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丕立
母亲总是不动声色地迎接一个又一个生活给予的重负,她的身体变得弱不禁风,但她仍郑重其事地对待生活,从不马虎。
打从我有记忆起,母亲看上去就是那么羸弱,她穿一件灰布对襟衫,右手扶住额头,迎着阳光看云识天气。风吹动她的发梢,花白的齐耳短发遮住她瘦削的脸,母亲脸上有了道道皱褶。我的母亲不年轻了,我很羡慕小伙伴们,他们的母亲还梳着辫子,穿着花衣裳,充满着青春活力。
一次,二姐打开了母亲上锁的平柜,从抽屉中取出一个黑布袋,布袋里全是一些老旧照片。我第一次见到,原来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梳着一对乌黑的长辫子,穿着花布衣,一脸笑意盈盈的样子。我睁大眼睛再三分辨,似乎不相信这是我的母亲。姐姐说,母亲年轻时长得特别漂亮,多年的困苦生活使得母亲迅速老去,等到我这个“秋北瓜”稍懂人事,母亲便过早地步入了老境,听得我心里异常酸楚。
那時我家从新疆来到这里,只有两间房,一间是全家人的卧室,一间就是厨房,这两间房都在老式木屋的后面一层,前面被别人的房间遮挡不能开门,只有后面开着门对着一丈多的石坎,坎上是竹林。厨房侧面开着一扇门,穿过窄窄的小道通向外面。
半人高的泥灶砌在厨房后门边,母亲细碎的脚步声急匆匆地响在那条小道上,担水、洗菜,然后站在灶前刷锅做饭。夕阳掠过竹林,像一把把金粉涂抹到母亲的脸上、身上,母亲的形象变得更加庄重,解决一家的温饱不是小事,母亲常在嘴中叨念着。
我最爱看母亲切菜,她像玩魔术一样,我还没看清她手中舞动的菜刀,只听到“嚓嚓嚓嚓”的声音,砧板上细若发丝的芋头丝、萝卜丝就起了个小堆,根根一个样。
家里有什么事需要乡亲帮忙,那些后生们总是特别乐意,他们说就爱吃母亲做的菜,同样一道小菜,她也比别人做得好吃。有些人家的老人,临了时想吃水饺,母亲总是上门去包,包得又快又好吃。母亲告辞的时候总是推掉对方的谢礼,母亲说,大家生活得都不容易。
村里有人家过喜事,总是早早地请母亲剪喜字和窗花,那些用红纸剪出来的花乌鱼虫,贴在窗上异常生动,在众人的交口称赞中,母亲饱经风霜的脸露出浅浅的笑容。相济的人家生小孩,母亲做虎头鞋相赠,母亲用丝线绣出老虎身体,用玻璃珠镶嵌成虎眼,用白色的猪鬃扎成虎须,人们捧着母亲做出的虎头棉鞋、单鞋、凉鞋爱不释手。母亲静静地望着人们,像孩子一样眼里闪动着喜悦的光芒。
我读初二的那年,家里新修了砖瓦房。大姐眼含热泪地告诉我,新屋上梁的前一天晚上,按照习俗,父亲和母亲伴着屋梁在地上躺了一整晚,他们希望孩子们住在新修的房子里能顺风顺水地成长。母亲总是不动声色地迎接一个又一个生活给予的重负,她的身体变得弱不禁风,但她仍是郑重其事地对待生活,从不马虎。
我大学毕业时,母亲升级为奶奶。我看到母亲蹲在地上和侄儿头碰头,走近一看,母亲正用灯芯草给侄儿扎蚱蜢、蜻蜓,侄儿学着母亲的样子,用手扯动后面留出的引线,蚱蜢一跳一跳,蜻蜓直往上扑,侄儿咯咯地笑起来,母亲已布满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恬淡的山茶花。母亲还做出了水果采摘器、蔬菜捕虫器,印象最深的是那次回家的情景,侄儿站在枇杷树下,巴巴地望着母亲用自制的水果采摘器摘取顶部最红的那串枇杷;侄儿站在菜垄旁,好奇地看着母亲像孩子一样沿着垄沟奔跑,菜垄上的飞虫被母亲悉数网进捕虫器里。
侄儿大学毕业后,母亲已进入耄耋之年,她仍在栽花种竹、兴园种菜,我曾劝母亲说,累了一辈子,该好好休息了。母亲却说,像她那么大年纪的人,不坚持劳动,就真不能动了,她可不能成为我们的负担。我想,母亲忘我的爱让时光慢了下来,让她九十几岁仍能牵挂儿女。
编后语
母亲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她对子女无私付出、对家庭尽心爱护,母亲宁愿忍受岁月的风霜对其无情的摧残,也要护一家人周全。母亲在家庭中的付出往往是不易察觉的,它就在每日的饭菜中,就在为孩子制作的一个个玩具中,它是一件一件琐碎的积累,却能绵延一生。这种任劳任怨、博大深邃的爱如春风温柔静谧,如细雨绵绵不断,让我们明白了如何成为一位好母亲,明白了为何要感恩母亲。
(编辑 朱庭萱)