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的地域叙事

2019-12-24 09:02赖晓君李瑶
北方文学 2019年35期
关键词:枣阳珍珠流动

赖晓君 李瑶

摘要:《蒋兴哥重会珍珠衫》是明代著名拟话本小说集“三言”的首篇,具有鲜明的地域特征。其人物在不同地域空间的流动,构成了故事情节的曲折与引人入胜,研究其中的地域描写特征以及地域叙事,有助于从新的角度探讨其叙事内涵。《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广阔的地域描写和频繁的圈际流动,与小说人物身份、地域发展状况有关。其次,在《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的故事流变中,也体现出明显的地域叙事差异,表现为小说中的人与物地域流动的具体化以及故事重要叙事场域的改变等。这些差异与作者创作动机、自身际遇有密切关系,也使小说的合理性、故事的可读性以及读者的可感性得以提升。同时,地域叙事助推了情节的发展,塑造了人物的性格,深化了小说的主题。

关键词:《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三言”;地域叙事

位于“三言”篇首的《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不仅是一篇优秀的拟话本小说,更是一篇具有鲜明地域特色的白话小说,其人物在不同地域空间的流动,构成了故事情节的曲折与引人入胜。本文将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从地域描写的特征、嬗变中的地域叙事以及地域叙事与小说文本的建构三个方面对《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的地域叙事进行较为全面、深入地探讨,进一步解读其叙事内涵。

一、《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地域描写的特征

小说作为一种具有叙事性质的文学体裁,需要依托一定的地域空间来展开情节、刻画人物。《蒋兴哥重会珍珠衫》正是一篇在广阔的地域中展开故事叙事的小说,其文本涉及到非常多的地域,这些地域往往是伴随着人、物的流动而清晰地呈现在读者眼前。地域流动是小说地域叙事的最直接呈现,不同人、物的流动构成了这个一波三折的故事,即便是同一人物在相同地点间的来回变动,命运也起起落落。小说中涉及人物流动的原因主要有经商、赴任、婚嫁、探亲等,具体情况如表1所示:

由表1可知,经商、赴任、婚嫁和探亲是小说中人物流动的四个因素。贩卖珍珠的蒋兴哥、贩籴米豆的陈大郎与卖盐的朱八朝奉,他们都因经商而往返于家乡与异地;官员吴杰、承差因赴任而流动;王三巧因婚嫁而辗转多地;平氏及其父亲、仆人因探亲而远行。综合以上因素,将人物流动的类型与原因、路线结合起来考察,我们可以看出《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地域流动的特点:第一,小说中人物的流动以大范围、跨省域的流动为主,人物流动跨地范围广;第二,商业活动是小说人物流动的最主要因素,受经商因素的影响,流动方向呈现出向南流动的特征,由北向南、由中原向江南进发,“徽州新安-襄阳枣阳”“襄阳枣阳-广东”是其中最重要的两条路线;第三,流动因素多样化,经商、赴任、婚嫁、探亲促成了本篇故事的人物地域流动全图。

二、嬗变中的《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的地域叙事

关于《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的本事来源,谭正壁认为,“当出宋幼清《九籥集》,亦见《情史》卷十六引”,胡士莹在《话本小说概论》中《〈三言〉故事的来源与影响》一章到“根据宋氏之传演述者……”,认可了谭正壁的看法。因此,本文主要关注《九籥集·珠衫》(以下简称《珠衫》)、《情史·珍珠衫》(以下简称《珍珠衫》)及收入《喻世明言》中的《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在地域叙事方面的变化,尤其是从《珍珠衫》到《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小说表现出较为明显的地域叙事差异特征。

(一)人物流动路线具体化

相较于《珍珠衫》中人物仅以“楚中贾人某者”“楚中贾人妻”“新安男子”命名,《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的人物以具体的名字如“蒋兴哥”“王三巧”“陈大郎”出现在读者面前。同样,不同于《珍珠衫》中宽泛、模糊的地域指称——“楚中”“吴中”“粤”,《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则将这些宽泛的地域具体化为“湖广襄陽府枣阳县”“南京”“广东潮阳”。人物身份与地域的具体化使得小说情节中人物的流动路线也更加具体,例如主角蒋兴哥已经由无名的“楚中贾人某者”具体化为自枣阳向广东进发,“复客于粤”时的“货”也演变成了具体的货物——珍珠,其与人争执的地点已具体化为广东合浦县。再如南京吴杰,他走水路往潮阳上任,途径襄阳娶王三巧为妾的流动过程不再是只用简单的一句“有吴中进士宦粤过楚,择妾”带过。以及小说中的另一位重要男性主人公陈大郎,新安到楚中已不是一个“客”字交代,演变成了以贩运粮食为具体目的的流动——粮商陈大郎每年从新安向襄阳贩籴米豆。从无名到有名,从模糊的地域到具体的地点和路线,从简单的行商理由到具体的行商内容,这些是小说地域叙事路线具体化的最直观呈现。

(二)人物流动路线增加

除主要人物流动路线具体化外,小说还增加了次要人物流动的路线,甚至还在人流动的过程中增添了物品的流动。卖珠老妪薛婆的女婿朱八朝奉是徽州盐商,在枣阳县北门开盐店;送信的承差水路驿递顺路把陈大郎写给妻子的信快速交到平氏手中;陈大郎岳父平老朝奉携女儿与仆人陈旺夫妇从新安往枣阳进发,在京口因病折回后平老与平氏、仆人分别……这些都是小说《蒋兴哥重会珍珠衫》重新增饰、演绎的细节。小说原型提到的进士在赴任之后也增加了“潮阳-合浦”与“合浦-北京”的调任路线。薛婆的老相交北京客人,于枣阳与薛婆相遇后送了一条临清手绢给薛婆作为表记,则是一条暗处的围绕北京、临清、襄阳三地的人与物的流动。至于物品流动的增加最明显的就是蒋兴哥所运的珍珠、玳瑁、苏木、沉香等货物,以及作为表记带给王三巧的绉纱汗巾和羊脂玉凤头簪。人物的增加伴随着人物流动的增加,甚至还增添了物品的流动,这些人、物流动的变化是小说地域叙事差异的重要体现。

(三)人物流动路线改变

小说地域叙事差异中最重要的莫过于重要叙事场域的改变,也就是人物流动路线的改变。《珍珠衫》中,引起情节重大转变的两位男主人的偶遇十分简单,“明年,复商于粤,旅次适与楚人同馆”,而在冯梦龙后来的创作中,则变为从广东贩卖珍珠玳瑁至苏州的蒋兴哥与载米粮到苏州发展的陈大郎相遇于枫桥地面。这与原型中陈大郎“于粤与楚人同馆”的描述恰恰相反。原本二人的流动路线为襄阳枣阳-广东,在《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变成了襄阳枣阳-苏州与广东-苏州-襄阳。二人在苏州的相遇,路线的改变,是文章的地域叙事上与原型最大的不同。

三、《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的地域叙事与小说文本的建构

“三言”“二拍”地域叙事空间具有丰富的地域叙事意义。“三言”首篇《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小说文本的地域叙事同样色彩鲜明,小说地域叙事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增加了情节的合理性因素,塑造了人物变化的性格,深化了小说的劝世主题。

(一)人物地域流动对情节发展的推动作用

首先,小说主人公蒋兴哥的命运的每一次变化都是伴随他的地域流动展现在读者眼前的。故事最开始展现的是他的第一次流动——枣阳至广东。蒋兴哥自小随着父亲前往广东做生意,却因怕人嫉妒假称罗小官人,这段经历为后文陈大郎与他相交并告知偷情埋下了伏笔。新婚后,蒋兴哥虽与妻子恩爱无比,却不得不为生计再次走往广东,因病在广东耽搁了一年。这段“枣阳-广东”的第二次流动是他命运的第一个转折点,因病耽搁行程导致错过与妻子的约定之期,而妻子与陈大郎的恋情也在此期间展开。蒋兴哥病愈从广东贩运货物到苏州发展的第三次流动中,在枫桥遇上了与妻子偷情的陈大郎。这次相遇再次改变了蒋兴哥的命运,他见到珍珠衫,还亲耳听闻了妻子出轨之事。三次流动共同促成了小说情节的阶段性转变,从苏州回到襄阳后,他做出了休妻之举,以及随后妻子改嫁时将十六只箱笼原封不动地归还对方。而小说写到他的第四次从枣阳到广东流动,在合浦贩珠却不慎惹上人命官司,他的命运再次发生转折,在危及性命的紧要关头,前妻王三巧主动营救。最终在吴杰帮助下,蒋兴哥与王三巧破镜重圆。可以说,蒋兴哥的每一次跨地域流动都造成了命运的变化,或转折、或埋下伏笔,形成了一波三折、高潮迭起的故事情节。

其次,次要人物的流动也是小说情节发展的重要推力。例如未提及姓名的承差、陈大郎的岳父平老朝奉以及仆人都是小说中的次要人物,在《珍珠衫》中甚至从未出现过。承差恰好与陈大郎相熟,在陈大郎落难想要送信的时候恰好往徽宁一路送公文。承差的出现使得陈大郎的妻子平氏能够在短短几天内收到丈夫的来信,从而推动平氏与父亲和仆人前往襄阳探看丈夫的情节发展。而平父却在京口病发返回,只剩仆人陪着平氏。在平氏到达襄阳后,丈夫病逝、仆人背主卷款而逃……这几个小人物的流动助推了平氏的一步步落难,最终使得平氏不得不卖身葬夫,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嫁给珍珠衫原主蒋兴哥。故事情节发展至此形成了一个小高潮——蒋兴哥重会珍珠衫。

(二)小说地域因素的细化增加了故事的合理性

《珍珠衫》中提及楚中人与新安人在广东的相遇只用了“与楚人同馆”一句,给人一种太过巧合之感。而《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却安排了一段对于苏州府枫桥地面的描写,以及陈大郎缘何到枫桥脱货和蒋兴哥有心到苏州做买卖的心理活动展示。地域的改变使得人物的流动有其合理性,再加上小說开头增添了兴哥与父亲从小走广东,隐姓为罗小官人的流动路线,又使得陈大郎向兴哥吐露真言而不知兴哥姓氏及真实身份增添了合理性。没有地点及路线的改变,二人的相遇太过巧合;没有前文的伏笔,种种巧合也给人一种太过突兀之感。正是地点的改变和细化,以及兴哥父亲蒋世泽与兴哥小时候经商流动路线在篇首的提前交代,解释了种种巧合存在的合理性。恰如韩正玉《市井悲剧 巧合成文章——谈<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的“巧合”与“误会”》所言:“这篇小说中的偶然性‘巧合现象,因为以市井生活为基础,所以才‘巧得自然,‘巧得真实感人。”

相较于空泛的概念,详细的人名、详细的地名、详细的路线、详细的物品,往往更能给人带来直观的感受。开盐店的朝奉、贩粮的男子、卖珠的老妪这些大众化的人物,就像生活在读者身边一样,给人一种代入感。小说所变动的地域都是当时重要的城镇,“三言”的读者主要是市民阶层,他们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些城市,在看到时能够触动某些记忆。热闹的枫桥地面比起不知在广东何地的驿馆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引发联想,重要叙事场域的改变显然提升了读者的可感性。

(三)地域叙事对小说劝世主题的彰显与深化

冯梦龙编纂《喻世明言》旨在喻世劝世、发挥小说的教化功能,这就使得小说的地域叙事需符合喻世劝世的主题。作者在创作小说文本时,已经有意识地将地域叙事为深化劝世主题服务了。陈大郎情诱王三巧,分别后想再会时却路遇劫匪,最终病死他乡,妻子平氏反而转嫁给情敌为妻。蒋兴哥对妻子情深义重,在深陷人命官司时被前妻解救,最终破镜重圆。小说的地域叙事以陈大郎病死异乡和蒋兴哥与前妻破镜重圆重返家乡作为结局劝诫世人,两人的不同结局恰恰彰显着劝人安分守己的主题。如果说二人地域流动结局是受故事原型的影响,劝世主题还不够深入,那么官员吴杰最后到京任职的地域流动则明显具有因果报应、劝人为善的意图。《珍珠衫》并未提及“吴中进士”最后流向何方,而《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则给吴杰安排了升迁至吏部的结局。还明确写到吴杰向来子嗣艰难,却因让蒋兴哥王三巧夫妻破镜重圆的“厚德”,最终在北京连生三子。吴杰地域流动的最终结局彰显了因果报应的思想,具有深化劝世主题思想的作用。

《蒋兴哥重会珍珠衫》是一篇地域叙事色彩鲜明的优秀白话小说,它真实再现了明代商人尤其是南方商人大范围的地域流动状况,故事情节一波三折、人物命运跌宕起伏。从《珍珠衫》到《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人物流动的具体化、增加以及改变是作者在劝世、喻世创作动机与自身际遇双重因素影响下的十分成功的文学再创作活动。地域叙事也使小说文本在推动情节发展、增加叙事合理性、深化劝世主题等方面取得了显著成就。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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