项目,基于向低收入人群提供福利住宅的理想,将一个个方形混凝土单元错位堆叠起来,形成如同积木般的别致外观,同时保证户户都拥有独立的阳台与花园,且避开相互之间的视线干扰,兼顾私密性与采光的要求。在现代住宅小区设计中,应照顾到各种不同类型人群的需求:既要规划公共性广场,满足人们交流的需求,又要为喜爱安静的人士开辟出幽静的角落,为其享受孤独创造条件。公共景观设计应建立起多样性的生物群落体系,为多物种共生互利创造条件。例如,规划雨水花园及生态湿地,让多种本土植物(包括草本、灌木及乔木)在其中茂盛生长,为野生动物提供觅食地,以及远离街道、车辆的避难所。公园中常见的修剪过的草坪,尽管可提供视觉的整齐及美观,却缺少上述生态意义。在公园及住宅区设计中,还应意识到这里原本是本土动植物的生存、栖息之地,人类需求的满足不应以牺牲它们的生命权利作为代价。相应地,在区域围篱的设计中,应留出可供刺猬、鼬类等动物活动、迁徙的通道,还应考虑到如何避免伴随人类而来的外来物种——猫、狗等宠物对当地原生动物造成生存威胁。
3.因义行利
在对“义”和“利”的认知上,儒家将二者对立起来,认为义是高贵的,利是卑贱的。孔子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上层的君子行义,下层的百姓才争利。孔子的义利观是有阶级性的。墨家则认为义、利是统一的,“义,利也”(《墨子·经上》)。只要有利于天下和百姓的事情,就是义。不同于儒家将“利”解释为个人私利,墨家的“利”是公利,人们应该因义行利,“利于人乎即行,不利于人乎即止”。
由此,不难理解墨家对产品实用性、功能性的重视。只有物以致用的产品才能兴利天下,惠及大众,使百姓感觉方便,既是“利”,又符合“义”。《墨子·鲁问》记载,公输班曾经用竹木做了一只喜鹊,可以在天上飞翔三日而不落地。公输班自以为精巧,而墨子却不以为然,认为还不如工匠做的固定车轴用的插销。仅用三寸大小的木头,就可以使车承载五十石的重量。“故所为功,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墨子又提出:“食必常饱,然后求美;衣必常暖,然后求丽;居必常安,然后求乐。”实用性是最基础的功能需求,只有先满足饱暖、安全等实用需求,才可进一步追求美、乐等舒适性享受。
墨家的义利观与现代主义建筑宗旨不谋而合。现代主义建筑设计不应为少数权贵,而应为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大众的实际需求服务。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在西方剧烈的工业化进程中,大量失地农民涌进城市成为产业工人,大城市人口呈现爆炸式增长。如伦敦人口从1800年的86.5万,增加到1900年的453.6万;纽约人口从1800年的7.9万,猛增到1900年的343.7万[5]。如何解决大批量人口的居住问题,是当时城市建设的当务之急。因此,主张抛弃一切无用的传统装饰,利用最新工业技术,以最经济高效的方法解决功能问题的现代主义建筑,便在这种社会情境中应运而生。
在我国当前城市化进程中,经济功利主义一度盛行,一些房屋开发商的住宅产品并未从大众实际需求出发,细化居住功能,完善生活设施,却醉心于英伦风范、法式奢华、中式院子等营销噱头的制造,华而不实。同时,这些刻意打造的豪宅往往占据城市最优越的区位、交通、风景、教育资源,价格不菲,成为少数人的专享。客观上加剧社会阶层的分化。“义”与“利”的分离,值得反思。
4.节用、节葬
墨子提倡节用,反对儒家烦琐的礼制,以及厚葬、久丧等规定,认为它会造成社会资源的巨大浪费,加重百姓生活的负担。“以为其礼烦扰而不悦,厚葬靡财而贫民,久服伤生而害事”(《淮南子·要略》)。在生活方面,墨家认为适用则止。冬天可穿青色的衣服,轻便又保暖,夏天应穿葛布制的衣服,便利又凉爽;饮食能够充饥续气,强健手足,使耳目聪明,就可以了,不必穷尽味道的极致,不追求异国的奇珍异味;车能载重行远,沟通四方,且安全便捷就行了,不用过多装饰。墨家认为儒家的“随葬”“久丧”,浪费钱财又影响劳作,提倡薄葬,埋葬的深度下不及泉水,避免污染,上不使气弥散于空间。丧礼结束后可立即从事生产,不需戴孝三年。
墨家的“节用”观,强调遏制个人的无止境欲望,以减少不必要的消费、索取,保全有限的资源,作为对大众、社会、自然的给予和回馈,已隐含着今日生态主义与绿色设计的理念。今天,技术的突飞猛进,为人们造就了极其优越的物质条件。而高技术带来的物质幸福却大多以高能耗、高排放、资源枯竭、环境破坏为代价。如何节用,为子孙后代保留一个可持续发展的环境,一些环境设计师如墨子般进行了尝试:印度建筑师柯里亚设计了“管式住宅”,以低技术手段引导自然通风,实现适宜的室内温度。英国巴克雷卡德总部以中庭作为“烟囱”拔风,实现空气的垂直对流。建筑周边的湖水、植被使空气在进入建筑之前就被降温。中庭上方的玻璃屋顶被阳光照射后,加热了室内的空气,更强化了气流的“烟囱效应”,有效降低了空调使用频率,降低了能耗。
5.结语
墨家提出“尊天事鬼”“兼爱交利”“因义行利”“节用节葬”等观点,主张人们应敬畏自然,顺应天意,认识到个体与他者、社会、自然的有機联系,博爱利他。与今日的生态主义价值观指向一致。在如今的大环境下,墨子的思想启示人们应构筑人类生命共同体,与自然、社会和谐。对以实现上述理想为己任的环境设计师来说,尤其值得思考与借鉴。
参考文献
[1]宁峰,胡勇.先秦墨家生态伦理思想[J].安顺学院学报,2016(12):72.
[2][美]彼得·S.温茨,著.宋玉波,朱丹琼,译.现代环境伦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288.
[3][加]卡尔松,著.杨平,译.环境美学——自然、艺术与建筑的鉴赏[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6:123.
[4]朱红莉.墨家“兼爱”说对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的启示[J].改革与开放,2018,(24):149,150.
[5]吴焕加.20世纪西方建筑史[M].郑州:河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