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钰
摘要:“卡斯蒂利亚”这光荣而伟大的名字贯穿了西班牙兴衰的整个历程,承载了西班牙的主体文化。1912年安东尼奥·马查多的第二部诗集《卡斯蒂利亚的田野》问世,带着对亡妻的哀悼,带着九八一代诗人的忧伤与焦虑,马查多在凄凉而高尚的土地上,抛弃了孤芳自赏的个人主义,将笔触转向了广袤无垠的真实历史。本文以《卡斯蒂利亚的田野》一书中的自然意象为主要研究对象,力图剖析诗词中诗人对卡斯蒂利亚以及对整个西班牙过去、现在和将来的复杂情感。
关键词:安东尼奥·马查多;意象;九八年一代
安东尼奥·马查多(1875-1939)是西班牙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之一,“九八年一代”文学流派的主将。在面对以西班牙败北而告终的美西战争时,年轻的马查多受此感触,同阿索林、皮奥·巴罗哈、乌纳穆诺等其他大家一起,以振兴祖国文学、引领欧洲新思想为初衷,掀起一股创作热潮。
安东尼奥·马查多的诗歌创作分为四个时期。第一阶段是1899-1902年,受拉丁美洲现代主义大师鲁本·达里奥以及在赴法国旅行途中认识的其他诗人的影响,他的创作流露出了明显的现代主义特征。第二阶段马查多的笔锋逐步转向了浪漫主义,代表作是《孤寂、长廊及其他》。第三阶段是1907-1912年:1909年诗人与少女莱昂诺尔结婚,在索里亚中学教授法语,并在短短三年后遭受了妻子病逝的噩耗。这一时期的他关注国家命运,用文学作品传递力量,体现了九八年一代的社会理想,他以深刻而赤裸的笔触描绘卡斯蒂利亚的自然风景,展现了对祖国深厚的爱恋,对亡妻的思念,代表作《卡斯蒂利亚的田野》。第四阶段是1913-1939年,年近四旬的诗人开始对人生反思,诗体逐步哲理化,著有《新歌》和《诗歌全集》。
在诗歌创作的第三阶段,他将现代主义忧郁的基调、音乐感和外化的美融入到了卡斯蒂利亚的小城的角角落落。每一寸土地上的风景、城市和乡村都渗入了他的记忆。他的意象是质朴的,是来自西班牙风景中的原物,它们像是油彩颜料一般,是笨拙的颜料的堆砌。但同时,我们依然能感受到粗野的画面中细腻的情感和自然清丽的南欧风貌。这首诗歌表达了不仅仅是诗人内心的个人感受,也是九八年一代的共鸣,他把自己对卡斯蒂利亚,即西班牙的热爱,注入到了一草一木,一花一石。
马查多的诗句是平淡的,明媚而忧伤的,但同样是有力量的,出人意料的。他像是索里亚乡间的牧人,一步一步从秋冬走到春夏。他感叹北风凛冽,山石赤裸,城市酸楚,却又对来年春日香风,盛夏生机期待不已。他放牧着几千只绵羊但却更像是带领着上万只雄狮。他的目光是爱怜的,他关心饥饿的猎狗,嗥叫的乌鸦,蜷缩的老者,迷失的脚夫;同时,他的心是火热的,他为这一切感到爱的忧伤,他想要呐喊,想要给予他们自己的能量,“与我同行,我会将你们记在心上!”。在这片生机寥然的旷野,他找寻着失去的绿色的梦。他希望以“内心感觉的普遍性”和干净简洁的诗句表达心中真实的追求,用卡斯蒂利亚的景物投射出自己的精神追求和内心世界。
意象是真实生活的截取、是意义的载体,是诗人的审美理解。意象呈现了瞬间的心智与感情的综合意识,它来自诗人自童年起感性生活中的所见所闻,所听所感,夹杂着诗人内心对外部世界的体悟与认知。众所周知,马查多是运用自然意象的大师,他的忧伤、爱国、恬淡、隐晦都深深地与卡斯蒂利亚田野里的景物相连。他的诗句如同他的血液一样,流淌出卡斯蒂利亚的河流。英雄的卡斯蒂利亚、没落的卡斯蒂利亚、顽强的卡斯蒂利亚,这反反复复吟咏的热土的名字,这时时刻刻萦绕在诗人心头的焦忧满目无遗的展现在了读者的面前。他选取的意象不是风花雪月、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用身体丈量西班牙时留下的痕迹。无论是峡谷、山峦、塔楼、果园、荒滩,还是橡树、栎树、鼬鼠、秃鹫,抑或是行人、牧人、老人、姑娘,这一切都不过是稀疏平常的乡野之景。但正是通过这褪去繁华的西班牙景象和马查多不断贴近现实的写作风格我们才能够感受到他对祖国质朴而热切的爱。借由此,笔者欲通过对《卡斯蒂利亚的田野》诗集中的典型自然意象分析,走近诗人,跟随他感受这片广袤土地的磅礴和美丽,以他之眼观察西班牙曾经的角角落落。
我的童年是对塞维利亚一个院落
和一个明亮果园的记忆,柠檬在果园里成熟;
我的青春,卡斯蒂利亚土地上的二十年;
我的历史,有些情况我不愿回顾。
《肖像》是《卡斯蒂利亚的田野》的开篇,也是马查多对个人的形象剖析。这首诗可以说是安东尼奥·马查多对前半段生活阶段性的总结,寥寥几笔勾画了二十年来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的生活。这首诗的第一段,是他对童年的回顾,是人生起点的勾勒,同时也是对自己二十年经历的概述。诗人出生于塞维利亚,西班牙的南部小城。他用檸檬园表达了自己对童年居住小镇的印象,那是郁郁葱葱的果园,是金黄馨香的柠檬的味道,是父亲口中的童谣,是梦中的游乐园。这不仅是南部种植园的特色更是马查多童年生活在卡斯蒂利亚时无忧无虑的一抹亮色。
这是起伏的田野,
道路隐藏了
骑着褐色小驴的旅人,
在下午的红霞深处
升起了小镇居民的剪影,
玷染着日落的金色画布。
可如果你们能登上一座小山
从鹰踞的山尖俯瞰这田野,
那些紫罗兰遍布的、山巅覆盖着玫瑰色积雪的
山峦环绕着
灰色的平原、银色的小山,
恰如胭脂红与钢铁的向日葵。
1907年安东尼奥·马查多通过了法语教授职位的录用考试,挑选了索里亚学院的空缺位置,在索里亚暂时定居,并在两年后与莱昂诺尔结了婚。他对周遭的环境极度敏感,热爱远足,热爱散步,这一习惯让他的诗歌踏遍了了卡斯蒂利亚,也使得诗歌有了渐次清晰的形象和徐缓的节奏。而与少女的相爱,也让他摆脱了现代主义的“自我”。这一段诗歌节选自《索里亚的田野》。索里亚处于卡斯蒂利亚高原,周围群山环绕,杜埃罗河从城边穿过。这里也是努曼西亚古城遗址所在地,有着人民顽强抵抗罗马军队入侵十九年的英雄故事,是西班牙自由的象征之地。
诗人在这首诗里将索里亚的景色、历史、人文娓娓道来,当我们读到时,恰似在索里亚偶遇了诗人一般,跟着他漫步到田野深处,在话语之中我们仍可以感受到青年时期的马查多对这片土地的解读。在第三段中,我们的视野落在了高高的田野上,旅人与居民成了田野上的渺小之物,让我们感受到“玷染着日落的金色画布”。景色是画布,是浩大的布卷。这片田野——他的西班牙,将小小的人儿承载。放眼望去,这里紫罗兰遍布,覆盖着玫瑰色积雪、雄鹰盘旋,山原如同胭脂红与钢铁做成的向日葵。诗人好似重新登上努曼西亚的高峰,趁着夕阳余晖,感受与昔日相比没落了许多的西班牙,浪漫主义情怀里透露着几分爱国感伤。西班牙是钢铁,是向着朝阳旋转的向日葵,是梦境中代表着永恒与爱的紫罗兰。“铅色的平原、银色的小山”,积雪堆成的山峦在马查多眼里有着金属的光芒,它们不是山,是西班牙的冷峻与刚毅,是昔日里西班牙征服美洲时孩子们带回的宝物,是世纪的荣耀。这一切都是残破而美丽的。索里亚的冬天是严峻、寒冷、令人颤抖的,可能也是衰老的,忧郁而苦涩的,但诗人的内心却一直住着一团火,它如同西班牙的太阳,它望着因为战争而衰败的祖国忧伤,却始终熊熊燃烧。
一只秃鹫威武地展开宽阔的翅膀
独自穿越纯净,蔚蓝的天空。
我望见,远方,一座圆形的山坡宛似盾牌
和一座高耸、陡峭的山峰,
紫色的丘陵分布在棕褐色的大地
——古老的铠甲成了碎片——
杜埃罗河在光秃的山峦中转折,
像一张环绕索里亚的弯弓。
——索里亚像一座碉堡,它那
卡斯蒂利亚塔楼面向着阿拉贡。
杜埃罗河位于卡斯蒂利亚-莱昂大区,从索里亚省的中部向西流入布尔戈省,这段诗取自《在杜埃罗河畔》,诗人用大量的手笔勾勒了西班牙中部的地理风貌。马查多的诗句纯净和宏大,它用雄鹰从高处的俯视将地理板块尽收眼底。“纯净,蔚蓝的天空”(el puro azul del cielo)马查多这里用西班牙语中特殊的颜色作为主语,而将天空作为修饰语放在前置词(de)之后,仿佛将空间置换。紫色的丘陵似古老的铠甲,索里亚小城如同碉堡,杜埃罗河张似弯弓,圆形的山坡如盾牌,平静的诗句中诗人将丘陵、山丘、河水化作了古老的武器,世界像是远古的战场,充斥着荣耀和灰烬。时间已经逝去,也许这一切都已深埋泥土,化作了山川河流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些意象是写实的,却也映照着作者的内心。国家的命运与诗人紧密相连,曾经的战争使马查多怀念,但同时诗人的眼光是客观的,他担忧自己生活的国家,不啻残酷地说出如今零落的原因。
可怜的卡斯蒂利亚,昨天的统治者,
浑身褴褛,却蔑视一切自己不懂的东西。
卡斯蒂利亚,被破布般的景象包围着,他是破碎的土地,是无人问津的残缺。诗人悲戚的语气,透露着深深地哀叹。破布是失败者的穿着,是战败的废片。这里的田野是阴沉的,山岩是冰冷的,杜埃罗河穿过了伊比利亚的心脏,正如一支利箭刺痛了诗人的心。它把漫漫的田野幻化成引领诗人回忆历史的道路。在这里,诗人悲痛而沉思,沉浸在西班牙的衰亡中。在西班牙传统诗歌中,生命如同河流流向象征死亡的大海。诗人紧紧地把握住这一传统,将其注入了自己的意象中,衰落、死亡、老朽、古老的河流最终流向了“终点”,但,作者不愿就这样结尾。“我的心期待着伊比利亚人/用自己强劲有力的手掌/将黑褐色土地的严肃地上帝/刻在卡斯蒂利亚的橡树上。”悲伤的诗人不会始终悲伤,他的心如同枯朽的榆树,尽管一半腐朽,另一半却新叶丛生。
榆树啊,我想将你
碧绿枝叶的优雅,记录在案。
向着阳光,向着生命。
我的心也在期盼
春天新的奇迹会出现。
在这一阶段的创作后期,马查多在《致老榆树》中将老榆树看作西班牙的缩影。它的躯壳被雷击后半截枯朽,树干布满灰尘、苔藓斑驳。但正如昔日的失败可以孕育新的成功,老榆树的新叶在四月雨水和五月阳光的滋养冒了出来,尽管在这之前樵夫木匠将榆树砍倒、旋风河流将其冲垮,但在诗人的眼里,这一切终将迎来生命的奇迹。榆树的春天,不也正是西班牙明日的奇迹么?诗人的心境高低起伏,逐渐明朗,正如看清了西班牙的历史和她将有的光明未来后,不再担忧、不再憤慨,只是希望满怀地祈祷,温柔而坚毅地遥望。至此,我们仿佛到了卡斯蒂利亚田野的尽头,经历了年轻热血的九八年一代对祖国的失望、个人的消沉但自始至终对未来信心不减的高昂。
回到开篇《肖像》,我们可以看到马查多的内心如同他的自述一般,他并不想挥毫洒墨换得“会写诗”的无用称号,只是想“像将军留下他的剑一样留下自己的诗行”用诗行的力量唤醒沉睡的国民,这是多么朴素的想法。正如同诗人在诗中所用的语词、意象。山川、河流、花木这一切取自于自然,如同稚拙的孩童眼中纯粹的世界,但却可以感受到磅礴、恢弘。如同强有力的手握着粗鄙的剑,将力量和技术发挥到极致。在马查多逝世八十周年的今天,我们再一次为他笔下的卡斯蒂利亚动容。
参考文献:
[1]安东尼奥·马查多著.赵振江 译.卡斯蒂利亚的田野[M].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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