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宏
主持人语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改革开放是当代中国发展进步的活力之源,是党和人民事业大踏步赶上时代前进步伐的重要法宝,是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必由之路。在40年的砥砺奋进中,中国人民的生活水平实现了从贫穷到温饱,再到整体小康的跨越式发展。但是同时,我们也必须看到当前中国社会发展基础差、底子薄、不平衡的现象还很突出,贫困人口特别是农村的贫困人口还很多,贫困地区面积还很大,返贫现象依旧严重,因灾致贫、因病致贫等情况没有得到明显改善。回看中国改革开放的40年,扶贫开发事业成为了解决中国社会问题的一枚“定海神针”,在新时代形势下, 继续做好扶贫开发事业,帮助落后地区和贫困人口实现从解决温饱到促进发展,成为了题中应有之义。
前不久,国务院参事室《国是咨询》编辑部与贵州省文史馆共同举办专题座谈会,与会专家结合贵州扶贫开发经验,聚焦从解决温饱问题到建设美丽中国、促进贫困地区发展的目标和愿景,深入探讨如何做好扶贫开发和生态环境保护和谐并进的重大课题。本期刊发部分专家的真知灼见,供广大读者分享借鉴。
主讲人
叶小文 十三届全国政协委员、文史和学习委员会副主任
方宁 国务院参事,国务院参事室原副主任
张洪涛 国务院参事,国土资源部原总工程师
左小藿 国务院参事室原特约研究员,中国银河证券首席总裁顾问
申振东 贵州省政府参事,贵州省机场集团有限公司原董事长
张振山 联合国人居环境规划署驻华代表
孙兆霞 贵州省文史研究馆馆员,贵州民族大学社会建设与反贫困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扶贫要保持生态底色
叶小文:有一个口号是“生态是绿色和底线,生态是机遇和能力”,我们的政府可以通过各种政策工具,把社会的转型把握好,把乡村建设好,这个规律就是生态是底色和底线,生态是机遇和能力。政府还没有下大气力管理的时候,贵州的老百姓就知道生态是底线,那个时候我也在贵州社科院搞乡规民约的调查,就发现那些寨子里都有风水树,谁敢砍风水树,神就要来灭你。他们把生态作为信仰,所以在郁郁葱葱的地方就会有一个寨子,那不是政府遥控的,那就是底色,那就是底线。
政府要想办法让老百姓守住这些底色,要发扬这些优良的传统,要招生态当作信仰,乡风民约的效用比政策调控来得快。守住这种底线,更重要的是让老百姓得到实际的利益,守住以后才能脱贫致富。
方宁:生态环境保护和经济社会发展这两项目标,在世界工业化进程中一直处于矛盾状态,尤其是在工业化早期和中期阶段,往往为了经济发展不惜牺牲生态环境。我们在这个问题上也未能避免。尽管一直试图不落入先发展后治污的窠臼,但在很长时间内生态环境保护没有得到事实上的重视,污染严重,生态遭到破坏。这也是发展的代价之一。到了现今这个阶段,绿色发展已经成为发展的时代要求,成为发展的重要理念,如果再不重视生态环境的保护,说明我们严重落伍了。扶贫工作也不例外,不能舍弃生态环境。衡量扶贫工作,其标准不仅是产业培育、收入增加,还包含生态环境的保护与建设。从这个意义上说,新时期的扶贫是以绿色为底色的。
张洪涛:在党的十九大新时代大背景下中国环境保护和生态建设问题一定要落地,很多具体的问题例如垃圾处理、土地污染治理等,应实现绿色扶贫,将“绿水青山”变成“金山银山”。而在生态扶贫框架下,应结合区域特点,统筹设计主体功能区规划与集中连片特困地区的扶贫攻坚规划,按照重点发展区、农业发展区、生态保护区等不同类别,从上到下提出特定的生态扶贫规划和“抓手”。
一个重要的试点是嘉兴地区农业地质调查,因“土”制宜,培育“嘉心菜”,在华东地区作为绿色农业代表的“嘉心菜”,声名鹊起,已占很大的市场份额,科学家、农民以及企业相结合通过土壤污染调查、评价和改良,以及污染修复利用,现在对脱贫也好,对绿水青山也好,都起了非常大的基础作用。
左小蕾:高质量经济增长的标志一个是要有更高的生产率,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是普惠式。普惠式是我们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光是现代化的一些生活设备的享受,还包括生活质量,大环境才是真正最重要的,生态环境,水、空气。但是现在空气是无价的,新鲜空气是无价的,所以保持生态的平衡,绿色发展,中国走到今天,贵州也走到了发展的前沿的时候,这个理念要永远保持。
生态环境建设仍然面临考验
方宁:垃圾处理是一个很具体的环保问题。我国现在人均一天大概是一公斤左右的生活垃圾,且有增长的趋势。垃圾面临两大问题,一个是分类收集,上海已于7月1日正式实施,作为我国首座进行生活垃圾强制分类的城市,上海的这一举措引发了社会的广泛讨论,各方声音中既有赞赏,亦有质疑。另一个问题是垃圾的处理方式,现在主要有填埋和焚烧两种处理方式。我国只有约10%的垃圾采取焚烧方式,集中在广东等沿海人口密集的发达地区,70%的垃圾采取了填埋处理方式。填埋是比较糟糕的方式,它既占用了宝贵的土地资源,又会产生具有长远影响的土地污染。焚烧方式与之相比有許多优势,节约用地,污染较少且易治理。我国人口密度大,尤以东中部地区为最,采用填埋方式处理垃圾的路很难继续走下去,填埋场的选取越来越困难,既受土地资源紧张的制约,又不易获得民众的理解与支持。因此,国家层面应该尽早确定我国以焚烧为主的垃圾处理方式,不再鼓励使用填埋的办法。
左小蕾:农村未来的发展,总得有人种地,总得有人吃饭,所以未来农业怎么发展,谁来种地是一个一定要解决的问题,而且一定要未雨绸缪。而除了要通过优化技术要素条件来促进农业生产效率的提高以外,农业生产的组织形式一定要改变,特别是管理经营方式要改变,不能继续发展小农经济,保持一家一户的状况,而是要促进土地流转和承包,促进农业集约化发展。同时也要着力推行科学种田。要通过农业种植科学技术水平的提高,特别是农业种植理念的转变,把我们的土地种植真正变成合理的,因地制宜,合理科学地进行农业生产。科学种田本身将会大大减少资源的浪费,同时也会减少农业污染排放,本身就是对生态环境的贡献。
申振东:农村能源消费水平低、增长慢,能源贫困问题突出。在一些贫困落后地区,依旧有相当一部分届民亟须解决烧饭、取暖等燃料问题。农村能源消费结构性矛盾也同样突出,清洁能源比例低。我国农村能源消费中煤炭和秸秆、薪柴等传统生物质能源比重高,能源消费结构清洁化、现代化的压力巨大。并且能源利用率低下,能源浪费问题突出。传统生物质能源在农村能源消费中一直占据主要地位,这些传统生物质能源大多采取低效的直接燃烧方式,环境污染严重。
应该要建立符合中国国情的能源体系,我们一些落后的地方,过去欠发达地区,比如说贵州,现在也在做出实践方面的努力,这就是贵州页岩气。贵州页岩气储量非常多,从产业化方面已经取得成功,已经探明在贵州北部页岩气储量非常大。从中国政府治理层面,耍建设中国自己的能源体系,这样才能保证中国未来的绿色发展立于不败之地。
城乡协调发展是重要突破口
主持人:不协调,一直是我国城乡建设中的短板。在实现城乡协调发展中面临的问题是什么7我们需要针对不同层级城市的特点和不足提出哪些措施?
申振东:对中国过去的40年,我们用了一个词叫快速城市化,这种快速应该说是太快了,我们大概用了40年的时间,改革开放初期的时候城市比例大概占20%多,现在我们已经达到了57%、58%的城市化水平。我们可以说是用40年的时间走过了一些发达国家用二三百年才走过的过程。不仅仅产生了很多的城市问题,并且由于这种快速的城市化,带来了城乡二元化、城乡发展不协调等问题。推进城乡协调发展,应当把城市和农村紧密联系起来,坚持城市与农村错位发展,促进城乡之间各种要素的双向流动。由于目前贫困落后地区往往远离城区,城区对落后的农村地区发展的辐射带动作用小,城乡发展不协调的问题尤为突出。
张振山:城镇居民的垃圾无害化处理要向农村延伸,要全覆盖,在这方面要以县城为重点去辐射农村,现在国家给了一个模式是非常好的,叫作不分类,村级收集,乡管运,县处理。作为县级政府来说,在运行当中它的包袱是比较沉重的,但这只是眼前的困难,国家站在国家战略高度,可以把它纳入购买公共服务当中,加以完善。
乡村振兴的多重思考
方宁:农村发展是一个历史性的课题,中央提出乡村振兴战略,抓住了农村问题的要害。这些年来,农村建设一直没有停步,涵盖了产业发展、人居环境、基础设施、土地制度、涉农补贴等诸多方面。我想说的是另一层考虑,即中国农村现在还处在历史变迁的过程中,还没有定型。主要是人口分布尚在变化之中,这是最核心的要素。农民现在大量进城务工,但最终真正在城里居住养老的有多少还是未知之数。这取决于就业情况,在城市没有能够给农民提供相对长期稳定的就业机会的条件下,农民就会在城市与乡村之间游走。这与整个社会转型还没有完成是紧密相联的。
转型期的特点决定了城乡人口分布的不确定性,由此也会影响农村的发展规划,它涉及到村庄的布局、基础设施、医疗、教育、科技、文化的建设等。概言之,振兴乡村要充分考虑多方面因素,尤其要重视社会转型期的特点及其对乡村振兴的影响。
张洪涛:农业生产组织形式和生产方式要改变,不能小农经济,不能一家一户分散生产。我们要改变小农经济,改变生产方式,要集约化、机械化。土地改革正在试点推进,这与我们未来发展要结合起来,所以土地“三权分治”“经营权流转”等举措一定要到位,流转了以后才能把一家一户承包权的土地集合起来,变成连片土地,我们在成都看到试点,是成功的示例,这件事一定要做,否则无法做到集约化生产。
当然还涉及金融改革,集约式发展,土地经营权流转之后,土地能不能去抵押贷款,土地上生长的植物等能否作为不动产抵押贷款,这些相关的改革举措也应同步推進,否则现代化、机械化无法发展,农付发展也会后劲不足。
另外要科学种田,包括田间管理,在土地存在污染情况下,这块土地适合种植什么,可以科学设定。如果能够把土地变成可利用的,或者种植合适的农作物,减少农业污染排放,本身就是对生态环境的贡献。这点非常重要,可以说未来农业一定要大力推行科学种田。
张振山:现在有一种现象,一谈乡村振兴,又是大拆大建大占大变,最后结果就是乡村没有村味,农民没有农味,也就是说为了所谓的资源要素的聚合,不顾一切地把我们农村的那点老本全部都抖出去了,引大公司进去,大公司是资本家,他是要收益的。只要大公司能够进去,什么条件都给他,最终给掉的是青山绿水,给掉的是老百姓的幸福指数,给掉的是老百姓没有福祉,因此一定要有底线,一定要有红线,可以说生态环境就是最大的底线和红线。
时小文:互联网+大数据,那是更广阔的路,通过综合措施,把生态真正变成机遇和活力。过去说贵州山水赛江南,我说这是疯话,贵州怎么能赛江南呢?现在看来,贵州原来山清水秀,如果综合措施上来了,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另外一方面要真正改善当地的交通条件,加强当地的基础设施建设,真正地让“险途变通途”,让底色底线进一步变成机遇和能力,这个事情就一定能办成。
生态扶贫的贵州经验
主持人:2016年,贵州被列为首批国家生态文明试验区,赋予了贵州为全国生态文明体制改革探索经验的重任。三年来,生态文明建设的“贵州实践”在生态文明制度改革方面、在推进国家生态文明试验区建设与高质量发展有机统一等方面进行了哪些成功的探索
左小蕾:旅游产业要有保持生态环境的意识,利用优势开发出来,而且要有新的理念,打造新的生活方式新模式,特色产品都可以带动起来。羌族苗寨那里,那是当地很重要的产业,游客每个人去花五六百块钱,带动了很多产业,带动了其他相关产业,还不说住宿、吃饭、餐厅这些,所以我觉得旅游产品要因地制宜,要很好地发展起来,带动其他产业。贵州应该有非常多的这样的地方,我们要有开放思想,要更多地去创造发展机会。
孙兆霞:前年开始贵州实施“村村通”,去年到今年在做“组组通”,这些事情,一直是扶贫的延续,为从绿水青山到金山银山的绿色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贵州的资金充足,跟中央的支持有很大的关系,充分体现了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势。这么一个贫困省能够把这样一些基础做出来,也是给中国做了太大的好事。
《富饶的贫困》-书就提出了贵州这么富饶的绿水青山,当时还有矿山资源,但是很多地方却捧着金饭碗讨饭吃,非常贫困。从这个实际案例出发,在扶贫工作和生态环境保护工作的问题上,既要激励经济欠发达地区坚定“守住绿水青山”的信心和决心,重建生态信仰,也要防止出现因环境保护而跟不上社会整体发展步伐、守着绿水青山“饿肚子”的尴尬局面,确保经济建设与生态环境保护的协调持续发展,从根本上解决经济与环境、发展与保护的矛盾。
我们2018年发表了一篇讨论有关贵州“三变”的文章——《资金变股金,农民变股东,资源变资产》,理念、路径与效果之间存在张力。“三变”的理念非常好,而且此前提出的“农民变股民”是习近平总书记修改了,说“农民要变股东”。但是一旦“三变”走形为依赖“行政手段+资本引领”的规模化圈地运动,就会出现巨大风险。绿水青山变金山银山,也就更加难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